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陷入一片安靜,范進被拉過來的一刹那,心裡一萬頭羊駝呼嘯而過,幾乎忍不住要破口大罵道:瘋女人,你算計我!
南澳島雖然有頭領有所謂的組織,但並不是一個真正講的起秩序的地方,林家十四叔這段時間,靠武力兼並以及偽造林鳳死訊等手段,已經把林家船隊的骨乾大半抓在自己手裡。這次過來,就是準備公開翻臉取而代之。
他帶的人不多,可基本屬於大頭目這一級別,每個人身後,都代表著一股勢力。從整個島嶼的勢力對比看,這些人聯手之後的力量佔據主動,如果處置不當,不但林鳳的基業會易主,就連林海珊今晚也會躺在某個頭領的床上。
她這個時候拉自己進來,無非就是要找個方法破局。接下來的戲碼,多半是那無腦光頭打自己一頓,然後林海珊借機出手,以武力進行整肅。這個思路是沒錯,問題是看看那光頭的體型和肌肉……范進並不認為挨他一拳會很舒服。
這個該死的女人……范進心裡暗自嘀咕著,臉上卻帶著一絲笑意,朝幾人拱拱手,“幸會,幸會,來的太匆忙,沒有帶喜糖,回頭補上。”
這個書生站在強盜會場裡,很有些鶴立雞群的味道,讓整體氣氛變的有些詭異。原本以為他是林海珊從哪綁來的帳房之類,沒想到居然成了老公,一乾頭目都帶著審視的眼光看著范進,有人小聲道:“洪大安我見過,不是這副樣子啊……”
“你……誰啊!”光頭男子的牛眼裡射出凶光,以棒槌粗細的指頭指過來,“跟我搶女人,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信了,你這麽強壯,當然很能打。只是我不明白,你這麽壯的身體為什麽不去挑大糞,那一定很適合你。還有看看你什麽年紀了,都夠資格做她叔叔了,就別想著娶人當老婆的事,趁早找個四五十歲的女人跟你成家好了。”
林海珊親熱地抓住范進的手,又故意用胸脯蹭著范進手臂輕輕搖晃道:“他呢就是我相公,我們在廣州已經成過親,大家都睡在一起了,對不對?他雖然是書生,卻是在廣東巡撫身邊做事的,救大鳳哥出來,還有招安,這些事都要他來操辦,你們說我嫁他應不應該?”
“招安?什麽時候說過要招安?”
“大鳳沒死?真的假的?”
“官府的人啊,那還成個什麽親,一刀砍了就好了……”
場面再度陷入混亂,會場裡七言八語,所有人都想要自己的聲音蓋過其他人。也就在這時,雷聲響起了。
初響起的雷聲,離眾人似乎很遠,並不響亮,悶聲悶氣,但是接連不斷,轟隆轟隆想個沒完,讓與會者的心變得給為焦躁。光頭男子伸手試圖抓范進的衣襟,但是被林海珊揮手打掉,“誰想動我男人試試看,信不信我現在就砍死他!”
“官府的人也敢上島?他的膽子太大了。我們做這事,就是要殺官造反的,你把個官府的人領上來,什麽意思啊?”
“笑話,大鳳哥剛一佔南澳就向殷正茂請招安了,那事十四叔不知道?我無非是把大鳳哥沒做成的事做完,有什麽錯麽?”
“那時候是騙官府麽,想要官府給我們出錢出糧幫我們打紅毛人,現在這個時候招安又幹什麽?”
林十四在海盜裡倒是建立起了些威望,漸漸的爭吵聲停止,只看他和林海珊對上。語氣也越發的冰冷,“么女,你以前怎麽胡鬧都好,大家當你小孩子不和你一般見識,可是今天這事,你過分了!居然帶官府的人上島,你知不知道,這等於是吃裡扒外。這個人不能離開,還有你也要跟各位有個交待。我們準備要攻打廣州給大鳳報仇,現在正在查官府的奸細,不管是誰如果勾結官府,都要死!”
氣氛變的凝重起來,一些人站在林十四身後,另一些人則朝林海珊身邊靠過去,在大廳門外,也有人圍了上來。幾名頭領的手放到了刀柄上,光頭男子瞪著范進,“你和她睡過了?”
“是啊……你難道沒聽到?”
