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鬱悶中死亡。郭圖並不是不清楚背主會帶來什麽樣的風險,但他在河北鬱悶太久了,從袁譚失勢那時算起,郭圖便一直在走背運,袁熙的不信任,昔日同僚的排擠,讓郭圖對袁家充滿了忿恨。只不過身為袁氏老臣,郭圖的心裡始終對袁氏還存著那麽一絲忠心,下意識的不願意背叛,但隨著袁熙毫不猶豫的將其下獄,那僅存的一絲忠心也隨之煙消雲散。
衝動是魔鬼!郭圖不能原諒袁熙絲毫不顧念自己過去對袁氏的付出,毫不猶豫將自己下獄的行為。他要袁熙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哪怕同歸於盡,也要袁熙後悔當初對待自己的不公。
郭圖並不笨,當年能夠成為袁紹身邊六謀之一,那本身的才學自然也是出類拔萃。只不過郭圖有才無德,私心過重,這才使得他人對郭圖的風評不好。要說預謀反叛,成則榮華富貴,敗則身首異處,郭圖自然也謹慎小心。
尤其是在陳宮斷然拒絕了自己的暗示以後,郭圖更是在送走了賓客後獨自待在房中仔細梳理了一遍事情的經過,不由也被驚出一身的冷汗。
後怕!得虧今日自己只是暗示而沒有明言,否則說不準此時自己有意背叛的消息已經送到了袁熙、田豐的面前。
自己的身邊有內鬼!
郭圖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嚴重的問題。否則賈穆與自己的談話不會如此快便傳到袁熙的耳中,要不然袁熙憑什麽二話不說便將自己下了大獄。賈穆要招攬自己,不可能去告密,那向袁熙告密之人,隻可能是自己身邊的人。
君不密則失國,臣不密則失身。郭圖不滿袁熙對待自己的不公,但這不意味著他就真打算跟袁熙同歸於盡。讓袁熙付出慘重代價,自己卻去朝廷高官得坐,駿馬得騎,這才是郭圖最希望達到的結果。
但想要事情順利,首先要解決的就是潛伏在自己身邊的內鬼,否則什麽事情都在袁熙、田豐的掌控之中,還奢想什麽勝利?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郭圖並沒有聲張,而是選擇了暗中觀察。身邊就那麽幾個人,有嫌疑的也就是那幾個人中的一個或幾個。但為了確保安全,郭圖還是決定有殺錯無放過,在隨後的幾天裡隨意找了個借口,將身邊負責伺候的幾個郭府下人全都打發出了郭府,換了一批新人,而這些新人,郭圖有著決定的信心,不因為別的,只因為這些人都是郭圖暗中蓄養的死士,對郭圖有著絕對的忠心。
貌似但凡是有點權勢的人家,都有蓄養死士的習慣。郭圖也不例外,這些死士本是戰亂失去了雙親的孤兒,郭圖收養了他們,供他們吃穿又找人傳授他們武藝,所以這些人對郭圖可說是忠心耿耿,就算是讓他們為郭圖去死都不帶任何猶豫。對這些人,郭圖絕對放心。
郭圖的身邊突然換人,一下子就讓袁熙、田豐有些應付不來。事先一點征兆都沒有,就算是想要再次收買,也需要時間。而郭圖也趁著袁熙、田豐應變不及的空隙暗中開始聯絡鄴城中對袁熙寵信田豐同樣感到不滿的人。
孟子雲,為政不罪巨室。所謂的巨室,便是指特權階級。而大漢的特權階級,便是世家大族。其實無論哪個朝代,當政者都不會去輕易得罪特權階級,因為那樣容易動搖自己的江山社稷。而巨室也隨著朝代的更迭不斷變化著自身的身份。春秋戰國是貴族,到了秦漢時期便成了世家大族,而到了現代,又變成了一個個財閥豪門。
