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底牌輕易不要讓人知道!沙末漢在長安談判艱難,就是因為自己的底牌已經讓劉協等人猜到,在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前,劉協是不可能答應沙末漢的任何請求。沙末漢指望劉協這時候會善心發作,除非母豬上樹……就算母豬能上樹,劉協該不答應也不會答應。
國與國之間的來往,歸根到底看的是自身所擁有的實力大小,只有當實力相對對等的時候,才能獲得對方的尊重,其他的一切都是虛的,不過是一些粉飾和平的手段。
劉協是個務實的人,在他眼裡,國與國之間的來往就是強者為尊,至於什麽禮義廉恥,仁義道德,那只是在自身實力可以捶扁對手的前提下所表現出來的一些面子工程。沒有實力,再有理也是沒轍。
如今大漢與鮮卑之間,大漢強而鮮卑弱,劉協怎麽可能會放過眼前這個趁你病要你命的機會。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沙末漢對現如今的大漢天子並不了解,誤以為劉協與歷代的那些漢帝一樣,只要鮮卑願意表示臣服,大漢就會予取予求。
在大漢的長安,沙末漢逗留已經超過三個月,事先所預定的目標一個都沒實現,沙末漢是真的有點著急了。大漢沒有受到羯人的威脅,可鮮卑卻時刻處在水深火熱當中。可以說大漢晚出兵一日,鮮卑就多一天的損失。而直到現在,大漢依舊沒有任何出兵的跡象。
沙末漢清楚,大漢不出兵,僅靠鮮卑一己之力難敵羯人的攻勢,可大漢所提的要求實在是太苛刻,即便鮮卑現在不滅亡於羯人之手,將來也會成為大漢的一分子,就如同匈奴、羌氐那些部族一樣被漢人同化,不分彼此。
這個條件的影響太大,沙末漢擔當不起這個責任。他只是來與大漢結盟的使者,而不是身負舉族來降這個使命的使者,他沒有決定這種關系全族命運的權利。唯一有這個權利的鮮卑單於素利正被羯人攆到山溝裡東躲西藏,想要得到他的授權還有的日子等。
談判進展不順利,讓沙末漢憂心忡忡,一想到正在遭受羯人殘害的族人,沙末漢更是寢食難安、也就在他猶豫是就此返回還是繼續留在長安等待時機到來的時候,一個噩耗傳至了他的耳中。
素利終究還是沒躲過羯人的追捕,被叛徒出賣叫羯人給堵在了藏身的地方。羯人殘暴,深恨素利這個長期跟他們作對的鮮卑人,抓獲素利以後,竟架起油鍋將素利給炸了,然後分而食之。
素利的死頂多是叫沙末漢難過一陣,而讓沙末漢感到悲痛欲絕的,是他的親生父親厥機在保護素利的過程中同樣被捕,然後遭遇了與素利同樣的下場。
如今鮮卑當家作主的是素利之子成律歸,而經歷了此番變故以後,鮮卑人的抵抗之心銳減,又不少鮮卑人為了求活選取向羯人投降,轉而將矛頭對準了昔日的族人。成律歸接手的是個爛攤子,而且眼瞅著就要散架,朝不保夕。
相比起素利的硬氣,成律歸要更現實一些,或者說是形勢所迫,逼得他不得不選擇向現實低頭。隨著報喪使者到來的還有成律歸的一道密信,授權沙末漢可以為了鮮卑一族的生存便宜行事。
只是此時的沙末漢已經叫仇恨蒙蔽了雙眼,對於王庭遲遲才送到的授權,不僅沒有覺得受到信任,反倒對王庭充滿了憤恨。