“好……很好!你夠種!我看上的女人你也敢碰,待會我就讓你知道什麽叫死。林海珊你應該清楚,勾結官府該當家法!看在大鳳面子上,你把人交出來,馬馬虎虎我不追究你。”
“讓我交出相公,做夢!攻打廣州?誰跟你們去瘋啊,那是送死。我不會讓自己的部下去送死的,大家等著招安,先把大鳳哥救出來再說。”
林十四冷聲道:“你這麽說,就是一心想要投降了?我就說過,女人是靠不住的,平時怎麽說都好,一遇到了麻煩,就沒了膽子。終究沒種麽,一被嚇立刻就軟了。么女,雖然你不姓林,但我一直拿你當自己人看,可是這次你做的事情,我也保不住你。隻好讓大家一起來定你的罪了,來人……”
話音未落,一聲霹靂響起,巨大的雷聲,將他後半截的話都壓了下去。林十四正待再次發令時,一名嘍羅卻直接衝到了會場裡,滿面焦急道:
“不好了,番鬼!番鬼的炮船在朝我們發炮,還派了船朝島上衝。”
林十四面色一寒,“番鬼的炮船?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怕什麽!我們有鐵網陣,紅毛鬼來多少死多少。”
“不是啊,他們知道鐵網陣在哪,也知道暗礁怎麽走,連我們的火炮台都被他們打掉了,現在已經開始朝島上運兵。已經有弟兄和他們開始交手了,但是沒人指揮怕是頂不住……”
“怎麽搞的,紅毛鬼怎麽會破了我們的鐵網陣?”幾個頭領面面相覷,隨即就看向了林海珊。林十四的臉已經因為憤怒或是恐懼而有些扭曲,伸手指著林海珊道:“吃裡扒外!勾結官府出賣島上兄弟,像這樣的人該如何處置?”
“那還用問,當然是死了。”范進的聲音忽然響起,“按你們的規矩,私下勾結官府出賣自己手足,是要三刀六洞的對。連我這個書生都明白,你們不動手還在等什麽!乾脆,還是我幫你好了。”說話之間,手猛地抬起,一根冰冷的金屬管頂在林十四的頭上。
“書生,你搞哪樣?”
“你找死……”
幾名頭領隻把范進當書生看,不曾想過他會動手,更不曾想過他那長大道袍裡居然藏著有銃。明明是林海珊這邊理虧,卻不想居然是她的人先動手。這下變生不測,林十四閃避已經來不及。他老眼圓睜怒罵道:“乾恁老母!老子這輩子最恨別人用家夥指我的頭,我要你……”
轟隆
火花與血花在城堡裡綻放開來,硝煙把林十四的上半身都兜在了裡面,血肉腦漿組成的花瓣,如同噴泉,落在林十四身後那幾名頭領的身上、臉上。
林十四本人在鮮花開放之後,半個腦袋被轟爛的身體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所有頭領都張大了嘴巴,連罵聲都停了。
范進收起短銃,輕輕吹去上面的硝煙,“我這輩子最恨被人用家夥指頭還不肯服軟。各位兄弟,林十四勾結官府,我已經替你們清理門戶了,不必謝我,應該做的。”
他出發前殷正茂特意撥給他一支短銃用以防身,實際上一個書生在海盜窩裡,有沒有短銃並沒有多少意義。這個安排無非表示殷製軍對范進很重視,已經盡自己最大力量保障范進安全,將來不管是誰,都無法對他做出指責。
范進並沒想過要用這支銃,畢竟自己是書生不是戰士,混到親手殺人的地步,並不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不過情勢所迫,想不殺也辦不到。既然要給翻臉找借口,殺人總比自己被打強。
林十四帶來的人先是一片混亂,近而狂怒,吵鬧叫罵聲不絕於耳。光頭男子指著范進,虎吼一聲,人便撲了出去,他並不相信范進還能再拿出一支銃,再者以他的身手,就算真有第二支銃,也可以的過。
范進並沒有第二支銃,甚至他也不具備與光頭男子交手的實力。他在島上沒有朋友,當然不會有人為他出頭,惟一的倚靠,大概就是那個忽然把他稱做相公的女子。
早在范進以手銃指向林十四的頭時,女子的手已經扶在刀柄上,身形略微下蹲,光頭的身子剛一動,林海珊一聲輕叱已在口內響起,舌綻春雷!
“啊嗨!”
