不動則亦,一鳴驚人!漢軍勢如破竹,拿下許都的遊奕、踏白二軍兵分兩路,遊奕直奔陳留,踏白直撲汝南,一路上望風而降者不計其數,直至陳留城下才暫緩腳步。
面對漢軍的凶猛攻勢,程昱不得不中止了對曹昂的尋找營救,親自坐鎮陳留,指揮全局,一面派人向主公曹操告急,一面加固城防,做好死守的準備。
之前借曹洪的貪財混入兗豫二州的朝廷說客對漢軍的推進起了大作用。劉協開出的條件很誘人,袖手旁觀保證人身安全與財產,出手相助則可得封賞。兗州先不提,那裡的世家本就對曹操一直心存敵意,否則曹操也不會將治所遷到許都。單說豫州,這裡的世家比起兗州隻多不少,而對曹操心存不滿者,更是多如牛毛。
為何世家反感曹操,究其原因,就是曹操在用人制度上的錯誤……與其說是錯誤,倒不如說是阻礙了世家子弟步入仕途的途徑。大漢選拔人才用的是舉孝廉,說白了就是當地有名望的人向朝廷推薦賢才,世家在各地根深蒂固,買通官府以後舉孝廉制度也就成了世家的私有物,可以說世家壟斷了大漢官員輸出渠道。
誰也不願平白無故推薦與自己無有利害關系的外人,畢竟舉孝廉也是需要承擔風險的,若是舉薦之人名不符實,作為舉薦人也是要受到懲罰。久而久之,舉孝廉制度就成了私相授受的產物。
曹操本人也是通過舉孝廉才得以入仕,所以他對舉孝廉的弊端心知肚明。可與袁紹不同,曹操沒有四世三公,門生故舊遍布天下的便利條件,想要招攬人才,曹操只能另辟蹊徑。當時劉協不論出身提拔人才的作法給了曹操提醒,得不到世家的支持,那就任用寒門為己用就是。
唯才是舉的做法給曹操帶來了莫大的好處,但同時也在曹操的內部埋下了隱患。一個邊讓死不足惜,邊讓充其量不過是個兗州名士,而在漢末,真正能獲得人尊敬的名士如鳳毛麟角。邊讓,不過一嘩眾取寵的小醜。曹操殺他,隻為試探世家的底線,而陳宮、張邈反曹,也不過是拿邊讓之死為借口罷了。
一場兗州之爭,讓曹操意識到了自己對待世家態度的不妥,而兗州世家也因此對曹操提高了警惕。為了安全起見,曹操將治所安置在了許都,並且調整了自己對世家的態度,但即便如此,曹操與世家之間的矛盾也不是能夠輕易消除的。
曹操不是劉協,他的身後沒有名揚天下的大儒支持,也沒有漢室正統這塊招牌可用,世家即便不滿劉協的唯才是舉,也不敢明火執仗的和劉協對著乾,頂多就是躲在暗處搗亂,但手中有一支大軍可用,劉協又怎麽會怕別人的搗亂。尤其是在吸收了賈詡、李儒這兩個擅長陰謀詭計的專家以後,劉協相當於是繼承了董卓時期留下的情報資源,誰支持誰反對,對劉協來說幾乎一清二楚。
在歷史上,曹操真正算是發跡,那也是在得到劉協以後才算開始,有了天子在手,曹操可假借朝廷之名征討不臣,大義在手,世家即便心有不滿,也只能暗藏心底。可如今劉協並沒有落到曹操的手裡,曹操的唯才是舉也就給他拉了不知道多少的仇恨。之前曹操大軍在側,世家不敢輕舉妄動,可現在朝廷出兵征討中原,那些本就對曹操心存不滿的世家當即行動起來,隨著商隊混入中原的朝廷使者也只不過是給了世家反抗曹操提供了一個合理的借口。身為漢人,自然要聽漢家天子的話。
這話聽著冠冕堂皇,可實際上能有幾人是真的忠心為漢,那就只有說這話的人自己心裡明白。
遠在長安的劉協不信任世家,嚴格來說,他不信任世家中的大多數,像荀彧、鍾繇這些早年就表態支持自己的世家,當然不在其列。劉協很清楚一個現實,世家是消滅不了的。從人類建立部落,出現階級以後,世家就難以在人類社會被根除。或許每個時代的叫法或者存在形式有所不同,但權力永遠只會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少數人領導多數人,這是社會的常態。
人類總是有賢有愚,聰明的人領導愚笨的人,可以更好的保證這個族群在競爭中存活下來。而那些聰慧過人的人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佔據大量勞動成果,也就成了必然會發生的事情。為了保住自己的成果,聰明人不擇手段也就成了必然的選擇。
但物競天擇,當聰明人的後代變成了愚笨的人,而在愚笨的人中出現了聰明的人,那改朝換代也就不顯得奇怪了。
創業難,守業更難。沒人願意看到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被自己的不肖子孫敗光,可保證自己的家族不會出現敗家子,這又太難。所以聰明人們想要建立起一種制度,以確保自己的家族地位不會被動搖。舉孝廉只是這種手段之一,三國中期陳群所提出的九品中正製其實就是世家為了維護自身家族地位的完整版。不論才能,只看出身,你若是出身豪門,那麽恭喜你,就算你是個智力低下的白癡,那你也能當上上九品的大官,可你要是個販夫走卒,那對不起,就算你的才能能夠勝任宰相,那也只能出任下九品的小官。
