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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妃謀》一百三十六、心悅懿楠離開
一行人帶著兩輛載滿行李細軟的馬車,就這樣浩浩蕩蕩的往聽水軒而去;陣仗大倒是也無太大乾系了,一來,聽水軒本就是榮耀的別院,他往別院帶些家務什,倒也無可厚非;二來,這一次榮心悅與陽懿楠就要離開,之後這裡也不必太過嚴密的堅守了。

 榮心悅與陽懿楠兩個倒是也早早的起床,洗漱之後將屋子打掃的乾乾淨淨;榮心悅細心地擦拭了每個角落的塵土,看著那在陽光之下微微揚起的灰塵,心裡凌亂不已,難免一聲接著一聲的歎息。陽懿楠在一旁,見了也是心痛,上前從背後抱住榮心悅,將側臉貼在他的背上,感受著他強有力的心跳,柔聲安慰道,“心悅,你別難過,離別是為了下一次的相見,我們不會與榮將軍從此天涯各一方的。”

 “嗯。”榮心悅答應著,他也不舍得讓陽懿楠為他擔心,便回過身,見陽懿楠抬起頭,眼中滿是關懷;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常無異道,“我沒事,一會兒見了爹,不會讓他看出我有任何不該有的情緒出現的,我們……要笑著說再見才行。”

 那噠噠的馬蹄聲愈發接近,榮心悅卻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兒;待兩人手拉手的出了大門,見一行人正從馬車處向這面走來,榮心悅深深吸了口氣,望著不遠處那個幾乎瘦了大半的榮耀,一面心疼著,一面卻還要強顏歡笑,上前對著眾人拱手行禮。

 一番客套之後,榮耀上前,帶著勉強的笑意,拉著榮心悅的雙手,一面上下打量著他,一面道,“這一次可是遠行,馬車裡是為你們備好的行禮細軟,這裡畢竟是是非之地,不可多留,你們收拾收拾,準備出發吧。”

 榮心悅以為離別時候,會有很多話說的;可是張開口,卻唯獨發出了一個“嗯”字,那樣的寡淡。

 朱雪槿眼見著氣氛有些尷尬,忙上前,對著榮心悅道,“心悅,你與榮叔叔好好聊聊,我們幾個陪三公主去看看,還有什麽需要帶走的麽。”朱雪槿一面說著,一面對陽懿楠眨眨眼;陽懿楠立即會意,跟著道,“對,我可是很挑剔的,我這個笨哥哥也不知道給我帶的東西對不對,我得好好檢查檢查才是。”

 “喂喂喂,我哪裡笨了,我可是把你喜歡的都給你帶了,”陽和煦立即表示不滿,撅著嘴指了指最後頭的馬車,又抱著膀子道,“那裡面全都是我給你準備的,你不好好謝謝我也就算了,還要這般揶揄。”

 “看看再說咯。”陽懿楠大大咧咧的與陽和煦擦身而過,不忘拿頭錘了他的胸口一下;這一下勁兒可是不小,陽和煦痛的都後退了下;陽懿楠見此,奸計得逞般的笑著一路小跑,陽和煦立即拔腿就追。朱雪槿望著這一對活寶兄妹,笑著搖搖頭,與朱烈、陽玄聖兩個一道跟在後頭,把時間留給了有些沉默的榮耀與榮心悅兩父子。

 “雪槿是個好孩子,可惜我沒這個福分做他的父親。”半晌,榮耀開了口,盡管還是帶著些笑意,語氣中卻彌漫著無法散開的悲傷。

 “爹也不必為此傷神,相信在雪槿心中,已經將你當做她的父親一般敬愛。況且,雪槿從小也常跟著您一道出征,早已是情同父女。”榮心悅如何聰明,自然清楚,榮耀指的父女,是想要朱雪槿嫁給榮天瑞,只可惜,榮天瑞已經逝去,這個情分,怕是努力也無法完成了。

 “嗯……”榮耀微微低了頭,這般答應著;忽的又抬起頭,定定望著榮心悅,半天才道,“心悅,這些年,你可曾怪過爹?因為爹總是阻止你與三公主在一起,總是責罵於你,甚至你會不會覺得,爹並不疼愛你?”