“鏘”
清脆的拔刀聲如同天籟,驚鴻一閃而沒,隨即便有血霧飛散開來,
光頭男子前衝的身軀保持著姿態,乃至揮出的拳風已經吹動了范進的發絲,但是他能做的也僅此而已。他的上半身依舊做著馬步衝拳的駕勢,兩腿卻在原地一動未動,隨著上半截身體緩緩滑落,兩截身體之間終於徹底實現了分割。揮拳而擊的身體無力地摔在地上,一雙環眼兀自怒張,死不瞑目。
林海珊並沒有觀察自己的戰果,從拔刀斬人之後她就認定對手死定了,沒有再看下去的想法,而是趁著拔刀出鞘之勢,直衝到了那些當家的隊伍裡,寶刀揮舞,人頭飛起。
海盜與倭人有著密切關系,她的武術也大半來自扶桑。這個時代的扶桑正處於戰國階段,各方攻伐交戰,大批流浪武士或是失敗者無處可去,投身海盜也是條出路。
在這種環境裡,再想要維持武術的神秘性,非某某不傳是辦不到的。大當家下了命令,不傳也得傳。林鳳本人的武功走的是單純搏殺一路,沒有系統的武術訓練,對這個妹妹卻是下了大力氣栽培。
海盜隊伍裡像樣的高手,或多或少,都教授過林海珊藝業。不拘中外門派,所學極是駁雜。像是殺人劍、活人劍、秘劍之類的理論未必說的明白,不過拿出來打,林海珊的本領不會在眼下東洋那些成名劍豪之下。
把用以包裝自己自抬身價的玄幻吹噓部分抹去,扶桑劍道,其實和其他技擊術一樣,都是在這個亂世裡保命殺人的格鬥技巧。追求的目標就是快速的砍死別人,保證自己不被砍死。為了生存,這些劍法裡有各種針對性很強的戰鬥技巧,在很多場合沒用,但是在特定場合就會變得非常恐怖。
像是林海珊斬掉光頭男子的居合斬,最有用的場合就是在會場裡,大家都在開會,有人突然拔出刀來砍人,有心算無心,殺傷力大的嚇人。
借著一刀砍死光頭的余威,她靴尖點地,已經衝到人群之中。長刀與肋差同出,血肉隨著白刃揮動四下飛散,邊砍邊道:“我說過了他是我相公,你們還要砍,當我是死人啊!想要砍我相公,先特麽吃老娘一刀。還有啊,竟然勾結官府,把我們的埋伏都告訴了人家,吃碗面翻碗底,我砍他祖宗十八代!”砍的異常理直氣壯,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
海盜頭目們倒也不是善男信女,初期混亂一過,隨即就開始反抗。但是這畢竟是林家主場,林海珊之前也做了布置,護衛女兵已經加入了戰團,向著這些頭領砍過來。名為六伯的老人大喊道:“別聽她的,么女不姓林,我們不能跟她……”
話音未落,林海珊手上的肋差脫手飛出正貫入老人前胸,“馬德,就屬你話多!今天誰不讓我做這個當家,誰就休想走出這道門,給我砍啊!”
來訪者帶的保鏢已經與林家自己人發生衝突,但是來的保鏢不多,而林家的嫡系力量一經發動起來,在自己的地頭上,終究還是比外來者硬氣一些。林海珊平素有林鳳照拂,在自己部下那裡很有些號召力,現在當然不能看著外人來砍自己的頭領,是以保鏢們一時還衝不過來。
場面變的混亂而血腥,跟著林十四上門的人裡,有人開始試圖逃跑。一個上了些年歲的頭領轉過身來向著門首跑去, 正看到提著刀手足無措滿臉淚水的梁氏。這個女人向無決斷,見到這一幕更是嚇的不知所措,隻喃喃著,“怎麽會這樣啊?這可怎麽成話,哪能自己人砍自己人?”
男子總算看到了一絲希望,連忙叫道:“是啊,大敵當前啊,紅毛鬼打來了,怎麽能自相殘殺。么女瘋了,你是她大嫂,快讓人抓住她……”男子的聲音戛然而止,表情忽然變得既痛苦且疑惑,不可思議地低頭向下看去,便看到那口穿透了自己小腹尤不罷休,尚要用力攪動確保死透的鋼刀。
鋼刀的主人一手握著刀,另一手抹著眼淚,還在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啊,哪能自己人砍自己人……不過既然小姑子說要砍人,我這個做嫂子的只能跟著她殺掉你們了,我又有什麽辦法?”
血腥的殺戮持續時間並不太長,城堡裡重又歸於寂靜,林海珊一手解開外衣,露出半邊上身,另一手提著顆尤自滴血的人頭,將鮮血順著自己額頭淋下去。裸露在外的巨龍身上,嘴裡滿是鮮血,變得分外猙獰。
人頭隨手一丟,女子朝著那些目瞪口呆的海盜問道:“我站著,他們都死了,你們準備跟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