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選在這處倉庫做據點,自然也不會無所防范。在倉庫以及碼頭上,都有海盜的眼線打探消息。正因為沒有任何特殊的情況回報,林鳳才可以大膽的在這裡與范進交談。
可變故,卻在毫無征兆下發生了。
隨著倉庫門被撞開,兩名擋在門首的海盜被這股巨力撞的向兩邊飛出,重重地摔在地上。隨著門戶洞開,出現在一乾海盜面前的,是一位頂盔掛甲手執長槍的中年武官,在他身後,數十名身著鴛鴦戰襖的大明官兵手持鳥銃分列三排,正是眼下使用火器部隊常用的陣型:三段陣。
“鷹爪子!”
“官軍!”
林鳳一被推出去,立刻就有兩名海盜上前接住了他。范進那一刀扎的極深,更要命的是那一轉,鮮血如同噴泉似的從傷口向外噴,即使是悍勇的盜魁,這時卻也失去了行動的力氣。
幾名海盜正舉著刀準備斬向范進卻迎面看到了這幾排快槍,衝鋒的勢頭一頓,隨即就下意識地一個就地十八滾,向兩旁避讓開去。
轟隆。
一聲巨響中,棧房的屋頂忽然塌陷下去,四條大漢從房頂四角落下。在落下的過程裡,一個漢子拋出了魚網,隨即另外三人分別捉住魚網一端,等到人落地,網已經罩向棧房裡的一乾盜賊。
“錦衣衛拿人,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林鳳,你們死定了,投降吧!”
“走!”
幾方面的聲音混在一起,林鳳重傷之下神智卻不亂,猛地把身邊攙扶自己的部下向外一推,自己落在網中,部下恰好脫出了魚網的束縛。這位盜魁鼓足氣力大喊一聲,“有埋伏!大家殺出去,不要管我,走一個算一個!”
海盜們猝然遇到襲擊,很有些慌亂,但是積年大盜的凶性被激發出來,立刻還以顏色。被罩在網中的海盜拚力地掙扎,而僥幸脫出的海盜,則向四名持網者發動攻擊,搶奪魚網的控制權。
房頂、門首,陸續有官兵衝進來,與盜賊的搏鬥就此展開來。棧房的空間有限,官兵人數上的優勢被限制住發揮不出,陣型也談不到,只能與海盜們比並個人武勇,回歸到打爛仗的程度。
那四個持漁網的身上都穿著罩甲,服色與官兵不同,一望可知,都是錦衣緹騎。陸續又有幾名錦衣衛加入戰團,參與對海盜的抓捕。他們與官兵彼此缺乏配合,打起來的時候,往往就是各自為戰,有時還會妨礙對方的事。
在武藝方面,官兵和錦衣裡並不缺乏好手,這些海盜既是林鳳心腹,身手同樣矯健。於他們而言,落到官府手裡肯定逃不了性命,於掙扎乞活的戰鬥中,出手比官軍更大膽也更敢搏命,於氣勢上反倒佔了上風。
原本被錦衣衛控制的漁網,被海盜成功奪回了兩個提角,於是就有更多的海盜鑽出來投入戰鬥,場面上看官兵並不佔優。由於彼此混在一起,門外的鳥槍手並不敢真的開火,只能警戒著不讓海盜逃出來。
那持槍的武將搖搖頭,嘀咕了一聲,“廢物。”提起槍便走向了倉庫大門。一個海盜舉著刀迎上來,他掌中大槍如同金龍擺尾,槍尖顫抖,十余個真假槍頭同時抖出,那名海盜胡亂招架著,槍尖卻已經透胸而入。
一擊得手,武將雙手微一用力,一聲輕喝:“去!”死屍如陀螺般甩出,重重地砸向另一名海盜。那名海盜卻是這群人中的硬手,一刀砍翻對手官兵,回手一刀,將同伴的死屍劈落,人也被震的後退半步,
提刀控背直視這名武官,沉聲問道:“你的槍上很有力氣,不知是哪位好漢?” “韶州陳璘,是朝廷命官,不是什麽草莽好漢。嶺東賴大刀,在我手下走了三招,潮州諸天王,兩招半。你們這些海盜號稱龍王,卻連接我一槍的都找不見,大抵也都是群軟腳蝦。”
這名海盜兩眼直視著陳璘,雙手握刀,身形微微下蹲,擺了個極怪異的姿勢,隨著一聲大喝,人猛地跳起來,向著陳璘凌空劈出一刀。陳璘冷冷一笑,卻是不招不架,隻喊了一聲,“蠢材!”
