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襄武
朝廷車騎將軍李傕正在城門前焦急等待。隴西養活不了他手底下那些兵,眼下存糧已經無多,若不是前兩日朝廷來使說軍糧已經在運來的途中,李傕說不定已經率兵進入天水郡縱兵劫掠。
一騎絕塵趕來,李傕見了心中一喜,不等馬上之人下馬站穩,李傕就急不可耐的上前揪住來人衣領問道:“可是看到朝廷的人馬?”
“小的奉段煨將軍令前來稟報主公,的確見到了朝廷的人馬。”
“朝廷可送來糧草?”李傕隨即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一眼望不到頭。”
聽到這個回答,李傕喜出望外,當即就想要親自帶人去迎迎,但剛準備翻身上馬,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麽,回身問道:“你可知這回朝廷所派的使者是誰?”
“小的知道,是賈先生。”
對於賈詡賈文和,李傕的心裡還是挺有好感的,當初要不是他的勸說,自己也不會有今日,如今聽說故人來訪,李傕心裡不由暗喜。當然見到故人自然讓人歡喜,但更大的原因卻是李傕眼下需要有人為他出謀劃策,指出一條明路。
本來李傕跟郭汜關系莫逆,遇到了什麽決斷不了的大事,李傕一般都會找郭汜商量。但隨著二人領兵來了隴西以後,李傕覺得自己跟郭汜之間的關系似乎已經不如以前了。他從感覺郭汜似乎在暗中提防著自己,而以前那種幾乎不用說話就能明白對方心中所想的默契,似乎也隨著二人分別在襄武、鄣縣屯兵駐扎而消失。
前不久自己軍中軍糧告急,李傕本來想要問郭汜借點應應急,結果郭汜不僅不借,反倒告訴李傕說是他們二人都上了朝廷的惡當,想讓李傕跟他一起率兵返回長安。李傕本來已經想要答應,但在按照慣例尋巫女問卜之後,得到的結果卻是東行大不吉。
李傕是個很迷信的人,見巫卜的結果是這樣,便打消了率兵東歸的想法,而且考慮到與郭汜的友誼,李傕還好心的勸說郭汜也不要率兵東歸。結果氣得郭汜沒壓住火,對李傕破口大罵。本來李傕念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也不想跟郭汜翻臉,但在這時李傕卻又收到了消息,說是郭汜軍中的存糧遠比郭汜本人告訴自己的數量多,這就讓李傕感到很不滿了。
不歡而散之後,李傕對郭汜就開始產生了提防,而不提防不知道,李傕到了這時才發現郭汜背著自己做了許多事情,其中暗中拉攏張濟樊稠等人的作法,最令李傕感到不滿。
西涼軍並不是一個整體,董卓在世時就是如此,李傕、郭汜等人都是西涼軍,但卻互不統屬,所有人都隻認董卓。董卓一死,除了原先屬於董卓嫡系的飛熊軍被各方勢力瓜分外,其余人馬也各自為政。李傕之所以可以代表西涼軍,只是因為他的實力最強,像郭汜、張濟、樊稠這些人,李傕並沒有可以隨意指使的權力。
西涼軍到了隴西以後,李傕佔了襄武,郭汜佔了鄣縣,張濟佔了首陽,樊稠佔了臨洮,其余實力弱小的勢力則是分別依附在這四人的羽翼之下。現在郭汜暗中聯絡張濟、樊稠,這是想要幹什麽?對付我嗎?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了。雖然還沒到雙方撕破臉的程度,但李傕已經意識到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樣對郭汜言聽計從了。
……
“文和,近來可好?”見到了賈詡,李傕一臉熱情的上前問道。
“呵呵……托稚然的福,一切安好。”賈詡同樣滿面笑容的答道。
雙方一番寒暄,等進了城入了府,分賓主落座,賈詡這才說起了正事。“這次朝廷得知稚然的糧草告急,立刻就準備了十萬石糧食命我送來,稚然,朝廷待你可不薄呀。”
“哈哈哈……這也是多虧了文和之前的建議,要不然哪有李傕今日。對了,這十萬石糧食都歸我嗎?”李傕哈哈一笑,緊跟著就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這個倒不是,稚然你這裡缺糧,想必郭汜、張濟等人那裡也同樣缺糧,這十萬石糧食裡稚然你只能留下一部分,剩余的還要分給其他人。”
“啊?可這樣一來十萬石糧食就有點不夠分了啊。”李傕有些不樂意的皺眉說道。
“稚然糊塗,朝廷眼下雖然沒有能力給稚然提供足夠的糧草,可這不代表這隴西就沒有可以為稚然提供糧草的人。”
“……文和,你不是想要勸我去攻打韓遂、馬騰吧?”李傕懷疑的看著賈詡問道。
“呵呵呵……稚然多心了,賈詡可沒有說。”
“那文和所指的是誰?”
