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澤銘沉默不語了,就如方采薇所說,兩隻小滾滾吃竹子其實根本影響不了他,但是……他真的很怕半夜睡著睡著,就感覺身上多了兩隻團子,再然後,聖水灑下,衣服和床全濕了。“嗷”一聲爬起來,一手拎了一個團子,旁邊卻有隻河東獅在尖叫:“幹什麽?不許傷害我的滾滾。”這日子真是想想都沒法兒過。
最後沒奈何,隻好從庫房裡將許久不曾使用過的床屏拿出來,這是一組八扇的小屏風,可以將床榻圍成一圈,古時窗子是用窗紙糊著,冬天總會有寒風進來,圍了這個,可以抵禦一些寒氣,溫庭筠的“小山重疊金明滅”,就是描寫一個女子起床推開床屏的情景。
不過即便如此,世子爺心裡仍不托底,看著兩只花熊在椅子和榻上歡喜攀爬的“英姿”,他總覺著這床屏也擋不住兩個熊孩子的進攻。
但現在心中懸著另一件事,所以世子爺很快就把兩只花熊拋到腦後,坐在椅子上捧著一杯茶怔怔出神,連一隻腿被團團抱住了都渾然不覺。
“爺想什麽呢?這樣出神。”
方采薇也察覺到荊澤銘的異常,不由好奇問了一句,卻聽荊澤銘大大舒出一口長氣,壓低聲音道:“我在想,大姐姐是不是要出冷宮了?”
*
“娘娘,娘娘……”
門一下子被推開,荊初虹抬起頭,就見墨畫站在門邊,一張俏臉漲得通紅,額頭鼻尖上全是汗水,胸脯不住起伏著,眼裡好像還有水光閃爍。
“怎麽了?讓你去要點柴炭,備著夜裡用,該不會是陳玉不肯給吧?”
淡淡的溫婉聲音,並沒有一絲怨氣火氣,荊初虹隨即低下頭縫補手裡的衣裳,心情卻遠不如外表這般平靜:皇上還沒有回來嗎?這一次為什麽拖延了這麽長時間?是有什麽變故嗎?不,不會的,皇上是聖明天子,天縱英才,絕對不可能發生變故。只是這麽長時間了,冷宮這邊終於頂不住何貴妃的壓力了嗎?難道自己苟延殘喘了這三年,真的到最後,仍然要這般淒慘的死去?還真是……不甘心啊。
“娘娘……”
正想著,卻見墨畫關了門,一下就撲過來跪倒在地上,淚流滿面道:“娘娘,皇上回來了,奴婢去要柴炭,聽見兩個小太監在那裡議論說,這一次大爺在秋獵中射獵奪魁,還在一個什麽奪旗行動中摘得桂冠,說皇上著實嘉獎了大爺一番呢。”
“什麽?”
剛剛還能平靜如水的慧嬪娘娘,此時卻是低低驚呼了一聲,以至於針扎到指頭上都茫然不覺,直到看見血珠兒滲出來,才覺著一陣痛楚襲來。
“皇上……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荊初虹到底是有城府的,極度驚喜過後,面色就平靜下來,只聽墨畫抹著眼淚道:“聽說是前日回來的。娘娘,天可憐見,若是……若是皇上欣賞大爺,起了重用他的心思,也許……也許您就能重見天日……”
不等說完,就被荊初虹嚴厲瞪了一眼,這柔美溫婉的女人已經完全恢復了素日樣子,低下頭繼續縫補著衣裳,一面淡然道:“這種話怎能妄言,你不要命了嗎?”
“是,奴婢知錯了。”墨畫被她感染,也漸漸平靜下來,湊過去正要說什麽,忽然就聽外面傳來一聲高唱:“皇上有旨,冷宮慧嬪接旨。”
剛剛還斥責墨畫不該妄言的荊初虹,此時也完全沒了先前的冷靜理智,她呆呆抬起頭,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墨畫:“墨畫,剛剛……是不是我聽錯了?好像說……皇上下旨了?”
墨畫也懵了,哪怕知道荊澤銘被皇帝嘉獎時,她心裡也掠過一絲希望和幻想,然而真的聽到這一聲,在宮裡這麽多年歷經浮沉的大宮女也隻覺身在夢中。
就在此時,外面又是一聲高唱:“皇上有旨,慧嬪娘娘,請出來接旨吧。”
“是……是真的,皇上……皇上下旨了。”慧嬪的眼淚早已不知不覺流了滿臉,此時也顧不得擦一擦,隻喃喃說著:“他終於想起我了,他還沒忘了我”,便要走出去。卻被墨畫一把拉住,只聽這心腹宮女驚惶道:“娘娘,該不會……該不會是皇上被何妃攛掇,要賜死娘娘吧?”
幸福尚未明朗的時候,往往容易滋生出人心中的巨大恐懼。聽見墨畫的話,就連聰慧如慧嬪,心都不自禁顫了一下,雖然理智明明知道皇上不應該在把自己打入冷宮三年後才來賜死她。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就算是賜死,也算是給我一個明白,強似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忍受煎熬。”
荊初虹終於恢復了幾分身為寵妃時的氣度,從袖子裡拿出絲帕輕輕擦擦臉上淚水,轉身昂然走出門去,就見皇帝身邊的大內總管何升親自捧著一卷黃綾聖旨,他身後站著十幾個太監宮女,俱都垂手肅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昔慧嬪荊氏,賢淑德昭,端肅恭謹,因春常在案為人構陷,致朕失察,打入冷宮。今查明凶手另有其人,慧嬪實乃無辜。三年冷宮,豈不堪憐?故起複回宮,加封為淑妃,賜居鳳儀殿,賜金冊,授協理六宮之權,望其勤勉侍君,和諧后宮。欽此!”
饒是慧嬪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此時也禁不住魂魄俱失淚如雨下,她都沒發覺自己一個身子輕輕顫著,忽見何升走過來,微笑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這可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從此後苦盡甘來啊。”
“多謝何公公。”慧嬪終於反應過來,雙手接過那卷黃綾聖旨:“臣妾……謝主隆恩。”
“娘娘快起來吧,皇上有旨,賜娘娘凝清池沐浴,隨後前往慈寧宮拜見太后,再回鳳儀殿,皇上晚上也會擺駕鳳儀殿。”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中,最後隻化作沉靜的一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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