早該嘛去了!要是早些答應大漢的要求,鮮卑至於過得如此淒慘,自己的父親又怎麽會身遭不幸,到最後連個全屍都沒落下。
人在遭遇大災大難的時候往往會性情大變,順風順水的情況下很難出現頓悟,唯有經歷了巨大的變故,人的三觀才會發生徹底的變化。沙末漢便是如此,父親的慘死讓原本對鮮卑忠心耿耿的沙末漢性情大變。
他的這個改變,讓原本篤定這次吃定了鮮卑的劉協此時反倒有些拿不定主意。這沙末漢的轉變太突然,一下子就從為了維護鮮卑人的利益與大漢據理力爭的忠臣變成了分化瓦解鮮卑原有勢力的急先鋒。
不過在了解了草原前不久所發生的大事以後,劉協等人也就理解了沙末漢的心情。眼下沙末漢全權代表鮮卑與大漢談判,換句話說,沙末漢此時就是把鮮卑賣給大漢,日後大漢也有理可依。
劉協的目的就是趁鮮卑勢弱將其並入大漢,對照匈奴的處理方式,解決大漢北方的邊患之一。而沙末漢則是想要趁此機會報復鮮卑的統治上層,以此消解喪父之痛。周瑜打黃蓋,呃,這句老話估計是不會流傳到後世了,不過要表達的就是那個意思,劉協與沙末漢的目的一致,劉協想要分化瓦解鮮卑人勢力,那鮮卑人原有的統治勢力必須要遭到清洗,而沙末漢的目的也因此可以達到。
一份鮮卑舉族歸附大漢,接受大漢安置的協議書就此新鮮出爐,無數各行各業的人聞知此消息後不由歡呼慶祝,漢人變得更加自信,而來自個異邦的番人在對待漢人時也變得更加謙卑。
沙末漢不在乎漢人如何去慶祝他們的勝利,他關心的只是大漢何時出兵去拯救他那些還置身羯人屠刀下的族人。
而大漢也沒有讓沙末漢失望,在雙方簽訂協議的下一刻,劉協的旨意便傳出了長安,直奔鄴城。
……
鄴城
袁熙拿著大漢送來了旨意,神色有些古怪。等到使者退下,屋裡就剩下自己人了,袁熙這才開口問田豐道:“先生,你看朝廷此番是何用意?”
“唔……主公,還請容老臣多想片刻。”田豐也猜不透朝廷為何要給河北下旨。眾所周知,河北雖然如今沒有自立為王,但實質上就是割據一方,朝廷的旨意壓根就管不到河北。可朝廷偏偏卻下旨了,雖然要河北乾的事情並不難,就是接納北方的鮮卑人,避免他們遭受羯人的傷害,可朝廷為何要對河北下旨?難道他們不知道河北如今自成一家,與朝廷對立?
如果朝廷並不是昏了頭,而是有意為之,那他的圖謀是什麽?是以河北抗旨不遵為由向河北發兵嗎?
田豐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素利的東部鮮卑與長安相距甚遠,而且以田豐對劉協的了解,這個大漢天子無利不起早,他不可能有好心去拯救那些鮮卑人。哪怕是那些鮮卑人如今願意歸附大漢,他也會找機會先削弱鮮卑人的有生力量,再收容那些已經沒有多少反抗之力的鮮卑余孽。
眼下羯人雖然攻勢迅猛,但鮮卑好歹也是稱雄草原多年的大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羯人想要徹底取代鮮卑在草原的地位,沒有十年的光景壓根就辦不到。劉協如此急切的為鮮卑人出頭,究竟是為了鮮卑人還是別有所圖,田豐覺得必須弄清楚這個問題。
“主公,以臣之見,朝廷的旨意最好不要拒絕,以免給朝廷留下對河北發兵的借口。”陳宮見田豐沒有發表意見,便對袁熙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而隨著陳宮的發言,郭圖、辛評、審配等人也紛紛說出自己的看法。