九品中正製,劉協是不打算用的,那種以出身論能力的做法本就不科學,而且聰明的人若是被阻在仕途以外,是不會甘心低人一等的,一旦這樣的人多了,那改朝換代的時候也就到了。
劉協中意的是科舉製,當然他看中的科舉製並不同於那種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科舉製。在劉協的計劃裡,能夠參加科舉的並非只能是讀書人,術業有專攻,想要做官也不是只有讀書這一條路可走。劉協希望將來這天下不光有文人的科舉,也要有武人的科舉,不光有武人的科舉,還要有各行各業選拔頂尖人才的科舉。
九品中正製是將為官的渠道盡力收攏在手中,而劉協的科舉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他要收攏天下英才為己用。學成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劉協身為天子,要做的就是盡量多的為那些身懷一技之長的人提供一個入仕為官的渠道。
如今在劉協所能控制的區域范圍內,科舉製的土壤還在繼續培養中。決定先拿文人的科舉開刀的劉協沒有著急,他很清楚世家的勢力很龐大,現在就廢舉孝廉興科舉並不適宜,即便世家不反對,除去那些身上帶著世家標簽的讀書人,真正有資格參加科舉的讀書人並不是很多。而劉協要做的,就是培養出更多的讀書人。
村、鄉、縣、郡、國,這五級的教育階段已經鋪設下去,利用大量退役傷兵的返鄉,劉協基本上完成了對村學的控制。那些對大漢忠心的退役老兵,不光光是劉協放在各地的擁護者,更是傳播劉協思想的擴音器。如今的大漢官軍,不僅僅是戰力讓各路諸侯畏懼,更讓諸侯不安的,就是大漢的官軍人人皆能識文斷字。雖然讀書識字對戰場搏殺沒多大作用,可多學一門可以用來謀生的技能,又有誰會去反對?
如今的大漢,劉協若是不考慮死傷,是可以完成一統這個目標的。猛將悍卒,智者謀主,糧草輜重,劉協一樣都不缺。可劉協卻並不打算現在就結束亂世,因為劉協發現,亂世,也是勢力重新洗牌的時候,想要對付世家這個龐然大物,唯有在亂世才有可能成功,否則那就是一場等同於同歸於盡的豪賭。
劉協需要把握節奏,用以輔助自己完成從根本上削弱世家的布局。兗、豫二州的世家妄想通過出賣曹操討好劉協,那是打錯了算盤。劉協現在不動他們,只是因為還有曹操更需要解決的目標存在,一旦解決了曹操,那接下來就該收拾那些牆頭草了。
劉協不會明火執仗的對付那些世家,那樣只會激起世家更激烈的反抗,劉協習慣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而對掌握著話語權的朝廷來說,有的是辦法收拾那些不肯乖乖就范的世家。
……
青州
袁熙的不肯罷兵並未出乎曹操的預料,所以當使者董昭回稟曹操的時候,曹操也並不失望,當即便宣布執行與郭嘉商量好的第二方案。兵分兩路,一路回援兗州,一路繼續與袁熙對峙談判。
眼下朝廷兵進中原,朝廷的大軍固然讓曹操擔心,可更讓曹操擔心的是兗州世家的舉動。他需要盡快回去親自坐鎮,唯有他親自現身,才能震懾那些心懷二意之人不敢輕舉妄動,僅憑程昱一人,他鎮不住。
郭嘉很清楚曹操這回返回兗州的意義,並且向曹操推薦陳登隨行。陳登雖然心裡不願離開徐州,可主命難違,陳登就是再不願意,也只能收拾行囊跟隨曹操一同行動。至於郭嘉本人,則帶著臧霸、於禁以及許褚留在青州與袁熙周旋。
今時不同往日,朝廷一出兵,曹軍原先佔據的主動就拱手相讓給了袁軍。而袁熙聽從了田豐的建議,在拒絕了曹軍和談的提議以後,留下田豐率領顏良文醜對付曹軍,自己則率軍前往鄴城,準備結束袁家的這場內部紛爭。
遠在鄴城的袁尚得知曹軍退兵,袁熙率軍趕來的消息以後也是不由慌了手腳,急忙下令去召許攸來見,沒想到卻被告知許攸早在三日前就攜帶家眷離開了鄴城。袁尚大怒,他是因為信任許攸才會下定決心請曹操出兵河北,可現在曹操忙著去救自己的中原,而許攸這個始作俑者又放了自己的鴿子,不用問他肯定是也不看好自己的前途才舍自己而去的。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在袁尚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原本讓袁尚一腳踢到並州輔佐高乾的逢紀回到了鄴城。不過逢紀給袁尚帶來的也是一個壞消息,並州的高乾也放棄了袁尚,放逢紀回來也是為了給袁尚傳個話。
“逢先生也打算舍我而去?”袁尚已經對拋棄自己的人生不出氣來了,次數多了,逐漸也習慣了。
“……主公,逢紀當年和田豐、郭圖等人的關系不怎麽和睦,要是去了,恐怕要被刁難。”
“那逢先生可有化解當前危機的辦法?”袁尚急忙問道。
“呃……辦法倒也不是沒有,只是不知主公舍不舍得?”
