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范進與梁盼弟返回飯館時,胡大姐兒正焦急地四下張望著,面前的餅和狗肉湯早已經涼透了,卻根本沒碰一口。見范進回來,她站起身就奔過去,抓住范進的袖子道:“進哥兒,你去哪了,怎麽這麽久。我已經飽了,趕快走吧。”
梁盼弟頭上的簪子,仿佛吸鐵石一般,吸引著胡大姐兒的目光,讓她的臉色變得更難看。梁盼弟在市井間摔打,本是練就了一副極強悍的性子,可遇到胡大姐兒那充滿恨意的目光,心裡竟是莫名打了個顫,仿佛作賊卻被主人堵在房中,尷尬地一笑。
“大姐兒說的對,關清,快幫著進仔把東西包起來,拿回家去吃。”
回去的時候,胡屠戶與燒湯的二漢並未同行,只有范進胡大姐兒兩個。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范進走在頭裡,胡大姐兒懷裡則抱著那個包了狗肉與面餅的荷葉包,緊緊跟在後面。大姐兒低著頭不出聲,范進也不說話,兩人就這麽無聲地走著,直到已經看不見廣州城頭,范進才道:
“餓不餓?如果餓,就把東西吃了。”
“不。”
“這些肉就帶回家去,孝敬胡大伯吧。平日裡也沒少累了大伯破鈔,一點小意思,不成什麽敬意。”
“不。要給大嬸吃的。”
“怎麽,不高興?如果你不喜歡跟我一起出來,那下次,就不要勉強了。”
“沒有……我沒有……我只是覺得,黑寡婦不是好人。”
范進停下腳步,回頭看過去,胡大姐兒臉上的淚水,已經流成了河。這一路,她就是這麽哭著過來,那雙本就紅紅的眼睛,變的更為醜怪。范進搖頭道:
“哭什麽,你這樣子,還以為我欺負你呢,要是讓胡大伯看到,怕是要提著殺豬刀來斬我。黑寡婦?為什麽要給三姐起這麽個綽號,她哪裡得罪你了?”
“沒有,但是我就是覺得,她不是好人。進哥兒,是不是黑寡婦長的,就是比我好看?”
“這……怎麽說呢,你們兩個春蘭秋菊,各有勝場,或者說在我看來,每個女孩都有屬於她自己的美,是沒辦法和其他人比的。你如果是為這個哭鼻子,那就沒有必要了,她有她的美,你有你的美,並沒有差別的。”
“那……為什麽進哥兒和她在一起就有好多話說,卻把我留在屋子裡吃東西。你知道麽,一屋子都是男人,我……我害怕。”
說到這裡,胡大姐兒乾脆放聲嚎啕起來。穿越之後的范進,並不喜歡胡大姐兒,主要原因,就是她長的不漂亮。而且如果娶了她,就意味著自己屬於小范莊,而范進無時無刻不想著離開這個村子,到廣州最好是到京城生活。胡大姐兒不是梁盼弟,她沒有那種一往無前的闖勁,怕是達不到要求。
但是原本屬於范進的那部分靈魂執念依舊強烈,看到胡大姐哭成這個樣子,那部分執念發作起來,讓現在的范進也無從招架。另外,基於曾經的恩情,他也無法做到對胡大姐兒的一切大而化之。自身上拿了條帕子出來,為胡大姐兒擦眼淚,邊擦邊道:“我買了這條帕子,本來說是要送你的。結果你看看,搞髒了,你說這還怎麽送,隻好扔掉了。”
“才不要!”胡大姐兒手快,一把抓過帕子,卻見帕子雪白,上面繡了對鴛鴦,繡工並不高明,鴛鴦繡的仿佛燒鵝。胡大姐兒緊抓著帕子,看了半晌,才問道:“進哥兒,這是……你給我買的?”
“是啊,不是我買的還有誰呢。我在廣州只有三姐兒一個親人,
不管是住處還是未來的一些安置,都少不了三姐兒幫忙,還要敘舊,所以就多聊了一會。我也知道,你不大習慣狗肉館那種環境,可是你和胡伯是一起在集上做過事的,又不是那些害羞的小丫頭,應該不至於怕吧?再說,有關清顧白照應著,不會讓你出事的。沒想到,你的膽子居然這麽小。當初拿著殺豬刀趕人的膽氣,怎麽不見了?” “如果進哥兒在,我就不怕。”胡大姐兒的眼淚終於止住,卻舍不得用手帕擦,隻用髒兮兮的衣袖,向眼上抹去。隨後又問道:“進哥兒,那黑寡婦頭上的簪兒……”
“也是我買的,我不想瞞你什麽,我會給三姐買簪子,也會給你買手帕,如果你覺得手帕不如簪子珍貴可以丟掉。但是我必須說明,我不會因為這些就不和三姐來往,我不能勉強別人接受我的任何觀點,當然,反過來也是一樣。”
胡大姐兒聽到這個說法,眼神又黯淡了些,但還是強忍住淚水,低下頭道:“我明白了……對不起啊進哥兒,我不是有意跟你發脾氣的,只是覺得黑寡婦這個人不好。聽阿爹說,她這個人不規矩,總和男人眉來眼去的,你還是少和她來往好。我……我也不是吃醋,就是怕你被她騙了。我阿爹就是啊,現在被個寡婦迷住,一進城裡,就不肯回家,賺的銀子,好多都花在那個女人身上,你是個念書人,有著大好前途,不要像阿爹那樣。進了省城就好好念書……別跟那黑寡婦往來。她命數不好,克人的。”
范進應付差事般敷衍著胡大姐兒,沒對她的話做出什麽回應,雖然知道簪子是范進送的,但由於得了手帕,胡大姐兒的心情大好,走路也變的輕快起來。等到搞清楚手帕的價值並不比那隻木簪便宜之後,人也就恢復了開朗,在城裡來不及說的話,都留在了路上說,一路上蹦蹦跳跳很是歡喜,如同百靈鳥般敘說個不停。
等到范進回村,范達已經帶了幾個人,在范進的家裡忙著修補屋頂。范達見范進回來,先去打問了幾句見縣令的情形,等聽到范進說縣令甚為滿意,態度上就更恭順了。
“賢弟你看,這房子修的滿意不滿意?等忙過地裡的活,我們就來小范莊建祠堂。阿爹已經同十五叔談過了,社火就設在小范莊。社學、祠堂,都會建在這邊。祭田社田都會重新規劃,今後咱們兩個村子就都要靠你照應了。”
范母這當口從房裡出來,朝范進招呼道:“進仔,到屋裡來,不要耽誤你堂兄乾活。”
大范莊的人忙到太陽將落山,范家的房子已經修補完成,晚飯卻不需要范母破費,而是由小范莊甲首安排著村裡人包飯,給這些人準備吃喝。范母則拉著范進問了見縣令的事,情緒也激動起來。
“老天保佑,我兒拜入縣尊門下,咱們范家總算是有指望了。你隻管在城裡用心讀書科考,家裡的事不要多管,一切有為娘照應。用錢上隻管開口,娘知道甲首手裡還有些銀兩,是準備應承朝廷賦稅的,這回非找他要過來不可,我兒的功名要緊,朝廷的稅金,也得往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