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緊張,朕若要殺你早就讓人動手,不會等到現在,坐。”劉協看著面前緊張過度的蒯琪,溫聲說道。
蒯琪本屬於溫室中的花朵,自打出生開始便壓根沒經歷過什麽磨難,他的人生早就已經由他的父輩蒯越、蒯良為他謀劃制定,他能做的就是按部就班的走。可惜走到半路上他忽然想要自己嘗試換條路走走,結果付出的代價很慘重。被逐出了家門,這對出身世家的蒯琪來說猶如滅頂之災,對未來的迷茫,讓蒯琪如同驚弓之鳥,受不得外界半點刺激。
看到了當今天子,蒯琪不由自主的便跪在了地上,沒見到劉協的時候,蒯琪還有膽子琢磨跟劉協作對,可等見到了真人,蒯琪害怕了,真害怕了,他如今已經失去了蒯家的庇護,蒯家對他猶如躲避瘟神一般避之不及,若是劉協真想要取他性命,沒人會替他求情。
“草民,不敢。”蒯琪以頭杵地,顫聲答道。
劉協微微皺眉,就這麽個老鼠膽,當初他怎麽就敢跟劉備合夥想要謀奪江陵?劉協並不喜歡看人下跪,跪天跪地跪父母,就這三跪是天經地義,至於其他場合的下跪,劉協並不覺得有意義。而且就蒯琪這個慫樣,受他一跪也沒什麽成就感,反倒叫人覺得自己是在欺負人。
“起來說話,地上涼。”劉協溫言說道。
“草民,不敢。”
“朕叫你起來,你敢抗旨?”劉協惱了,威脅蒯琪道。
還別說,這一威脅還真管用,好說好道的蒯琪不聽,一嚇唬他就聽話了。看到蒯琪縮著脖子站在自己面前,劉協沒好氣的說道:“坐著說話,站著顯你個高是不是?”
“是,是,草民遵旨。”蒯琪趕忙應是,屁股挨著小凳的邊沿坐下。
劉協見狀也懶得再說讓蒯琪坐好,伸手給自己倒了杯酒,滋溜喝了一口,慢條斯理的對蒯琪道:“蒯琪,你也是讀過書的人,也應該明白自己當前的處境,朕若是想要你的性命,不用等到現在,只要給蒯家一個暗示,你的人頭早就落地。”
“是,是,草民明白,多謝聖上寬宏大量。”蒯琪忙不迭的說道。
“……朕無意殺你,因為你只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與其殺你,倒不如直接去找想跟朕對弈一局的劉備。但有個問題朕一直想要問你,不知你可能為朕解惑?”
“聖上請問,草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嗯,朕就想問問你,你為什麽好好的世家子弟的日子不過,偏偏要跟著反賊合夥與朕作對?按理說,你是蒯家子弟,你蒯家早已投靠朝廷,而吵醒對你蒯家也不薄,雖說你之前只是做個縣令,但你還年輕啊,若是熬資歷,將來就算不能進入朝廷中樞,做到郡守這個位置也不是不可能。劉備是許了你什麽好處?”