眾人的意見分成了兩派,一是認為應該同意朝廷的旨意,避免朝廷向河北開戰的借口,二則是認為不該遵守,讓朝廷知道河北是袁家說了算,而不是他姓劉的可以任意指使。
支持兩種觀點的人數恰好二對二,還沒有發言的田豐也就成了關鍵性一票。發現眾人都瞧著自己,田豐輕咳一聲,對袁熙說道:“主公,諸位臣公所言其實都有一定道理。答應朝廷的旨意,擔心日後朝廷得寸進尺,提出更過分的要求。可不答應朝廷的旨意,又擔心朝廷會借此發難,以河北如今的實力,要對抗朝廷還是有些力有不逮。”
“先生,某也是正為此發愁。不知先生有何建議?”袁熙點點頭,問田豐道。
“答應,但不是全部答應。朝廷的旨意中只是要求我河北接納那些往南逃難的鮮卑人,但我河北不僅要接納鮮卑人,更要安置那些鮮卑人。讓那些鮮卑人成為我河北的子民,從此為我河北出力。”
“那元皓打算如何向朝廷那邊交代?”郭圖開口問道。
“好辦,就說那些鮮卑人不肯離開就是。”田豐應付了一句,隨即又對袁熙道:“主公,至於安置鮮卑人的方案,臣建議效仿朝廷安置匈奴、羌氐等族的辦法,分而化之。”
“如此一來,恐鮮卑人會心生不滿。”郭圖似乎鐵了心要跟田豐唱反調,又插了一句。
“公則,你待會再說,先聽先生把話說完。”田豐還沒說話,袁熙已經有些不滿的對郭圖說道。
這下郭圖不吱聲,低著頭不再說話。就聽田豐繼續對袁熙說道:“主公,說句實話,朝廷對待外族的策略,其中有許多值得我河北借鑒的地方。我們不看經過,單看結果,眼下涼州、巴蜀等地的蠻夷,可敢再似過去那樣輕易反叛。”
田豐這話倒也說的實在。涼州的羌氐,巴蜀的南蠻,向來便是大漢多次發生叛亂的地方,但隨著劉協主導的新民族政策出台,施行已經十余年,大的叛亂一次都沒有發生過,即便偶爾出現了一兩次小的叛亂,還沒等大漢出兵平叛,那些想要造反的蠻人就被附近生活的族人給平了。
漢蠻一家,一視同仁,尊重彼此的風俗習慣,遵守同樣一部漢律。無論漢蠻,功必賞,過必究,久而久之,自然不會再分什麽漢蠻,而是以漢律定對錯。
田豐早就想勸袁熙在河北效仿朝廷的民族政策,可惜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烏丸人蹋頓與袁熙一向交好,也正是憑借著袁熙的支持,如今的蹋頓已經成了烏丸王,麾下控弦之士數十萬,嚴重威脅著河北北方的安全。
現在袁熙與蹋頓相交甚厚,但日後卻難說了。利益這東西向來不是以人的意志做轉移的。田豐為長遠計,自然不希望將來烏丸成為捅河北致命一刀的角色。與蹋頓交惡已不現實,唯有安撫,效仿大漢對涼州羌人那般,歸化烏丸人。
“先生言之有理,那此事就拜托先生如何?”袁熙一向對田豐言聽計從,田豐說啥就是啥,這讓田豐在盡情發揮平生所學的同時也感到莫名的壓力。
而這邊君臣相諧,那邊郭圖已經快要氣得吐血了。郭圖本就不是一個大度的人,袁紹還活著的時候他跟田豐就不對付。那時候袁紹耳根子軟,也不喜歡田豐犯言直諫的做事風格,郭圖那時候可說是壓田豐一頭,可隨著袁熙上台,郭圖的好日子就一去不複返了。而更讓郭圖不能接受的,就是袁熙對田豐的信任,已經到了自己不能忍受的地步。
都是為主公出謀劃策,憑什麽主公說我不說他?
