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被風光大葬,大漢天子劉協親自披麻戴孝,讓前來送別的人們為之動容。君為臣戴孝,於禮不合,但無論是誰看到了劉協的舉動,心裡都不由生出一股暖意。作為臣子最害怕的是什麽,還不就是自己所侍奉的主子冷酷無情。現在天子劉協肯為王允這個對他已經沒有用處的臣子披麻戴孝,那就說明當今天子有情有義,那些擔心將來會面臨兔死狗烹結局的人心裡不由一松,原本就對天子劉協感到有信心的現在也變得更加有信心。
失了禮數卻贏了忠心,這是劉協當初沒想到的。劉協並不是過去的劉協,作為空降到大漢朝的劉協,帝王之道他沒學過,以前別人教授他的君臣之道也與他無關。為王允戴孝,只是為了感激王允為他劉協所做的貢獻,沒有他王允,劉協如今恐怕還活在董卓的控制之中。
只是出於感激,戴孝的行為也就顯得自然真實不做作,也正是因為這種行為發自內心,所以像楊彪、馬日磾等趕回來參加王允葬禮的人精才越發的對劉協感到滿意,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所受的苦累那都是值得的。
劉協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這麽一個小小的決定回給自己帶來這麽大的好處,他現在也無心去算計這些得失。王允死了,按照他臨終前的舉薦,劉協已經下令急招南安郡守蔡邕回京,郡守一職由荀攸接任。可還有一個問題擺在自己的面前急需劉協去解決,那就是呂布要怎麽辦?
王允在,呂布可以放心去用,王允跟貂蟬就如同呂布的限制器。可如今王允沒了,僅剩下貂蟬一人,劉協有些擔心呂布也會因此生出別樣的心思。當初為了消除呂布的戒心,劉協決定重建的西園八校中如今只有一校留在長安,如今雖然有三千人馬在手,可呂布的手上卻有著三萬並州軍。這股力量一旦不受控制,劉協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有可能付諸流水。
軍隊最擅長的,永遠是破壞而非建設。呂布所率的三萬並州軍,除了一萬人是新招募的之外,剩下的兩萬人皆是身經百戰的老卒。讓這幫人去種地有些大材小用,可讓他們去打仗,那就是好鋼用在了刀刃上。
朝廷現在很窮,錢糧大多用在了恢復民生這方面,眼下馬上就快要到三月,已經被朝廷養了快半年的百姓此時正在摩拳擦掌的等待春播的開始,朝廷只要在堅持半年,就能夠收獲第一批糧食,而到了那時,呂布的並州軍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可劉協擔心這時候的呂布因為沒了王允的阻止而變得野心膨脹,按耐不住想要在這時候對外動兵,所以弄清楚呂布此時的想法,也就成了劉協的當務之急。
王允死了,呂布其實並不是很難過。說白了二人之間也就是翁婿的關系,看在貂蟬的面上,呂布在平時對王允保持著尊敬,但真說呂布聽王允的那就有些誇張了。
呂布不是傻子,他之所以當初在中原處處碰壁,只是因為不了解中原的為人處事。常年在五原與胡人交戰,這也導致呂布的行為習慣更趨同於胡人,就比如殺丁原這件事,在胡人中殺舊主向新主表忠心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這件事落到中原漢人的眼中就有點不能接受。再比如歷史上呂布逃到徐州被劉備收留,有一日劉備來訪,呂布讓妻妾出來拜見劉備三兄弟,結果引得張飛大怒,認為呂布是有意挑釁,可這種讓妻妾出來拜見客人的舉動,在胡人中卻是待客的最高禮節,不拿你當外人。
十裡不同風,百裡不同俗,呂布在連續吃了不通禮俗的虧以後,
他如今已經不會再鬧出這種笑話了。王允死了後劉協擔心,其實呂布同樣也有些擔心。不是呂布小看劉協,而是呂布對劉協這個還未成年的少年實在是沒有足夠的信心。失去了王允這座可以溝通二人的橋梁,呂布也擔心劉協會懷疑自己。 這世上有許多事情會發生,其實大多數都是因為當事的雙方缺乏必要的溝通與信任。而為了彌補這份不足的信任,就在呂布把張遼、高順等身邊親近的人找到身邊商量對策的時候,劉協主動登門了。
得知劉協此時就在軍營門外,呂布等人有些慌了,他們不知道劉協來軍營幹嘛。這就跟一群人聚在一起說人長短正說的開心,被說的那個人突然來了,說人的那幫人心裡難免就會有些心虛。
在劉協來之前,對於將來敢怎麽辦?呂布手下的張遼等人分成了兩種意見,一種是看看情況再說,以張遼為首;還有一種就是趁著長安兵少,將劉協控制在手中號令朝中百官,以魏續為首。呂布覺得兩種意見都有道理,所以就有些難以取舍。
“布,見過聖上。”呂布率眾來到營門外對劉協行禮道。
“溫侯不必多禮,諸位將軍也請免禮。”劉協溫和的對呂布等人說道,見呂布眼望著自己不說話,不由笑問道:“溫侯難道不請朕進去坐坐?”
