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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進的平凡生活》第182章 惡吏
天花莊原是距江寧城外二十余裡的一處小村落,衙門用木頭籬笆圍成一圈,確保裡面人不會跑掉,再用木牌做好標記,立了繩索圍檔,隨後便成了一處類似難民營的設施。

 這種防衛措施其實很不靠譜,如果人真的想要進出,也並不困難,官府也從沒想過真的把人束縛在這不讓逃走。只要人不逃進城裡,想去哪就去哪,衙門實際懶得理會。事實上,這樣的天氣加上這樣的時令,並沒有幾個病人真的想要跑,畢竟在這裡還能吃一口飯,逃出去就可能連性命都保不住。

 明朝地方上應對瘟疫的能力,與地區經濟水平以及地位有關,小地方無非就是祭祀一下,再不胡亂些藥品,其他就自生自滅,有時瘟疫太嚴重連地方官都死掉了就徹底沒轍。江寧作為陪都所在,重要性不是一般地區能比,處理上也就更有力一些。江寧知縣在天花剛一爆,就設立了這處花莊,並從衙門裡選出了十幾名得過天花擁有了免疫力的捕快以及幾個禁婆,負責整個花莊的管理與維護。

 由於花莊地處偏僻,與城裡交通不便,加上近期風雪襲擾,這些公人在這方天地裡,實際與皇帝也就沒了區別。而這些皇帝內部也有階級之分,出身快班,今年四十幾歲的劉麻子,就是皇帝中的皇帝,整個村莊的王者。

 抓差辦案的差事辦的多了,人的氣質也就比較凶惡,看著就很嚇人。城裡的城狐社鼠乃至一些江湖人看了他都怕,來這裡的大多是普通百姓,自然就更怕一些。

 由於天花莊的性質特殊,住到這裡的人,大多與家裡就斷了聯系,如果家裡沒有出過花的人,也不敢來探望自己的親屬。即使有人來探望,如果不給錢打點,衙役咬死了不讓看,也見不到自己想見的人。

 再說這次天花爆的很嚴重,整個江寧城裡城外都有大批人感染,初期每天都要從莊裡抬出大量死屍。沒有足夠的棺木,就隨便拿蘆席一卷,再後來,就連蘆席都省了。人死的多,衙役自身的知識水平有限,管理上就更是一塌糊塗,哪怕是有些身份的人,平日裡衙役不敢得罪,現在隻說是死了之後燒掉了,家屬也鬧不起什麽風波。

 能被選來充當天花莊的民房,位置自然是極為偏僻,原本的住民或者逃難,或是進城早已經走光了。平日不會有人從附近路過,到了瘟疫時就更是如此,房屋質量也差。

 本來就是隨意搭建的草房再加年久失修,門窗不嚴,屋頂有洞,漏風之類的事再所難免。一些人本來就有病,住到這種環境裡,吃喝照顧上都不方便,病情變得更嚴重。再加上周圍都是天花病人,心理壓力影響下,即使是樂觀的人,此時也會變的恐懼、憂愁,乃至精神崩潰。

 衙役住在這裡,也不允許休假回家,飲食上,也是有一頓沒一頓,心情不好,病人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花莊設立已經過兩月,一些幸運兒已經出花落痂,按說可以回家。但是衙門有嚴令,沒有花莊出據的公事,就不許返回家宅,是以這些管理者的權限越大,病人的日子也就過得更慘。

 風雪正急。

 本應沒有女子出入的公房裡,體健如牛的劉麻子,望著躺在身邊滿面淚痕的少婦,雖然出過花,臉上落了麻子,但是皮膚依舊白皙,體態豐盈,足以證明其出身良好營養豐富。這樣的女人,原本是劉麻子這種人這輩子都無法企及的,甚至連多看一眼都不敢,現在卻可以任他肆意擺布,就連其生死都在自己掌握之間。想到這裡,他嘿嘿笑著,又伸手去摸,少婦雖然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但依舊在劇烈掙扎。劉麻子吐了口唾沫罵道:

 “裝個球!都被我睡過多少次了,還裝什麽三貞九烈!看你現在這鬼樣子,還當是過去那白白嫩嫩的小美人呢?就你這一臉麻子,除了麻爺不嫌棄你,回了家裡,你相公對你也提不起興致來。乖乖陪陪麻爺,還有你的好日子,否則……我把你賣給鄉下那討不到老婆的老光棍,你這輩子別想回家!”

