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笑此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她正披頭散發地收拾著工位上自己的七零八碎,一邊抹著眼裡不時淌出的淚,完全不知道自己把自己呼了一臉黑印兒,真是毫無美感。
抬頭望望這間終日難見陽光的雜志編輯室,空氣裡仍舊充滿了銅版紙彩印後的刺鼻味道,這熟悉的味道跟了她八年了。她從實習生混成小記者,再從小記者混成大記者,編輯,可是又有什麽用呢?還不是要啥沒啥,她仍然是這個都市裡孑然一身的路人甲,每天奔命似地擠著地鐵公交,追明星跑通告,每個月兜裡剩不下幾個錢還得天天打扮得人魔狗樣的貼在明星們的身邊假裝自己懂時尚有品味熱衷享受生活。每每想到這裡,她常會半夜驚出一身冷汗。
可惜,人總是受慣性驅使,習慣了安於所在,習慣了溫水煮青蛙,習慣了混吃等死,再說,雜志社至少讓她有了溫飽,付得起房錢。是的,雜志社養活了她,至少她不必伸手向家裡要錢,也不必依賴男人。
嗯,可是青春呢,這最好的年華就這麽虛擲了八年。
不過,她的青春,在林總編眼裡似乎沒多金貴,可以簡單地換算成她每個月的薪水。商業社會的邏輯就是這樣,你出賣勞力,別人給付酬勞,等價交換,合情合理,兩不相欠。
那麽,林笑笑每個月的薪水有多少呢?研究生剛畢業的那幾年是三千五,然後是四千五,08奧運會後房價和房租同時翻翻,她的工資漲到了六千。而最近剛剛進行了新一輪的上調,她的工資是八千。所以,她的青春是可以換算出價錢的,八年不吃不喝露宿街頭,林笑笑可以攢下四十萬,不過這點錢連在現在的北京城內買個廁所都不太夠。何況早就被房租、夥食費、電話費之類的擠佔得只剩下了可憐的八萬塊錢。對,你沒聽錯,她一年剩了一萬塊錢。
可上海男人林以光已經覺得自己對一個她是仁至義盡了,現在紙媒的市場行情多不好啊,都在走下坡路了,而自己居然還在給員工漲工資,更可恨的是這個不識好歹的小編輯居然敢辭職,真是枉費了他一番苦心。走就走,她以為她自己是誰呀。
當林笑笑遞上辭呈,林以光幾乎是用一種輕蔑的眼光審視了她一番,那眼光透著青綠色,仿佛是在告訴林笑笑她的長相如此平淡、妝容如此粗糙、衣著如此缺乏品味,根本就不配有更好的去處。
“怎麽?另謀出路啦!”林以光假裝自己正在筆記本前忙得不可開交,還得耐著煩處理她這點兒離職的小事情。
“不是,林總,我想休息一段時間。”
“怎麽,被包養啦!呵呵。”他故意瞪大了眼眶,用眼神從上到下給她澆灌了一盆冷水,笑也是撇了眼的冷笑。“別總是隨便遇到個男人跳出來說要對你負責,你就信以為真辭職了,那些男人指不定就是看上你工作穩定工資高,才跟你處處,要是沒了收入,哪個男的要養你的!而且……”他慢慢地吹開蓋碗中的花茶,故作享受地深吸了一口茶香,“你們主任李悅帶來的黃金菊還是不錯噠!”順帶瞟了她一眼:“自己幾斤幾兩,要稱稱好,這山望著那山高,以後別哭哭啼啼地再回來找我。話我也跟你說清白了,你要走可以,你的違約金我也不收了,你現在就可以滾――蛋了!”他故意拉了個加長音,翹起蘭花指,衝她往外小小地揮了一下手,笑笑立馬像是個被大戶人家不耐煩地打發走的小丫鬟灰溜溜地退了出來。
林總不僅一點挽留的話也沒有,
居然還讓她滾蛋,奶奶的,資本家都是老狐狸精,一點兒人味兒都沒有。 無奈地走出了熟悉的寫字樓,看了看黏糊糊的天空,吸了一口略帶汽油味兒的空氣,林笑笑感到有點眩暈。恨恨地踹了一腳旋轉門,結果腦門被砰的一下撞出個血紅的大包!流年不利啊!林笑笑飛奔回辦公室,拿起林以光桌上的那杯花茶就朝他的高級定製西裝上潑了過去。隻聽得屋裡林以光的鬼哭狼嚎:“保安!保安!給我抓住這臭丫頭……”笑笑早就一溜煙兒匯入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沒有散夥飯,沒有送別,林笑笑直接和資本家鬧翻,這成了當天整層辦公室最火爆的新聞。
反正已經很久沒有成為新聞了,林笑笑此刻仰著頭回憶自己的大學時光,那是充滿希望的愜意時光,仿佛渡上了一片夢幻的彩色,那時候的她是學校的學生會主席,男孩們心目中的女神,女孩們羨慕嫉妒恨的對象,經常代表學校參加各種市裡組織的活動……
每每回想起來都會讓她不禁沉溺。可是不能不能,林笑笑幾乎是哆嗦了一下,再沉溺進往事,她一定會無可救藥地想起他來,那樣的心痛她可不願意再來一回。說好了揮揮手朝前走的,說好了不能再想他的事情,自己一定不能對自己食言啊!