劉協貴為大漢天子,但在面對世家大族時,也需要小心謹慎的對待,唯恐過分刺激世家大族導致天下再次陷入大亂。沒辦法,世家大族一般都掌握著巨大的人力物力資源,他們若是聯合起來造反,那劉協很有可能便會一夜回到解放前,縱是最終取得勝利,也將會是一個慘勝,沒有個三十年的休養生息,根本就緩不過來。
好在劉協並不莽撞,在處理世家大族的問題時采取的是拉攏一批,扶持一批,打壓一批的策略。荀彧所代表的荀家,鍾繇所代表的鍾家便是屬於拉攏的那一批,而蔡邕背後的蔡家,盧植背後的盧家,還有鄭玄的鄭家,孔融的孔家,則是屬於扶持的那一類。至於遭到打壓的,自然就是支持袁熙、孫權、劉備各路諸侯的那些世家。
有人的地方便會有爭鬥,而越是上層的爭鬥,程度也就越是慘烈。社會資源就那麽多,你少佔一點我就能多佔一點,荀家、鍾家那些精通自保之道的家族還知道收斂,控制自己的貪欲,但像曹家、夏侯家那些剛剛才歸附朝廷的世家,就急需新鮮血液來彌補自身的損失。
當今天下大勢,朝廷實力最強,河北次之,江東、荊南不相仲伯。曹家、夏侯家想要彌補自身的損失,目標也就只有河北、江東、荊南三地。眼下荊南正與江東開戰,但劉協已經明確表示短期內不會參與其中,那唯一剩下的目標,也就只有河北。
不管是曹操還是郭嘉,都不相信劉協此番準備出兵只是為了打壓草原新崛起的羯人勢力,他們更願意相信劉協是準備摟草打兔子,收拾了囂張的羯人過後轉手就對付河北袁熙。
曹操眼下雖然已經前往西域上任,但為了曹家的未來,他將本應該隨他前往西域的長子曹昂也給打發到了劉協的身邊,與三子曹彰一起擔任劉協的親衛將。而與曹操有著同樣想法的夏侯惇、夏侯淵、曹仁等曹氏舊將,也紛紛將自家本族的子弟塞給了劉協。
劉協對此有些哭笑不得。收復河北是肯定的,但時機未到,這時候塞人給自己做什麽?當自己這裡是“托兒所”嗎?可這話又不能對曹操等人說,曹操等人送子弟來自己帳下效命,這也是一種表示忠心的方式,怎麽能拒絕。
曹操等人帶了頭,朝廷其余在外鎮守一方的大將也紛紛有所表示,張遼之子張虎,徐晃之子徐蓋,趙雲之子趙統,典韋之子典滿……幾乎所有膝下有子的人都將孩子送到了劉協面前,哪怕是暫時沒有子嗣的,也會從本族中挑選出一個子弟送來。
還真是成“托兒所”了!
不過鬱悶歸鬱悶,劉協還是有些小開心,送來的這些人那都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思,雖然性情可能不夠沉穩,但打起仗來肯定能給自己帶來意外之喜。而且更重要的是,有了這些將二代,那就意味著大漢不用擔心會出現青黃不接的情況。
劉協親自接見了這些將二代,在勉勵了一番過後,除了留下趙統、呂晟外,其余人全被劉協打發走,各自回家各找各媽。留下趙統跟呂晟,那是因為這兩人跟劉協沾親,劉協是趙統的姑父,呂晟則是劉協的小舅子。
安撫了自己的內部,劉協又將目光投向了河北,賈穆在返回長安以後便向自己匯報了在鄴城的行動。劉協對於賈穆招攬郭圖一事不置可否,成與不成,對朝廷的影響都不會太大。
“主公,莫非微臣做錯了?”賈穆見劉協似乎對招攬郭圖一事不怎麽感興趣,不由有些擔心的問道。