呂布這才恍然,連忙答道:“是布失禮,聖上請。”
劉協見狀笑了笑,邁步進了軍營,走了十幾步見張遼等人也跟在後頭,不由笑道:“朕此來是找溫侯的,你們該幹嘛幹嘛去,不用跟著。”
呂布聞言向張遼等人揮揮手,自己領著劉協去了自己的營帳。劉協今年十二,學武不到一年,而呂布則是天下聞名的武將。這次來並州軍的軍營,劉協更是連人稱劍絕的王越都沒帶,獨自一人來的,在這種情況下,呂布可不認為劉協是鋌而走險來刺殺自己的。
進了營帳,呂布讓人端來酒食,這才不好意思的對劉協說道:“軍中簡陋,還請聖上勿怪。”
“不怪,溫侯這裡要是拿出了茶點,朕才會感到奇怪呢。”劉協笑著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這酒可不是後世那些高度酒,那點度數對劉協沒有多大影響,可呂布看到劉協一口飲盡了碗中酒,還是有些驚奇。
“溫侯也坐吧,這裡也沒有外人,那點君臣之禮就不必端著了。正好朕也餓了,就不客氣了。”劉協說著撕下一條雞腿啃了起來。三兩口啃完了雞腿,劉協將手裡的雞骨頭往桌案上一丟,看著呂布說道:“溫侯一定很好奇朕在這時候來找你吧?”
“……”呂布聞言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朕覺得你我之間缺乏必要的信任,所以想來彌補一二。司徒活著的時候,你我可以借助司徒保持信任,可如今司徒沒了,你我直接的信任就只能靠你我來維持。”
“……聖上為何說得如此直白?”呂布不解的問道。
“我說得雲裡霧裡,就你那種直腸子的脾氣聽得懂嗎?”劉協毫不客氣的白了呂布一眼反問道。
還別說,呂布最煩的事情就是猜,明明幾句話就可以說明白的事情,非要東繞西繞,仿佛不這樣說話就顯不出自己有學問似的。當初王允活著的時候,呂布最頭疼的就是跟王允交心,通常那種時候呂布都會把貂蟬帶在身邊,要不然他擔心會忍不住揪住王允咆哮,“你到底想說啥?”
可現在聽到劉協如此直白的話,呂布也有些不適應。沉默了好一會,呂布才問劉協道:“聖上怕我?”
“天下第一武將,在沒有弄清楚他心裡所想之前,誰不怕?溫侯,你可有什麽夢想?”劉協倒是不否認,問呂布道。
“夢想?”
“唔……就是問溫侯你將來想做個什麽樣的人?就比如朕,朕的夢想就是重振漢室,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劉協解釋道。
“……我想做個什麽樣的人?”呂布低頭沉思,他忽然發現劉協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當年跟著丁原的時候呂布的想法是保護家鄉免受胡人的襲擾,後來隨著丁原到了洛陽,因為丁原讓他做個主薄不讓他有獨自領兵的機會,他殺了丁原投靠了董卓。在投靠了董卓以後,呂布算是完成了心願,虎牢關一戰揚名天下,會盡天下英雄。再後來隨著董卓到了長安,呂布也失去了奮鬥的目標,也就是在那時候,呂布遇到了貂蟬,那個令呂布神魂顛倒的女人給了呂布又一個奮鬥的目標,為了達到目的,呂布殺了董卓。但在與貂蟬雙宿雙棲以後,呂布似乎又一次失去了奮鬥的目標。
作為人生的贏家,此時的呂布似乎要什麽有什麽,並不缺什麽想要的。魏續提議說挾持天子號令百官,其實這事呂布並不是很感興趣。身為武人,呂布更想要馳聘沙場,而不是躲在背後耍弄一些陰謀詭計。
“溫侯,看來你現在正處在迷茫當中,不著急,總有一天你會找到新的目標。”劉協見呂布遲遲不語,便善解人意的勸解道。說完又一臉感興趣的對呂布說道:“難得來一趟軍營,溫侯若是不計較,朕想要看看並州軍現在的軍心士氣如何。”
“這個好辦,布這就下令全軍集合。”
“不用,不用,溫侯只要陪我在營中四處走走就好,用不著興師動眾。”劉協連忙阻止道。
既然劉協這麽說,呂布也就隨他,陪著劉協在軍營中轉悠了起來。劉協邊走邊問呂布一些軍事方面的常識,呂布都一一作出解答。而看到呂布陪著劉協參觀軍營,張遼等人原本有些懸著的心也就此放下。
劉協並沒有在軍營中賴著不走,參觀了一下軍營以後,劉協就告辭離去,臨離開前,劉協對呂布說道:“溫侯,你回去忙吧,記得多想想朕今日問你的問題。”
“……聖上希望布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呂布想了想,忽然問劉協道。
“朕?朕當然是希望溫侯可以成為我大漢又一個衛青、霍去病嘍。只是事不如意常八九,溫侯會成為什麽樣的人,這不是朕可以決定的。”劉協聞言聳了聳肩,對呂布說道。
目送劉協騎著馬離開,張遼等人也隨即過來,圍著呂布詢問天子忽然跑到軍營來是想要幹什麽?