屋頂上,兩條鉤索如同鬼魅般射出,正將這名凌空跳起的大漢鉤住,隨之向上用裡一提。這大漢人在半空無從借力,只能隨著力道上升,不等他揮刀斬索,幾柄利刃已經刺下來,血雨從屋頂撒落,濺的到處都是。
陳璘抹了抹臉上的血,不屑地哼了一聲,“迎風一刀斬。這種倭刀法已經出現很久了,真當還像以前那麽厲害?有錦衣衛在頭上還敢跳起來,找死。”
就在此時,一聲慘叫傳來,一名強壯的海盜慘叫著踉蹌後退,手上的刀不知幾時已經掉了。他的對手身上也滿都是血,與他緊緊糾纏在一處,一手抓著海盜肩膀,另一手將短刀在他小腹內猛攪。
隨著一腳踢出,海盜倒在地上,男子拔出刀,與陳璘對視。這人的臉上也都是血,看不清本來面目,不過那沾滿鮮血的衣衫依稀可以看出是長衫而非戰袍。陳璘朝他一點頭,
“范公子?案首可以作畫我是知道的,第一次知道,案首殺人也是這麽爽利,佩服。”
“陳將軍,過獎了,殺人要緊,等回頭請你喝茶。”
就在兩人打招呼的時候,危險也正悄然降臨。
范通並不會什麽武藝,加上年歲大了,在這個場合基本就是送死的存在。
但是從一開始,他就被一個同伴一腳踢到一邊。由於局面很混亂,人們都尋找著有戰鬥力的人打,他反倒是沒人在意。他在地上胡亂摸索著,居然真的摸到了自己的短銃,隨即就將它抓了起來。人蜷縮在角落裡,並不敢站起身子,顫抖著將銃口對準了提刀而立的范進。
他很清楚,這次自己死定了。加入海盜是要掉腦袋的事,這是從一入夥就明白的道理。自己的年紀和身體,都不適合打架,即使在林鳳手下,他也是負責貿易等工作,不能擔任一線。在這種純粹靠武藝說話的場合,他就是廢物。同伴能殺出去,自己肯定也沒希望,既然要死,就得拉上范進同歸於盡。
於陳璘或是其他官兵,他並沒有什麽恨意,官兵抓賊,天公地道,大家都在做自己的本分,沒什麽值得指摘之處,他唯一恨的人,只有給他戴綠帽子的范進,即使死也要拉上他陪葬。
這個時代的火器還處於原始階段,手銃射程近且只能打一發,準確性也差,他只有這一次的機會,不容有失。
因為緊張,手抖的很厲害,好不容易才瞄準了范進的位置,又拚命地穩住自己的手,不讓它再晃。手指費力地摸到槍機位置,那便是范通唯一的希望了。他深吸了口氣,向冥冥中的媽祖娘娘進行祈禱尋求保佑,並不希求平安,只求雪恨。
在南澳,范通學會了一個道理,不管想獲得什麽,都要靠自己。報仇,也是一樣,現在機會就在自己面前,只要輕輕一勾……恥辱就可以洗刷。
就在他的手緊勾住扳機,準備牽動發射時,一陣疾風在身邊吹過,緊接著,范通隻覺得手上一陣巨痛。在巨大力量的衝擊下,手銃脫手而出,旋轉著落向了遠處。一個血人出現在面前,一把將他從地上提起來,怒喝道:“你還敢開槍,我饒不了你!”
梁盼弟?