“你沒錯,郭圖也算是袁氏老臣,他若是真能歸順朝廷,對打擊袁氏倒也有一定效果。不過郭圖如今在河北混得很不如意,袁熙並不信任郭圖,所以郭圖對河北的影響也就不會很大。哪怕是他成功了,對河北的損失恐怕也沒有你所想象的那樣大。”
“主公似乎不怎麽喜歡郭圖此人。”
“嗯,我的確不怎麽喜歡這人。本事但是有,但人品實在是太次,嫉賢妒能不說,而且常常因為這個毛病耽誤了大事。這種人即便真的投了朝廷,我也是不會重用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說的便是此人。梁道,你是文和的兒子,所以我對你期望頗高,此事就此不提,但我不希望還有下次,你可聽明白了。”
“是,微臣明白,不敢再有私自做主之舉。”賈穆額頭見漢,趕忙保證道。
“哎~你誤會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是代表朝廷出使,那你的所作所為皆有朝廷為你撐腰。我希望你往後在做決定的時候要更慎重些,而不是想讓你從此畏首畏尾,瞻前顧後。”
“是,微臣明白,多謝主公不怪。”
“呵呵……一想到你回家之後文和會如何教訓你,我就不好再罰你了。”劉協笑著對賈穆說道,嚇的賈穆差點趴地上。
賈詡對待賈穆賈訪兩兄弟十分嚴厲,賈穆可以說是在賈詡的棍棒下長大的。所以一聽劉協說賈詡已經在家等他,心裡不由有些發怵。
“……主公,不知我父打算如何教訓小臣。”賈穆試探的問劉協道。
“別擔心,死不了。”
不擔心才怪!賈穆倒不是擔心他的父親賈詡會真的大義滅親,但賈詡的教育向來讓人印象深刻,一想到過去那一次次受教育的經歷,賈穆忽然覺得回不回家其實不重要。
“來人,送他回家,一定要讓他見到他爹。”劉協仿佛能夠看穿人的想法,不等賈穆考慮好這幾天去哪躲避風頭,就吩咐讓人送賈穆回家。
“主公,何必如此?”賈穆大驚失色。
“哎呀~不打不長記性,左右不過挨頓揍,你又不是沒挨過。去吧,我準你幾天假,在家養傷。”
“主公且慢,容小臣再說一句。”
“聖上,賈大人在宮門外求見,說是想請聖上饒小賈大人一命。”
“呵呵……賈穆,你看看,你爹擔心你不回家,親自來接你了。”劉協微笑著對臉色發苦的賈穆道。
“……主公,小臣知錯了,還望主公念在小臣年輕不懂事的份上搭救一二。”賈穆苦著臉向劉協求救道。
“哈哈哈……”劉協樂了。說實話,劉協對賈穆不經朝廷允許便私自招攬郭圖一事並不在意,但賈穆錯就錯在招攬郭圖時不該對郭圖許下承諾。招攬沒問題,但給出什麽待遇,那不是賈穆該決定的事情。好在賈穆還知道點輕重,沒有嘴巴一張就承諾郭圖什麽王侯之位,要不然就算是劉協也不能保賈穆周全。
賈穆是朝廷特使,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朝廷。他的承諾,那就是朝廷的承諾。一旦郭圖真的從河北逃出來歸順了朝廷,那賈穆當時給郭圖的承諾,朝廷就必須要兌現,否則便是失信天下,影響將會極其嚴重。
賈穆年輕,想不到這麽遠,但他的老子賈詡混跡官場多年,又怎麽會想不通這些關節。當得知賈穆以一郡之守向郭圖做出承諾的時候,賈詡恨不得親自一巴掌怕死賈穆。實在是太不知輕重!