劉協一席話頓時嚇得蒯琪又跪在了地上,“草民無知,受劉備蠱惑,有負朝廷信任……”
“打住,別說了,朕可不是想要聽你的懺悔。起來說話,跟朕說說,劉備許了你什麽好處?”劉協打斷蒯琪的話道。
蒯琪叫人從地上扶起來按在凳子上坐住,而蒯琪本人在考慮了片刻後才對劉協道:“回稟聖上,劉備許諾草民,若是助他謀取江陵,待日後他主政荊襄以後,蒯家可以更進一步。”
“更進一步?難道他還能封你為王嗎?”劉協聞言不由笑問道。
“這,這個……是的。”
“呵……想要封王?就憑你蒯家也配?雖說大漢有外姓不得封王的祖例,但凡事總有特例,即便將來朝廷真會封異姓王,也輪不到你蒯家啊。
難道劉備就用這個許諾說動了你?”“也不全是,草民之所以願意協助劉備,主要原因還是不甘心朝廷對我的安排。”
“……嫌官小?”劉協聞言試探的問道。
“確實如此。還請聖上恕罪,草民先前乃是蒯家內定的下一任家主,但草民的官職卻只是區區一縣令,草民不甘心啊。”蒯琪發現劉協確實只是想要跟他聊聊以後膽子也稍微放大了一點,至少說話不再哆嗦。而且如今他已經是一介布衣,也就沒有必要再有什麽顧忌,說話也就都是心裡話。
“不甘心?呵呵……不甘心沒錯,說明你還有一點上進心,只是你上進的方向弄錯了。想要做高官,那就拿出真本事來,搞這些歪門邪道哪行。你以為世家子弟就高人一等嗎?或許在以前是這樣,但在朕這裡,行不通。你想要做高官,那就拿出實際成果來,給你一縣施展你的才華,可你自己卻沒有把握住這個機會。知道龐山民吧,他與你一樣也是從縣令坐起,但他不像你怨天尤人,所以今年的考核過後,他的位置會往上升一升。”
蒯琪當然知道龐山民,論關系二人還沾親帶故,他娶了諸葛亮的大姐,而龐山民娶得則是諸葛亮的二姐。蒯、龐兩家都是荊襄名門望族,但現在兩個出發點幾乎一樣的人處境卻是截然不同。
“對自己的將來可有什麽打算?”劉協問蒯琪道。
蒯琪聞言苦笑一聲,“聖上說笑了,草民如今已經被逐出了家門,這荊襄也待不下去了,正打算帶著妻子另尋他處安身。”
“可你之前就是個公子哥,另尋他處安身,你有謀生的本事嗎?”劉協的問題很現實,直戳蒯琪的肺管子。蒯琪也正為此事煩惱,他本是蒯家的下一任家主候選人,平時的吃穿用度根本就不需要他費心,但如今他被蒯家逐出了家門,這就意味著他必須要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跟妻子。可他富貴閑人做久了,哪裡會什麽謀生的技能。
見蒯琪沉默不語,劉協微微一笑,“既然你想不出自己有什麽可以謀生的手段,那不如由朕給你指條路。”
“……聖上請說。”
“你是讀書人,識文斷字,雖然此次被蒯家逐出了家門,但你讀書人的身份並沒有失去。朝廷的科舉具體是怎麽回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可以拿著你的籍貫先去參加縣考,只要得了秀才的身份,那你就有了收入,養活你跟你的妻子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再之後就要看你自己努不努力了。”
“多謝聖上指點,只是這荊襄之地恐怕沒有草民的容身之處。”
“唔……你說的這個倒也是,不過誰讓你這次連累了那麽多人。這樣吧,你的妻子原本家住徐州琅琊郡,你不如就將籍貫落在琅琊郡吧。那裡沒什麽人認識你,你可以從頭開始。”
“……聖上,草民鬥膽問個問題可以嗎?”
“你問。”
“……聖上如何要關照草民?”
“呵呵……看來吃一塹長一智這話還是挺有道理的。”劉協聞言笑了笑,對蒯琪道:“原因朕先不告訴你,等日後你自己會想明白的。”
劉協不肯說,蒯琪也沒膽子問,再次謝過劉協,接了劉協讓人給他們夫妻倆準備的盤纏,坐著馬車前往徐州。
等到蒯琪夫妻倆離開以後,擔任劉協護衛的曹彰忍不住問道:“聖上,這蒯琪不過一世家棄子,為何要對他這般照顧?”
“你猜。”劉協壞笑著答道。氣得曹彰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一旁的曹植見狀搖頭說道:“三哥,這也就是在聖上面前,要是爹爹在此見到你這樣,非抽你不可。”
“他老人家不是不在嘛。老四,看你的樣子好像猜到聖上的用意了,跟哥哥我說說。”曹彰伸手抓住曹植的手腕,笑著說道。
“三哥,說就說,別拉拉扯扯的好嗎?小弟可沒有龍陽之好。”
曹彰一聽立馬甩開曹植,沒好氣的叫道:“你三哥我也沒有那個特殊愛好。你倒是說說,聖上為何要關照蒯琪?”