范通沒想到,最後破壞自己計劃的,居然是她。雖然早知道梁盼弟有功夫,但是一直以來,在自己面前這個女人始終是逆來順受,任自己怎麽打也不會還手,所謂的武功於他而言,是沒有什麽意義的。
在他心目中的梁盼弟始終是逆來順受柔弱不堪,與那些普通的女人沒什麽區別,只要想打就可以打。不管她會什麽,都不敢忤逆自己的權威,從沒想過她會反抗,更沒想過她會像一頭髮怒的母獅一樣對自己咆哮。
“你是我老婆……你敢打相公?”范通直瞪著梁盼弟,義正詞嚴。
梁盼弟平視著范通,以往她不敢看這個男人,也不敢和他對眼光,乃至與丈夫平起平坐亦是對丈夫的冒犯。可是今天,她並沒有退讓,目光中燃燒起名為反抗的火種。朱唇輕啟,一字一句道:“從被范家莊趕出來,就不再是了。”
隨即,一拳轟出!
這種臨時修築的棧房並不十分堅固,隨著戰鬥的進行,一些精明的海盜發現正門肯定衝不出去,改為衝擊牆壁,幾記鐵山靠之類的硬功撞上去,終於把牆壁撞開一個豁口,隨即就順著豁口向外鑽。
另外有海盜則盯上了幾根梁柱的主意,在打鬥中,用盡力氣攻擊那幾根支撐木。眼看在一記記刀砍中,那些支撐重量的木柱發出危險的嘎吱聲,房頂掉落的沙塵與稻草越來越多,范進心知不妙,跑向梁盼弟道:“三姐房子要塌,快走!”
陳璘手中大槍矯若遊龍,眼前幾無兩招之敵,聽了范進的喊聲,大叫道:“范公子放心,我送你出去!”大槍拍打挑刺間,硬生生從戰場上開出一條通路,范進與梁盼弟兩人趁著這機會沒命地向外跑。
當幾名持盾牌短刀的官兵翻滾著向前,以盾牌布了圓形陣掩護范進時,范進第一次感到,這些官兵原來長的這麽可愛。
“范兄,你受驚了。可曾受傷?傷的又是否要緊?小弟這裡帶了醫官,來人,傳醫官給范兄看傷。”
一身戎裝的薩世忠,亦在外面負責調度他手下的錦衣衛對海盜進行兜剿圍捕,見范進出來立刻上前打著招呼。范進點點頭, 卻沒理他的話,隻問梁盼弟道:“三姐,你受傷了沒有?”
“我沒事,現在是你怎麽樣?到底有沒有被砍到,怎麽身上那麽多血!”
“我捅了林鳳,那些海盜拿我當殺父仇人一樣追著我砍,怎麽可能不見血,不過沒關系我撐的住。有三姐保護我,我怎麽會有事,沒什麽的。”
雖然他說的輕松,但是當醫官解開他的衣服,發現他臂上背上幾處刀傷時,梁盼弟依舊哭的梨花帶雨,泣不成聲,至於范通的死活,她眼下卻早已經淡忘了。
方才的打鬥裡,幾個海盜對范進圍攻,雖然梁盼弟接下大半攻勢,但是范進自己也少不了參與打鬥,受傷也是情理中事。好在給他用的,都是軍中頂尖傷藥,不吝工本,這些傷又不曾損害筋骨倒是不致命。
趁著上藥的當口,薩世忠又走過來對范進道:“范兄,這次要恭喜你了,盜魁林鳳多半逃不了,現在被斬的海盜就超過三十幾個,後面還會有。這夥人膽大包天,竟然想要造反,抓住反賊,這可是奇功一件,該是要好好保一保你了。”
范進搖頭道:“抓人是官健功勞,我沒出什麽力,只求這一案別把我牽扯進去,我就要燒香拜佛。林鳳說派人去接梁二姐,就是府衙王捕頭的妻子,還望派人去看一看,不要出什麽事……”
“放心吧范兄,那邊有我們的人,幾個海盜早就被拿了,不妨事。就連小范莊那邊,我們也派了人。”
梁盼弟道:“薩公子,進仔剛剛受了傷,還不方便多說話,我先接他回家去,有什麽話,等他傷好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