等到賈穆回到長安前往皇宮複命的時候,賈詡已經在家中做好了“迎接”兒子的準備。只是左等不回來,右等還不回來,老賈等不及了,便親自帶來來皇宮門口堵賈穆。
什麽叫老鼠見了貓?說的就是此時賈穆見到賈詡後的反應。賈詡沒理會向自己露出一臉討好笑容的兒子,向劉協施禮道:“老臣賈詡,拜見主公。”
“文和不必多禮,你是我身邊的親近人,所以一時廢話我就不說了。賈穆由你帶回去好好教導,讓他下次不可再犯這種錯誤。”
“是,老臣多謝主公寬恕。”賈詡再施一禮道。隨後扭頭對賈穆喝道:“孽障!還不隨為父回家。”
“……主公,小臣去了,還望主公明年的今日,記得給小臣多燒點紙錢。”賈穆不敢反抗,只能可憐兮兮的向劉協求救。
劉協聞言忍不住一笑,對黑著臉的賈詡道:“文和,要不你給我一個面子,這次就以說服教育為主,莫動兵刃了。”
“……既然主公開口,老臣自無異議。”賈詡躬身領命,回頭又對賈穆喝道:“孽障!還賴在這作甚!等主公賞飯呐?”
賈穆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皇宮,等回了家,一見老父順手抄起了放在門後的大棒,賈穆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急退數步提醒賈詡道:“父親,您可是答應過聖上,這次不動刀兵的。”
“混帳東西!給我跪下!”賈詡怒聲喝道。
“父親,父親息怒。”就在賈穆跪地準備承受賈詡的憤怒時,賈穆的兄弟賈訪撲了過來,抱住賈詡的大腿哀求道。
“訪兒,你讓開,為父不打你兄長。”
“父親,那孩兒幫父親拿著大棒如何?”賈訪不敢相信,試探的問道。
“給你!”賈詡哭笑不得,將手裡大棒塞給了賈訪。大兒子跪在面前,二兒子抱著自己的大腿,父子仨在大門口上演“生離死別”,賈詡丟不起那個人。
拿到了“凶器”以後,賈訪趕忙退到了一邊,就見賈詡走到賈穆的面前,沉聲吩咐道:“隨我去祠堂。”
“是,父親。”賈穆剛剛得脫大難,此時自是不敢輕易招惹賈詡,對賈詡是言聽計從,不給賈詡發飆的任何機會。
賈家祖籍涼州武威,但隨著賈詡回朝擔任執金吾一職,賈詡此生想要回歸故裡恐怕是辦不到了。為了祭奠先祖,賈詡便讓人在府中安置了一間祠堂,除了平時用來祭祀先祖外,更多的用途便是教子。
賈穆來祖祠也不是頭一回了,熟門熟路的都不用賈詡吩咐,自動自覺的跪在了列祖列宗的令牌之前。賈詡見狀輕咳一聲,問賈穆道:“穆兒,可還記得為父教你的為臣之道?”
“孩兒記得。 ”賈穆趕緊答道。
……
話分兩頭,賈詡忙著教育兒子,劉協這邊也沒閑著,他也在教育自己的兒子劉楷。不光光是劉楷,早些年遇到的鄧艾,還有曹操的五子曹衝,再加上趙統、呂晟,五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家夥今日在宮中就鬧出了一樁大事。
“說吧,誰的主意?”劉協臉色難看,掃視跪在自己面前,蔫頭耷腦的五人。五個小家夥不學好啊,竟然相約跑去偷看人洗澡。而且更叫人不能接受的是,偷看宮女洗澡還情有可原,你們跑去偷看內侍洗澡做什麽?
五個小家夥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誰都沒說話。劉協也不著急,就那麽靜靜的看著,僵持了大約半柱香的工夫,曹衝開口對劉協道:“聖上,是小臣的主意。”
“不對,是小臣的主意。”呂晟聞言也開口道。
“都不對,是小臣的主意。”
“爹爹,其實是孩兒的主意。”
見到五個小家夥都說是自己的主意,劉協不由一笑:“呀喝~都挺講義氣啊,想要獨自承擔過錯……呵呵,你們以為這樣說我就會感動,從而放你們一馬?想都別想!”劉協說到這臉色一板,吩咐左右道:“都帶下去,一人罰抄十遍道德經,不抄完不許睡覺。”
“啊!不要啊,爹爹(姑父、姐夫)。”劉楷、趙統、呂晟異口同聲的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