“……蒯琪不過是聖上信手所布的一道閑棋,將來能有用當然最好,若是沒用上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聖上又準備算計誰?”
“曹彰,好好說話,什麽叫又?說的我好像成天就知道算計人似的。”劉協聞言有些不滿的喝道。
“聖上,眼下又沒外人。”
“成,你就跟我沒大沒小,回頭我非跟你爹告狀不可。”
“別呀,聖上,末將知錯了還不行嘛?”曹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曹瞪眼吹胡子,他是打心眼裡的對老曹發怵,劉協只要一提到曹操,他立馬就認慫了。
劉協與曹彰、曹植這些人相處久了,彼此熟悉,而且劉協也不希望自己變成高高在上供人跪拜的泥胎神像。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劉協跟身邊親近的人說話很隨意,彼此之間說笑幾句也是常有的事情。
對於曹植的猜測,劉協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為什麽要關照蒯琪?答案只有劉協自己心裡明白,但曹植有句話說到了點子上,讓蒯琪去琅琊郡定居的確是有目的,就看徐州的某人會不會上套。
……
用皇帝的身份來穩定人心,效果顯著。在劉協沒到襄陽之前,荊襄世家由於蒯家的事情鬧得人人自危,人心惶惶。而劉備、孫權也趁機派人散播流言,暗中興風作浪。但隨著劉協親至襄陽,當眾赦免了蒯家,荊襄世家的人心很快便穩定了下來,之前那些妖言惑眾的人也被抓起來送到了劉協面前請功。
對於這些跟自己不是一條心的人,劉協也就不需要客氣了,大手一揮,人頭落地。唯一可惜的是跑了這些細作的頭目向朗跟周魴,若是能把這兩個人給乾掉,保不齊能叫劉備、孫權心疼上一陣子。
來而不往非禮也!劉協從來就不是挨了打不吭聲的性格,既然孫權、劉備暗中使壞想要攪亂荊襄內部的安定團結,那劉協自然也要報復回去。而與劉協的報復相比,孫權、劉備先前所乾的事情就顯得有些小打小鬧了。
劉協沒派殺手,也沒下令要除掉孫劉陣營中的某人,但他派出了一幫飛天大盜,先盜官印,隨即利用盜來的官印在各地下達亂命,有的是強征錢糧的,有的是搶男霸女的,還有的是調動兵馬換防的……
孫權的江東幾乎亂成了一鍋粥,誰也不知道自己所收到的命令是真是假,有的把百姓家中的錢糧搶進了倉庫才知道搶錯了,頂頭上司壓根就沒讓他們這麽乾。這還算是好的,還有的把人搶了,錢糧好還,可人就不好還了。 為了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務,下屬辦事很是賣力,遭到了抵抗也是直接鎮壓,這衝突一起,難免就會有死傷……一時間江東民心沸騰,官府的解釋他們哪裡肯信!官印丟了?騙鬼呢!
百姓很好糊弄,但同時也是最難糊弄的。說好糊弄,是因為百姓都有盲從性,而官府所起的作用就是引導,百姓相信官府的話,官府說什麽就是什麽,輕易不會遭到質疑。但百姓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一旦百姓認準了一件事,那也不是官府說幾句漂亮話就能輕易扭轉百姓看法的。
說到底其實就是一個官府的公信力,百姓信任官府,那官府自然可以政通人和,但若是官府失去了公信力,說什麽百姓都不信,那這官府離垮台也就不遠了。一個得不到百姓信任的官府,沒有存在的必要。
劉協派飛天大盜盜取官印狂發亂命,這看似是胡鬧,但實際上卻是在動搖孫權在江東的行政根基。一旦失去了江東百姓的信任,那以孫權為首的東吳集團就如同海灘上的沙堡,一場風浪過後什麽都不會剩下。
孫權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或許也是這個時代的人的通病,他們還沒有意識到百姓擁有改天換地的力量。在他們的眼中,社會的主導是世家,是名門望族,而不是那些他們瞧不起的泥腿子。
即便黃巾之亂聲勢浩大,依舊沒有改變這些人的觀念,要怪只能怪孟子說過“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這句話,可他們偏偏忘了老孟還說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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