林笑笑趕緊翻出帆布包裡的手機,撥通了兩位好閨蜜的電話。
雲頂咖啡館,三人聚在了一起。咖啡館裡正飄著舒伯特的鋼琴曲――春之聲。三個奔了三的女子無精打采地垂頭喝著咖啡。喝著喝著,其中的一個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把咖啡館的服務生小張嚇了一大跳,一盤子咖啡杓劈劈啪啪全都落到了地上。貝貝轉頭乜了一眼,哭得更歡了,反正一大早的咖啡館裡也沒什麽人。她之所以如此失態,說起來也的確是有感而發。想當年,其實是中學時代,她可是班裡的小班花,經常代表班級去參加各種文藝演出,那時候的她挺風光,有人偷偷遞信,有人偷偷送零食,還有一個小男生曾在一場演出後,不顧一切地抱住貝貝說:“貝貝,長大以後我們結婚吧!”
可是現在,貝貝都三十二了,成了名副其實的剩女。她胖,一身紅衣的她腰部都能捏出三道褶了,那是練鋼琴練的,誰讓她那麽上進非要考進中央音樂學院,貝貝狠狠地吐槽自己。可是林笑笑不同意:“鋼琴,可不是胖的理由。你不要總給自己找莫須有的理由啦,你呢,就是太懶了,而且饞,是懶婆娘加饞貓。”還真是這樣,貝貝確實懶,能橫著絕不豎著,懶得動,懶得走,懶得出門,更別提收拾屋子和收拾自己了。“好吧,從今天起”,貝貝說:“從今天起,我改!”林笑笑舉起杯來,堅定的眼神從貝貝和方方臉上掠過,讓她倆感覺林笑笑明顯是受過了什麽重大刺激。“今天,就算是達成決議了,我們今年一定要嫁出去!”聲音洪亮,把咖啡館的玻璃都震動了,窗外突然狂風大作,大雨瓢潑,貝貝和方方對視了一下,突然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早六點整,在床上輾轉了一夜的林笑笑迫不及待地撥下手機號:“貝貝,你今天必須得請假,務必要快速制定出詳細的計劃。計劃的名字我都想好了,見面地點是北海公園傾心茶館。九點,不見不散!”
“什麽?”貝貝剛要反駁,林笑笑卻已經掛掉了電話。
“能不能不這樣,你辭了職整個人都不正常了,我可還要上琴課的啊……”,明知道林笑笑聽不見了,貝貝還是忍不住吐槽。
“方方,你今天必須請假啊,北海公園傾心茶館,九點,不見不散啊!”
“呃,我說,我們昨天不是已經商量好了嗎?”