嫉妒是人類的原罪,郭圖嫉妒田豐深受袁熙的寵信,不滿田豐一直壓自己一頭,而當這種嫉妒不滿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勢必會出現爆發。郭圖是小人,擅於隱忍,所以他即便是要報復,也不會當面,而是背後使壞。
田豐想要解決烏丸人這個河北隱患,而郭圖的報復,就是不讓田豐的計劃成功,至於他的所作所為會對河北構成什麽影響,此時的郭圖已經顧不得了。
郭圖並不關心朝廷下達的命河北接納鮮卑難民的旨意,哪怕是袁熙有意讓他負責此事,郭圖也找借口婉拒了。郭圖關心的是田豐分化烏丸人這個計劃。他的目的是破壞,不叫田豐的計劃得逞,而想要破壞這個計劃,首先要做的就是了解這個計劃,否則如何讓蹋頓相信自己的通風報信。
不過田豐也是個謹慎的人,他並沒有當眾說出自己的全盤計劃,甚至連首先打算做什麽都沒說,眾人只是知道田豐有這個計劃,但具體的內容,除了田豐自己無人知曉。
郭圖很不滿,你田豐不說,我怎麽去告密?可這話也不能當著田豐的面說,郭圖只能回家罵娘了。
……
放下河北這邊暫時不提,單說說長安這邊。鮮卑接受了大漢要求歸附的條件以後,沙末漢也就成了鮮卑在大漢的代言人。與過去被漢軍俘虜的呼廚泉、去卑等匈奴權貴的待遇不同,沙末漢在朝中有了一個實職,是有資格上殿參加朝會的那種。
雖然沙末漢沒有發過言,但親身經歷過朝堂議事的沙末漢還是心有所感,對比大漢百官的朝中議事,鮮卑人的議事只能算是草台班子說事,壓根就沒有可比性。
“沙大人請留步,聖上命你前去禦書房說話。”退朝的時候,沙末漢被一名內侍攔住。
既然聖上有召,身為臣子的沙末漢自然不敢拒絕,隨著內侍到了禦書房。通過內侍通稟,沙末漢見到了劉協。就見劉協正趴在地上一副巨大的地圖上查找什麽,見到沙末漢進來,不由笑道:“沙末漢,你來得正好,北方草原的地形你比較熟悉,幫朕把草原上那些沒有寫上的地名寫上。”
“聖上這是為何?”沙末漢不敢拒絕,而且劉協的要求也不過分,一邊接過內侍奉上的毛筆一邊疑惑的問劉協道。
“咱們大漢要與羯人開戰了,而戰場就在草原上。你們鮮卑稱雄草原多年,對草原的地形氣候要比大漢了解得多。咱們漢人有句話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既然決定開戰,那自然要爭勝, 熟悉將來要奔赴的戰場,那是很有必要的。”劉協聞言解釋道。
沙末漢聽後暗暗點頭,老實的趴在地圖上在那些空白的地方寫上自己所知的地名,耳邊又聽劉協道:“這幾日沙末漢你要辛苦點,回頭朕會命人去找你記錄有關草原的一切,你說的越詳細越好,尤其是草原各地的地形以及氣候的變化。”
“聖上這也是為了知己知彼?”
“嗯,知己知彼。哦,對了,剛剛收到消息,河北袁熙已經開始接納鮮卑的逃民,你的部族朕已經命人通知袁熙,讓他放其通行與你團聚,相信再過個兩三月,你就可以與家人團聚。”
“臣,多謝聖上恩典,臣願為聖上肝腦塗地,死而後已。”沙末漢激動的對劉協道。父親的慘死讓沙末漢對鮮卑上層充滿了忿恨,但這不代表沙末漢就不牽掛還留在族中的老母妻兒。眼下終於得到了她們的音信,沙末漢的一塊心病算是去了,對劉協的關照更是感激。
“你如今是我的臣子,身為君王,為臣子解決後顧之憂難道不是一個君王的本分嗎?你好好做事就算是報答我了。”劉協微笑著對沙末漢道。
有了沙末漢這個了解草原內情的人提供確切的情報,劉協對征伐草原一事也變得更有信心,而沙末漢所提供的情報,也在第一時間複寫了數份送到了荀彧、郭嘉、張遼、徐晃等此番會率部北伐的重要人物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