 女子抓起衣服往身上套,抽泣著道:“妾身已經按著你的吩咐,什麽的都做了,只求劉大爺行行好,賞妾身一道公事。我……我已經好了,可以回城了。我在家還有相公和孩子,我想他們……”

 “好了?誰證明?這花莊是我的地盤,我說你好了你才是好了,我說你沒好,你就得乖乖留下來伺候我!就算把你賣了,再報個暴病火化,也不會有人多查半個字。實話告訴你,你們這些人送到這裡那天,我就把你們的秧榜(死亡證明)開好了,就算你娘家鬧到衙門裡,也不會查出來!”

 他邊說邊用那粗糙的手,捏著少婦的臉。“舉人的老婆啊,家裡還是開綢緞莊的,有錢有勢。平日裡走在街上,連正眼都不會看我。若不是這天花,哪裡輪的到我睡。這就是報應!老子被你們這些有錢人看不起了那麽久,現在也該到老子出頭的時候了。這地方鳥不拉史,連夥食都保不住,再不讓我碰你們這些女人,可怎麽活?到了這的好女人,只要不死,早晚都得讓爺過手!”

 “你……你不得好死!這花莊女子中有官家小姐,我就不信你敢?”女子無力地詛咒著,換來的卻是劉麻子得意的笑聲。“官家小姐?你當我沒乾過官家小姐?黃花閨女也睡過好幾個了。有一個不肯聽話,被老子賣到鎮江去了,還有一個咬我,被我一刀殺了,隻說是暴卒,她爹還是刑部的司官呢,又能怎麽樣?你要是不想變的跟她們一樣,就乖乖陪我。也別說你,就是前幾天送來那魏國公家的小姐……”

 女子聽得魂飛魄散,兩眼直盯著劉麻子道:“你敢對魏國公千金動腦筋?她與公主幾無不同,你敢對她無理,國公爺殺你全家!”

 “老子全家就我一個人,兒子被死了,我還有什麽可怕的餓?國公千金又怎麽樣?他派了兵了,可是那兵管球用?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誰敢往花莊這來送死?二十幾個兵走個過場,就都遠遠躲開了,這裡還是麻爺說了算!她家裡就算有神仙手段,也救不了她!”

 劉麻子不屑地哼了一聲,

 “這是我的地盤,就算真是金枝玉葉也少不了被我擺布。等到她進了我的被窩,說不定還就非我不嫁了呢。告訴你吧,到了這的人,能不能活著回去,一半看天數,一半看麻爺。我想要收誰,她就得乖乖從我,否則的話,任她是誰,都逃不了一死!乖乖伺候我,等我膩了之後,或許就會賞你一張公示……”

 門忽然被人敲響,一名年輕的差役道:“麻爺,城裡來了大貴人,說是去看望國公千金的。”

 “魏國公家的人又來送吃的了吧?這幫散財童子倒是厚道,沒他們大家都餓死了,你把這個賤人帶到別處,我去迎接貴人!”

 用籬笆木樁組成的警戒線,距離村子還有二十幾步的位置。設立天花莊時,為了避免傳染,就特意規劃了警戒區。探望的人,除非自己確實出過花,否則都只能在警戒線外待著,把財物交給衙役傳遞。

 來的是魏國公府一位管事,帶著幾名仆役。這管事自己出過花,幾名仆役卻沒有。這幾天時間,管事每天都來,兩下混的頗熟,劉麻子先將管事讓到自己的房裡,又給他倒了杯燒酒暖身,趁著管事喝燒酒的當口問道:“大管家,還是看小姐?”

 “是啊,夫人不放心,每天必要我來。看看缺什麽少什麽也好準備。”

 “真是辛苦了,這樣的天氣還要總管跑來跑去,真是不好意思。其實您聽小的一句,這就不必看了。您一次送的東西,都夠她們吃十天的,哪裡總要?您過三五天來一次,隻回一句一切平安就是了,也免得勞累不是?再說現在城外也不太平,聽說鬧強盜,還是該求個安全才是。其實衙門對六小姐也不敢不用心,花莊實立之時,為防出事,縣尊就下了命令,讓男女分開居住,中間還用牆隔開。大小姐住在女子這邊,還有婆子看著,能出什麽事?畢竟在這的女眷什麽人都有,除了大小姐,也有大戶人家的女兒,或是官宦子弟。大總管請想,這樣的人住在裡面,可能缺了東西?”