賈詡也不賣關子,問李傕道:“稚然可知枹罕宋建?”
“宋建?就是那個自稱平漢王的賊寇?”李傕還真知道宋建這個人,黃巾之亂時,此人隨同邊章、韓遂等人起兵造反,被當時的董卓擊敗以後,便率領殘兵敗將退到了枹罕,並在那裡自稱河首平漢王。雖然也改元置百官,可當時朝廷正被黃巾之亂攪得頭疼腦熱,也就沒工夫去搭理過家家一般的宋建,算算時間,宋建這個草頭天子已經做了快九年了。
“這十萬石糧食與其說是朝廷撥給稚然你等的救濟糧,倒不如說是給你等的軍糧。想那宋建本就是一貪婪無度之人,這九年下來,必定囤積了不少的糧草輜重,以前朝廷是沒時間搭理他,但這並不意外著那宋建就兵強馬壯。稚然,我不瞞你,朝廷如今正在休養生息,能給你的糧食也就這麽多,而你若是不想壞了名聲,那就必須早想辦法。”
李傕倒是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可他也明白,為了一點糧食就跟朝廷翻臉,似乎有點得不償失。而且如今他與郭汜正在鬧別扭,僅憑他一個人,能不能對付得了呂布跟他麾下的並州軍,李傕還真是沒有十成的把握。
“那宋建真那麽好對付?”
聽到李傕這麽問,賈詡便知道這家夥動心了,隨即笑著點頭道:“稚然放心,那宋建能夠堅持到今日,只不過是無人那他當回事而已,並不是說他有多厲害。”
……
將十萬石糧食留給了李傕,由他替賈詡將糧食分給其他各路人馬,而賈詡也沒有立刻回京,而是帶著幾十名隨從繼續往西。李傕好奇之下一問才知道,賈詡是武威人,如今也算是出人頭地,這次借著送糧的機會得朝廷允許,準他在完成任務之後回鄉祭祖。
對於賈詡回鄉這件事,李傕並沒有多想,人若富貴若不衣錦還鄉,豈不等於錦衣夜行。而且李傕眼下也顧不上去考慮賈詡這次回鄉祭祖是否有什麽別的目的,賈詡將分配十萬石糧食的大事交給了他,李傕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分配這十萬石糧食。
按照李傕本心的想法,他是想要獨吞這十萬石糧食的。可他也知道賈詡一定會沿途將這件事告知郭汜、張濟跟樊稠這三個家夥。分是一定的,但分多少,那就需要好好想想了。
果然不出李傕的所料,在賈詡走後的第三天,離自己最近的郭汜就風塵仆仆的趕到了。見面一開口就是問十萬石糧食在哪裡?李傕一聽心裡頓時一沉,本來他還想要借此機會修複一下跟郭汜的友情,但沒想到郭汜張嘴就是糧食,這讓他一下子就沒了跟郭汜修複關系的心情。