“逢先生請說。”袁尚此時哪還有什麽舍得不舍得,不管逢紀的主意是好是壞,總要先聽聽再說。
“既然主公發問,那逢紀就說了。當前形勢,對主公來講極為不利,主公之前因聽信了許攸的讒言,導致如今落得眾叛親離的局面,想要重整旗鼓,幾乎已經不可能的。即便主公不計較那些背棄主公之人,恐怕那些人也不會再奉主公為主。這河北,如今已然沒有主公容身之處。”
“……”逢紀的話讓袁尚好生難受,他不想承認,可心裡也明白逢紀的話並沒有錯,沉默了好一會才對逢紀說道:“逢先生請繼續說。”
逢紀聞言點點頭,繼續說道:“既然河北已經難保,主公當下要考慮的就應該是保全自身。主公若是誓與河北共存亡,那逢紀就沒有什麽要說的了。可若是主公還想苟活於世,那就必須要面臨兩個選擇,是選擇向二公子袁熙低頭,從此過上被圈禁的生活,還是選擇遠走他鄉,去過仰人鼻息的臣子生活。”
“……逢先生建議我去投誰?”袁尚沉默了片刻,問逢紀道。讓他袁尚向平日裡看不起的袁熙低頭,這比殺了袁尚還要難受,倒不如去投他人,雖然沒有主公的身份,可好歹憑著自己平生所學,混個一官半職還是沒問題的。
“主公想去投誰都可以,唯獨不能去投曹操?”逢紀搖頭答道。
“唔?這是為何?”袁尚不解的問道。
“曹操雖與先主是故交,主公去了想必也能得到曹操善待,可問題是許攸這個奸賊此時已經投奔了曹操。曹操可以不對已經對他構不成威脅的主公不利,可許攸卻不會輕易放過主公,他必會在曹操面前說盡讒言,謀害主公性命。”
“……那逢先生覺得我去投誰比較合適?”袁尚對許攸恨得牙根癢癢,卻不得不承認逢紀的分析沒錯。自己去投曹操,曹操說不定為了將來能夠收復河北,還會善待自己,可許攸這個混蛋卻絕對不會讓自己安心待在曹操那邊。
“當今天下,能與曹操相爭的,唯有長安朝廷,主公若是覺得無處可去,不妨去長安試試。離開了河北,主公就不再是河北之主,與朝廷也就不再是敵對關系。即便主公不願為朝廷效力,憑著袁家數代積累的財富,一個富家翁的生活還是可以保證的,只要主公安分守己,朝廷也不會故意為難主公……”
“逢先生,你莫不是做了朝廷的說客?”袁尚忽然狐疑的看著逢紀問道。
逢紀聞言心裡不由一歎,“主公既然擔心逢紀別有用心,那逢紀就不多嘴了,主公保證,逢紀告退。”
“哎~逢先生,逢先生留步……是袁尚方才口不擇言,誤會了逢先生,還請逢先生莫怪。”袁尚見逢紀轉身就走,不由急了,急忙跑過去攔住逢紀說道。
“主公,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二公子留給你離開的時間已然不多,你還是早做準備為好。逢紀貪生怕死,也要回去準備離開鄴城了。”
“……不知逢先生打算去哪?”袁尚問道。
“聽聞朝廷如今正在招募教化異族人的先生,逢紀讀過幾年書, 打算去碰碰運氣。”
“逢先生,這兵荒馬亂,路上肯定不安全,不如由我帶人送逢先生一程如何?逢先生不必客氣,就這麽定了,來人,送逢先生回府收拾行囊。”袁尚根本就不給逢紀拒絕的機會,吩咐一聲,立刻有人將逢紀送了出去。
袁尚去了後宅,拜見了母親劉氏。劉氏作為袁尚的生母,當初袁紹還活著的時候,劉氏就一直希望可以看到親生兒子成為河北霸主的那一天,可沒想到這河北霸主還沒當安穩,就要離開生活了好些年的鄴城。
前程未卜,讓劉氏對離開鄴城有些抗拒,可劉氏同樣清楚自己留在鄴城不會有好日子過。即便袁熙不計較當初她在袁紹面前說他的壞話,但自己終究還是會擔驚受怕,倒不如跟在親生兒子身邊。
早在袁尚向逢紀問計之前,劉氏就吩咐家眷開始打點行囊,相比起袁尚,劉氏的眼光要更加長遠一些,她很清楚,鄴城已經保不住了,那些生活在鄴城的世家,說不定正在打著用她們母子討好河北新主人的主意。
夜幕之下,一隊人馬打開西城門,悄悄離開了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