 管事點點頭,又問道:“可我不見人,怎麽放心的下?再說還要請郎中來……”

 “小的在這當差,其實見的也多了,自己過花,多少懂得一些。剛花,沒什麽可看的,人自己腦子也不清醒,至於郎中……請當然是要請的,不過也請大總管請一道衙門的公事下來,若是隨便放個男郎中進去,小的沒法交代。其實連大小姐那邊平日的事,也是禁婆在管,小人都不能去。還請大總管原諒。”

 管事與他幾日相處,對劉麻子印象不壞,在衙門裡調閱了檔案,也知其是個屢破大案的能員,對他說的話是相信的。點頭道:“你說的我想想,今天看過,就過幾天再來了。”

 一名四十開外腰粗如水桶滿面麻子的婦人此時來到公房,管事與這女人也頗熟悉,知道她是管女莊的禁婆焦大娘。人雖然凶惡,但是懂得利害,見到這些大人物時會陪笑臉,這就足夠了。兩下來到徐六小姐住的房間,這房子雖然不算太好,但是比起沿途所見,已經強出一天一地。門窗進行過修補,雖然依舊有涼風進來,但堵上棉被,便不至於太冷。

 徐六小姐這幾日又哭又鬧,幾次差點尋死,身邊的人都被折騰的夠戧,焦大娘尋了個方子,讓她們給徐六小姐的藥裡加安神湯。現在喝下去,人便睡著了,彼此都很輕松。

 管事看了一圈,也看不出問題,取了兩錠銀子分給劉麻子與焦氏兩人。

 “夫人有話,只要你們好生伺候著小姐,就不怕沒錢拿。做事盡心些,等到小姐痊愈,夫人那裡保你們,給你們個好差。”

 送走了仆人,劉麻子拋著銀子來到關押婦人的房間,看著那個嘴裡塞著抹布被捆在床角的婦人,將銀子朝其眼前一晃。

 “你還想要魏國公收拾老子?做夢!沒看見麽?他們還上趕著給我送錢呢!魏國公啊,多厲害的角色,平日裡我要給他家一條狗送飯,都還搶不上,現在他們還要給我送錢。呸!真以為這點銀子就能把我買了?這麽個金枝玉葉般的美人來,只要她出花不死,我就要沾她一沾,就算死了也值得。這幫人一開始會多來,我這裡應酬著,只要時間一長,他們放了心,來的就少了。眼下這見鬼的天氣,沒人願意總跑,只要人不來,最後不還是我說了算。她跟你一樣,都跑不出我的掌心……”

 他的手又摸向那同樣出身良好的婦人,少婦絕望地嗚咽著,窗外北風呼號,一如她絕望的叫聲,無人回應。

 在這樣的天氣裡,衙門送飯食的人,也不大願意出門,今天的糧食一如前兩天一樣又沒有送。有限的存糧,歸衙役與禁婆享用,一些家裡送了錢,或者與衙門有關系的,也可以吃個半飽。其他人的午飯,大約就是一碗涼粥。只有魏國公那一家幾人有充足的食物。由於禁婆住的房子離其他人的太遠,加上有幾個女禁子巡邏,誰也靠近不了。

 吃著魏國公府送來的肉脯,麻面禁婆道:“這國公府真不愧是世襲勳貴,家裡金銀無數,光是肉脯,也比別家的好吃。”

 劉麻子道:“那是,畢竟是公爺麽,就是跟咱們不一樣。就是不知道他家閨女命數如何,能不能闖過這一關了。這幾天要勞你駕,精心些,若是她死了,我們就都沒銀子賺。”

 禁婆點頭道:“我明白的。不過這事真要做?魏國公不比那些秀才舉人,不怕犯了事?”

 “銀子都收了,還能不做?那邊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人還沒送出來,定錢先送到了,只要這丫頭不死,人家就要定了。咱不做,那邊也不會答應。反正背鍋的我都找好了。”劉麻子指了指屋裡,

 “瘋女人看不得別的女人吃好喝好, 心存不滿,放火燒屋,把我們都燒死了。只可惜那位大小姐也死在火場裡,國公爺脾氣再大,還能跟死人怎麽樣?到時候這裡的事自然瞞不住,咱們做的事露出來,國公爺只會找縣官算帳!到時候咱帶著銀子逍遙快活,看著他們狗咬狗,多有意思?”

 禁婆點頭道:“是啊,他們拿咱們不當人,咱也得讓他們知道,這是個什麽下場/”

 劉麻子把酒杯朝桌上重重一蹲。“這些有錢有勢的,從來把我們當狗一樣支使。就因為我們出過天花,就把咱都扔到這鬼地方受風吹雪打,看管那麽多天花病人,連埋死屍的事都是我們的。當官的一個不來,隻讓我們負這份辛苦,不鬧出點大事也對不起他們!”

 兩人正說著話,年輕的麻面差人忽然敲響了門,“劉爺,又來人探望了。這次來的還有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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