郭汜想不著急都不行。往日裡李傕郭汜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李傕果斷,郭汜多謀,二人聯手,就是呂布也不敢小覷。可現在二人起了嫌隙,郭汜自來到隴西沒多久就意識到了朝廷的陰險,可李傕卻被朝廷的封賞給蒙住眼,不相信朝廷是想郭汜所想的那樣陰險,再加上身邊被賈詡收買的巫女使壞,使得李傕郭汜的關系越來越差。
這次朝廷送來十萬石糧食,郭汜幾乎就是本能的覺得這是朝廷的緩兵之計,尤其是在知道這十萬石糧食的分配權交給了李傕以後,更是讓郭汜深信不疑自己的判斷。郭汜清楚,眼下朝廷虛弱,即便多了十萬白波賊眾,但只要自己與李傕聯手,想要將此時虛弱的朝廷控制在手中並非難事,哪怕是呂布有並州軍在手,郭汜同樣也不怵。可李傕的不配合讓郭汜的東歸計劃遲遲不能進行。為此郭汜對李傕身邊的巫女恨之入骨,同是也對李傕感到失望。正是這份失望之情,讓郭汜打算放棄李傕,聯絡張濟、樊稠東歸,可李傕不肯,實力不如李傕的張濟跟樊稠也隨之不肯,郭汜忙碌了半天,除了得罪人外,啥好處也沒落下。
“稚然,你準備如何分配這十萬石糧食?”分賓主落了座,郭汜立刻迫不及待的問李傕道。
李傕本來就有點不滿郭汜一來就說糧食的事情,現在一聽郭汜一開口又是提十萬石糧食,當即搖頭答道:“又多不要急,這十萬石糧食是朝廷給我們西涼軍的,眼下張濟跟樊稠未到,還是等他二人到了以後咱們商量怎麽分這些糧食吧。”
李傕越是不肯對郭汜說,郭汜就越是想要知道。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郭汜不管問什麽,李傕都不會隱瞞,哪像現在,推三阻四。李傕越是不肯說,郭汜就越是懷疑李傕心裡有鬼,是想要獨吞這十萬石糧食。
十萬石糧食,看上去不少,但被十多萬西涼軍一分,也就不剩什麽了。而在郭汜眼裡,這十萬石糧食就是朝廷送來的毒藥,專門就是為了離間西涼軍的內部。而交給李傕來分,以郭汜對李傕的了解,這大頭肯定會留給李傕自己,可這樣一來,勢必引起其他人的不滿,到那時,十多萬西涼軍一盤散沙,朝廷可以很輕易的各個擊破。
“稚然,朝廷不懷好意,你怎麽就不明白呢?”苦口婆心的勸說無效,郭汜也不免急了,口不擇言的埋怨道。不想這句埋怨卻引來了李傕的反駁,“又多,怎麽你的疑心病就這麽重呢?朝廷若是真想要對付我們,又何必在自身困難的時候送來十萬石糧食?”
“那是朝廷的緩兵之計。”
“哼,我怎麽沒看出來。”
“因為你……”郭汜原本想說因為你笨,可話到嘴邊又及時刹住。
李傕卻不懂郭汜的苦心,見郭汜話說一半又不說,便追問道:“因為什麽?”