呂布沒把劉協問自己的問題告訴眾人,只是說劉協忽然心血來潮,跑來參觀一下軍營。想到劉協的年紀,像魏續、宋憲這類頭腦簡單的武夫也就不做多想,但張遼這個有勇有謀的將才卻沒有隨著魏續等人離開。等到營帳中就剩下自己跟溫侯時,張遼這才問道:“奉先,天子究竟跟你說了什麽?”
“……他來問我,我打算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呂布對張遼倒是沒有隱瞞,或許是因為在呂布眼裡,也就只有張遼還能給自己出點不是餿主意的主意。
“……什麽樣的人?”張遼也有些納悶,不明白天子今日前來的用意。
張遼,本是聶壹之後。聶壹,本是雁門馬邑的豪商,不管當時他是為了當地百姓不受匈奴騷擾之苦還是想要憑借功勞入朝為官,聶壹通過大行令王恢獻上了馬邑之謀。只是天不從人願,匈奴雖然中計出兵,但在前往馬邑途中得知事情真相,這也就讓聶壹所獻之策失敗。
什麽叫豬八戒照鏡子,聶壹就是。得罪了匈奴,又因為計謀失敗成了朝廷的替罪羊,破壞漢匈和平唄。聶壹為了家族延續,所以家族成員就此改姓了張。
與劉協要重振漢室一樣,張遼也有目標,那就是重振家門,實現先祖留下的夙願,所以張遼的人生目標很明確,不像呂布那樣日子過得有點渾噩。
“文遠,想什麽呢?”呂布見張遼像是陷入了沉思,不由納悶的問道。
“無事,就是忽然想起當年剛剛投軍時自己立下的宏願。”
“宏願?說來聽聽。”呂布感興趣的問道,這還真是他頭回聽張遼談起,不免有些好奇。張遼也沒有藏著掖著,聞言笑道:“我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可以重振家門,讓人人都知道雁門張家。”
“……這個好辦,回頭我去請天子……”
不等呂布把話說完,張遼已經搖頭打斷了呂布的話道:“溫侯,好意心領,但這件事我還是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來辦到。”
見張遼拒絕,呂布也不再堅持,愁眉苦臉的問道:“文遠,那你說天子到底是什麽意思?衛青、霍去病是什麽人我倒是知道,可他為何說希望我成為那樣的人呢?”
“溫侯,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我之間何須客套,有話你就說唄。”
“溫侯,王司徒一死,不光溫侯你擔心天子會對你是個什麽態度,想必天子也在擔心你會對他是個什麽態度吧?”
“你是說,天子也在擔心我?”
“嗯,之前有王司徒負責緩和你與天子的關系,所以大家可以相安無事,可現在王司徒沒了,溫侯與天子就變成了直接接觸,這中間缺少了一個中間人,相互之間就必須先弄清楚對方心裡究竟是如何想的。”
“……那能不能再找一個中間人?”
“找誰?能夠讓溫侯跟天子同時信任的人是誰?溫侯總不會是想讓二夫人充當這個中間人吧?”
要是張遼不說,呂布還真有讓貂蟬出面的打算,現在聽張遼這麽說,“怎麽?不合適嗎?”
“……溫侯,你從哪覺得這樣合適的?溫侯自然是信得過二夫人,可天子卻未見得就信任二夫人, 更何況男女授受不親,即便溫侯不介意,天子恐怕也會避嫌。”
“呃……那文遠覺得找誰做中間人合適?”呂布有些尷尬的問道。
“……溫侯為何不試著自己去接觸天子?認清天子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溫侯,末將多嘴問一句,溫侯不會也有什麽問鼎之心吧?”張遼話說到一半,忽然謹慎的看著呂布問道。
“問鼎?”呂布先是一愣,隨即沒好氣的答道:“文遠怎麽會有此一問?我呂布又不傻,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怎麽會去做。”
“溫侯沒有這個心思最好,眼下雖然諸侯並立,但不管是誰還是尊崇漢室正統,你看那河北袁紹實力何其強大,可也不敢另立新朝。溫侯,出頭的楔子先爛,這種事情你可不能做出頭鳥。”
“文遠瞧你說的,我呂布就這麽不讓人放心?”呂布不由怒道。
“既然溫侯沒有自立之心,那何不試著與天子多接觸接觸。說句不好聽的,包括溫侯在內,將來咱們這些人都是要在天子的手下做事,這時候既然天子有意結交,溫侯何不抓住機會。”
“……容我再想想吧。”呂布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沒有同意張遼的建議。
天子獨自進並州軍大營面見呂布的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傳遍了長安城,而作為當事人的劉協跟呂布,除了各自抽出時間與對方見面外,更多的時間則是在各忙各的。呂布在忙練兵的事情,而劉協則在關注關中春播的事情。
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眼下什麽事都沒有春播這件大事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