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突然發現自己方才走得過於匆忙竟忘了問魚生被關在哪裡,他凜然一驚,關心則亂,他需要趕快冷靜下來。他沉靜下來,便隱隱聽到遠風裡傳來似有若無地說話聲。山上荒蕪且又是這麽冷僻的地方,若說有人,那麽極有可能就是他要找的藏匿在這裡的匪徒。
容易走近一些看到不遠處的山澗裡,三個魁梧的漢子正不時將一個灰麻袋浸到潭水裡,一個瘦子說:“大哥,她像是不動了,該不會死了吧?”
被問的那人則說:“死了如何,這丫頭險些害得老子斷子絕孫誰還管她死活。”
兩人正說著突然聽到一個冷岑岑的聲音問道:“什麽樣的丫頭。”
兩人一轉頭便對上一張寒氣森森的臉,立刻嚇了一跳,不過這個說法不準確,因為事實上他們並沒有來得及跳起來就倒下去了。
這時在一旁乾力氣活,也就是不時把麻袋拋進水裡的那個身形方正的漢子終於發覺氣氛有點不對勁。不知何時他的脖子上架了一把薄如蟬翼的劍刃:“麻袋裡是什麽?”
“一……一個人。”那漢子結結巴巴地說。
“撈上來。”
他有點猶豫。
“你耳朵不好?”
“有……有點。”他慌忙將麻袋往上拉,“他們都……都這麽說。”麻袋剛拎起來,腦袋上就挨了一下昏過去了。
容易忙打開麻袋,魚生果然在裡面,只見她雙目緊閉,臉色青白,渾身上下篩糠似的哆嗦,卻怎麽都醒不過來。他看看岸邊躺著的幾個人,頓時怒從心頭起,先封了魚生幾個大穴安放在馬背上,而後將那三個人脫得精光,又用繩子把他們綁了個結實,堵上嘴,扔進了寒潭裡,這才帶著魚生下山去。
他把魚生抱回影殺府,一路上魚生只是閉著眼睛打冷戰,容易自視略微通曉些許醫術,平日裡簡單的跌打損傷亦不在話下,偏偏魚生這般讓他不知所措。魚老爹一看魚生這幅模樣,如丟了魂似的,反反覆複只會說一句話:“恩人,你可得救救她,我就這一個女兒,你可得救救他。”攪得容易更加心亂如麻。
恰在此時,太醫竟來了,說是奉了太后的旨意,容易隱隱覺得蹊蹺,卻也顧不得那麽多,忙請進來給魚生看病。
慈寧宮裡,請脈的太醫已退下,太后打發嬤嬤去燒水,殿裡便只剩皇帝和太后兩個人。
“你看我幹什麽?”
“我在想太后慈悲。”皇帝說。
“哼,你在想我為什麽要派太醫去給容易的一個小徒弟診病。”
皇帝笑道:“太后自然有太后的打算。”
“那個容易,就是那個十二衛總指揮使,我見了。”
“是。”
“一看就是個不凡的人物。”
“是。”
太后沉默半晌,才說道:“從前是他救了先皇,而後又幫過你,這是皇家的恩人,原來忠武伯在鄱陽給難中的先王牽馬封了爵位,這容易卻只是個十二衛總指揮,說出去不好聽。”
“此事兒子早就提過,當時想封他個定安侯他不肯。母親既然已經見過他了,也該知道,以他的性子若說出將入相只怕不合適。”
太后點點頭說:“是這樣,我也是這樣想的。”又問,“那他為什麽不肯受爵位?”
“據他自己說是因為不想為其所累,不如這般自由逍遙。”
太后道:“既然想要自由逍遙便不該身在此處,既然身在此處便不該想著逍遙,我看他這分明就是借口。”
“太后說的是。”
“他這是怪你。”
皇帝抿抿嘴說:“他……不敢。”
“我看他沒什麽不敢的。要是我,我也怪你。”
“太后如果這麽說的話……”
“我就這麽說。”太后瞪著眼睛說道,“我說了又怎麽樣?從前你在外頭,我也並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今日見了我就知道了,他不是個當官的,他是個江湖人,他看重的是情義。”
皇帝微微一笑說:“是。”
“你莫要覺得他可笑,他若不如此,又怎麽會這麽多年為你所用?說白了,他是報先皇的知遇之恩罷了。他把這個恩當成皇家的恩,所以先皇在的時候他幫先皇,先皇不在了他幫你,可是你呢?你竟然拿他徒弟的命去換莫家,你是真糊塗啊!”
“那又如何他也只不過是個江湖中人,可莫家手裡是整個京杭運河的漕運。”
“一個江湖中人能夠以一敵百幫你守住朝天門,改日他就能以一敵百拆了你的紫禁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歷來造反的都是你瞧不見的老百姓,都是你看不起的江湖人!”
“太后教訓的是。”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派太醫去給他徒弟診病了?”太后說道,“不僅要給她診病,等診好了還要給她賞,那容易不肯要爵位,我們就賞他的徒弟,封號就用儀,從仁從義。”
“他那個徒弟…終究只是個徒弟,何不賞他的夫人。”
“糊塗!”太后說道,“他那個夫人,也就是個夫人罷了。依我看他對那位徒弟的態度很是不一般,否則當年也不會為了她和你翻臉。如今這麽做,一來算是給當年的事一個說法,二來,我的意思是把她接進宮來。”
皇帝龍顏大悅道:“母后英明!影儀郡主,極好。”
“那麽回頭等她好了,就說我掛念她,與她投緣,把她接到慈寧宮來。”
“是,全聽母后的。”
歸鴉從東方來,銜著半片沉謐的夜色與惶惑不安的晚霞交接,仿佛藏匿著不可言說的卑劣密謀。皇宮在斑斕的天幕下巋然不動, 彰顯它閱盡千帆的淡泊和氣度。
容易看著被裹得嚴嚴實實的魚生總覺得有些恍惚,以至於他竟產生了幻覺,仿佛聽見魚生剛才喊“師父父”,可她的確依舊閉著眼睛沒有動靜。太醫說她沒有什麽不妥只是受了驚嚇,這讓他有點懷疑自己的判斷,或許她真的不是桃子,桃子固然慫可是總不該這麽不中用。如果是呢?等她醒了要好好的調教一番,即便是失去了記憶也不該脆弱到這般地步。
這時蘇妞妞進來說:“她師父父,你徒弟只是受了驚嚇沒別的毛病,你不用在這裡了。”
容易點點頭走出去又默不作聲地拐回來。
“你遛彎呢?”蘇妞妞問。
“按說,桃子不該這麽沒用吧。”他說,“會不會那太醫診的不對?”
蘇妞妞便問他:“若太醫診的也不對,那還有誰診得對呢?恕我直言,她師父父你這般未免有些婆媽。”
容易嗤之以鼻,這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