“因為你笨!”郭汜沒忍住,終於說出了憋了許多天又沒說出口的話,可這句話一出口,二人之間便又是以不歡而散而告終。
李傕沒有心情再理郭汜,他就是再混蛋也不至於因為郭汜說他笨就要跟郭汜血濺五步,可鬱悶還是難免,於是在與郭汜不歡而散以後,獨自一人待在後宅喝起了悶酒。
正所謂借酒澆愁愁更愁,李傕心裡有事,這酒喝起來自然也就越喝越鬱悶,隨手扔掉沒了酒的壇子,李傕高聲叫道:“給我拿酒來。”
送酒的來了,一個女子,輕輕將人頭大小的酒壇放在桌上,柔聲勸李傕道:“將軍,寡飲傷身,還請保重身體。”
李傕醉眼惺忪的抬頭一看,認出了來人,不由笑著說道:“美人,你來陪我喝。”
李傕篤信巫卜之道,每回遇上大事都會尋巫卜為其測算,對為其巫卜的巫女那也是情有獨鍾。眼前送酒的曲氏,就是李傕最為寵信的巫女之一。不過李傕並不知道,這個曲氏早被賈詡用銀彈攻勢擊倒,成了朝廷安插在李傕身邊的眼線。李傕會跟郭汜鬧到如今這步田地,曲氏功不可沒。
“將軍,因為何事麻煩?”曲氏款款坐到李傕的身邊,一邊為李傕倒酒一邊問道。
“唉~”李傕聞言歎了口氣。心情失落的人一般都會想要身邊有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曲氏是李傕寵信之人,有許多話李傕或許不會跟自己的正牌妻子說,但對曲氏卻很少有藏著掖著的時候。而曲氏在聽完李傕的傾訴之後,卻久久無語。
李傕見狀不由奇怪,要擱往常,曲氏是會在自己說完心裡話以後說幾句安慰自己的,怎麽這回卻是一語不發?
“美人,你怎麽不說話?”李傕納悶的問道。
“……將軍,不是妾身不想說,只是不想讓將軍以為妾身是在挑撥離間。”曲氏猶豫了一下,這才輕聲說道。
李傕一聽這話更加感到好奇,忍不住催促道:“挑撥離間?你有話就說,我不怪罪就是。”
曲氏先替李傕把酒滿上,這才緩聲說道:“將軍姓李,郭汜姓郭,你二人又不是親生兄弟,將軍為何那樣在意郭汜要做什麽?要知道,即便是親兄弟,也有反目的時候,更何況郭汜與將軍又不是親兄弟。”
“可是我們關系好啊,我是真拿他當親兄弟看待。”
“但郭汜未必就把將軍當親兄弟看啊。以前將軍與郭汜關系好,那是因為郭汜覺得跟將軍做兄弟可以得到好處,可現在郭汜覺得從將軍身上得不到好處了,那將軍在郭汜的眼裡自然也就不再是兄弟。而且如今這西涼軍中將軍的勢力最大,郭汜若是想要掌握西涼軍,怎麽著也躲不開將軍這道關……”
“不會的,郭汜應該不會這樣。”李傕搖頭不信。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將軍,若是那郭汜真的沒有對將軍取而代之之心,那又為何背地裡偷偷聯絡張濟跟樊稠,唯獨將將軍撇下,要知道若是張濟跟樊稠真跟郭汜聯手,將軍在西涼軍的地位,那可就危險了。”
原本就因為喝了些酒頭腦不怎麽清醒,現在又被曲氏提到了張濟、樊稠這二人,李傕心裡那根刺頓時就被挑動了。真是越想越覺得曲氏說的有道理,也是越想越氣憤。讓人最生氣的事情無過於背叛,李傕自問自己是拿出真心與郭汜結交,沒想到卻是被好心當作驢肝肺,當面哥倆好,背後卻在使陰招想要捅自己一刀。
“哼!郭又多!”李傕重重的將酒杯放在桌上,恨聲說道。
曲氏此時見火候已經差不多,便不再拱火,一邊勸李傕少喝一些,一邊替李傕倒酒,至於郭汜的事情,曲氏一個字都不再提。
“美人,替我算算,若是我領兵往西,結果怎樣?”等喝的差不多了,李傕開口對曲氏說道。
曲氏聞言點點頭,吩咐人撤去殘席,自己則回房取來巫卜所要用到的法器,一番巫卜過後,曲氏一臉自信的對李傕說道:“將軍,據卦象顯示,將軍此次西行必有大收獲。”
“好。”李傕高興的道了聲好。
“將軍,你要去打涼州?”曲氏輕聲問道。
“不是涼州,是枹罕的宋建。此僚當年趁大漢自顧不暇自稱平漢王,如今已有九年,該是他知道知道後果的時候了。”
“可郭汜會願意隨將軍一同前往嗎?”
“郭汜?哼!他若是不去,就別想我會分他一粒糧食。”李傕冷哼一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