“什麽商量好了,昨天那是定下目標,今天是要拿出對策,一個是戰略一個是策略,你搞明白啊!光有戰略那就是紙上談兵,而具體的策略才能讓我們旗開得勝。”
北海傾心茶館,看來今天是被包場了,當他們趕到茶館的時候,茶館外頭姐姐妹妹們都已經排起了大長隊,這是要鬧哪樣啊,一個茶館火成這樣。
“你好!”林笑笑賠著笑臉問一位胖乎乎的姑娘道:“今天這是?喝茶的人怎麽這麽多!”
“姑娘,你還不知道啊?今天這裡是一生一世婚介公司在搞精英推介會啊!”胖女人說完從包裡拿出一枚化妝鏡開始補妝。
“什麽叫,精英推介會?”林笑笑一臉狐疑,難道哪家公司在這裡搞招聘?
“你不知道嗎?今天這個推介會,就是向廣大未婚女性推薦精英男士啊!”胖姑娘眨巴著大眼睛,“活動力度據說是空前的哦!”
本來,林笑笑還以為這裡是個沒幾個人知曉的隱秘地兒,能讓他們三個人好好坐下來合商大計。可是你看現在:在一個下著大雪的工作日,茶館裡居然擠滿了前來預約相親的各路美人,場面簡直要亮瞎了人眼啊!待會兒怎麽跟方方和貝貝解釋才好。
只見一個貌似主持人的胖阿姨站在表演台上,一手舉著一打資料,一手拿起話筒,煞有介事地清了兩下嗓子:”剛才大家都聽懂了我們的規則了吧。下面我開始逐一介紹今天的精英男士們,嗯,都是真材實料的。大家注意最好拿筆記一下。張秀波,38歲,諾為公司工程師,一房兩車,起拍價5千,限量20人參與。”你沒有聽錯,這不是拍賣人口,這是在拍賣相親權。5千,20人,10萬!林笑笑跟貝貝相視一笑,倒吸一口冷氣。方方鼓著嘴:“簡直就是騙子,群眾的眼睛肯定是雪亮的。”看,有人舉手了,是個長發美女,接二連三,一下子,別說20人了,有50多人都舉起了手。這下,主持人也為難了,這樣吧,加價一千,秘書在一旁慌張地數起人數,“還有35人!”“加價3千!”“還有28人!”“加價5千”主持人終於松了口氣:“好,此輪成交,拍得相親權利的女士請到1號辦公室登記。”人們呼啦啦往那間小小的辦公室擠。
“張一峰,42歲,貿易公司副總,離異,一房兩車,一兒一女。”主持人開始發起第二輪拍賣。林笑笑衝方方翻著白眼:“這次,我才不信,有人上趕子!”“就是, 這又是兒子又是女兒,現成的後媽不說,還沒生孩子的權利了,哪個願意?!”貝貝天真地瞪著眼睛。
“起拍價,6千”主持人喊道。“居然還敢漲價!還有沒有天理啦。”方方正憤憤不平,沒想到呼啦啦的又有30多人舉手。“本次限量50人,因為張先生想擴大相親范圍。”主持人說道。於是,猶猶豫豫的,又有10多個人舉手了。秘書說,“張老師,人數夠了!”“好,請第二輪拍得權力的女士去辦公室登記。”
林笑笑哀傷地看了看貝貝和小北,滿臉難以理解。“都是托兒吧,騙人的把戲!”方方憤憤地撇了撇嘴。
“走!咱找個靠譜的地方商量去!在這地兒,也太受刺激了吧!”林笑笑拉著貝貝和方方往外走,人太多,來的都是一家一家的,他們好不容易才擠到門口。
“方方、貝貝,你說他們這個犯不犯法啊!”林笑笑疑惑地說。
“犯不犯法?反正人家把錢也掙了!”
“就是,你看剛才人家掙了多少錢?!”
“40萬啦。”貝貝無力地說道。
“反正我們不花那個冤枉錢!”方方很不屑。
“不過,我的計劃裡確實有加入婚介機構這一項哦!我覺得婚介機構能火起來也是有道理的,北京這麽大,我們晃悠了這麽多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所以,按照我們目前的情況,其實應該適時參與他們的活動。”學心理學的林笑笑分析道。
剛有一點點動心,婚介公司的員工立馬就把優惠券、抵用券、項目介紹單之類的都給他們備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