 榮心悅搖頭,紅了眼眶,卻依舊笑著道,“爹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了,爹的心思,心悅明白,心悅也在一直努力的阻止自己的感情……只是,有些事情,卻阻止不了。爹……可否怪心悅?”

 “你娘早逝,”榮耀伸出手,拍了拍榮心悅的肩膀,微微歎了口氣,接著道,“夫人待你不遠不近,我也清楚,只是我常年不在府中,或許你也會受到委屈,我不但不為你排解,反而時常怪責與你,生怕你與三公主之事會牽連府中。心悅,我有些時候,的確過於自私,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想問題,卻從未替你想過什麽。如若不是天瑞的死,如若不是雪槿與我的那番對話,我或許還真的也要害死你了。心悅……我不知你是否相信,其實,我也是真心疼愛你的,與天瑞一般的疼愛……只是,有些時候,我真的控制不住……”

 “別說了,爹,”榮心悅一把抱住榮耀,大力的抱住他;這是從小到大,這對父子的第一個擁抱;在榮心悅眼中,榮耀一直是高大威武、可以睥睨眾生的那種高度,可如今,抱在懷中才知道,他原來那麽瘦削,不過也只是個普通人,普通的父親而已,“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從您答應了我與楠兒的假死計劃開始,我便知道,您的確是疼愛著我的,已經如此的寵溺,已經如此的放縱,不是疼愛,還能是什麽?無論從前發生什麽,無論受過多少的委屈,我從未恨過爹一分。而從此之後,無論我身在何處,我都會一直為爹、為我們的將軍府祈福,爹,我們會再見的。”

 “去吧,去吧,”榮耀本想笑著告別的,可是此時此刻,卻是根本控制不住的老淚縱橫,情緒已經不是可以抑製的住的了,“去追尋你的幸福吧,心悅,你過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朱雪槿幾個幫陽懿楠重新打點了行裝,約莫大半個時辰過去,回到大門口的時候,榮耀與榮心悅兩個正雙雙坐在大門口,眼睛直直的望向這邊;待幾人走近,方才起身,榮耀深深吸了口氣,走到陽懿楠身邊,似乎鼓足了勇氣,方才開口道,“三公主,臨行前,老夫有個請求。”

 這一問,讓陽懿楠瞬間有些懵;她忙對著榮耀福身,開口道,“榮將軍但說無妨。”

 “老夫怕是無法參與你二人的成婚大典,只是……三公主能否紆尊降貴,先喚我一聲……”

 “爹。”陽懿楠大大方方的對著榮耀拱手,行了大禮。

 榮耀明顯帶著些訝異,又帶著些感動,眼圈紅了又紅,但最後總算忍了回去,結結實實的答了聲,“哎。”

 如此,當真是了無遺憾了。

 *

 古戍蒼蒼烽火寒,大荒沈沈飛雪白。先拂商弦後角羽,四郊秋葉驚摵摵。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竊聽來妖精。言遲更速皆應手,將往複旋如有情。空山百鳥散還合,萬裡浮雲陰且晴……

 誰?是誰?這柔弱的聲音是誰?為何聽在耳中,心都跟著痛了起來?

 朦朦朧朧的睡意漸襲間,陽寒麝似乎看到了漫天的白雪,雪中有一銀色的身影,還有這樣的詩意。是誰?到底是誰?為什麽心裡忽然突突突突猛烈的跳了起來?

 很快的,陽寒麝合上雙眼,迷迷糊糊的睡了去;而夢中,那場景終於變得清晰起來——

 *

 夜裡,盛京又洋洋灑灑的下起了大雪;清晨將至,陽寒麝一如既往的早起練劍,才踏入沒了半截小腿的雪地中時,卻發現不遠處的大樹下,定定立著一個纖細瘦弱的女子身影;待離得近了,才見那女子著了素錦織鑲銀絲邊紋月白披風,雖看不到顏面,卻聽得到她幽幽的聲音——

 “蔡女昔造胡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淚沾邊草,漢使斷腸對歸客。古戍蒼蒼烽火寒,大荒沈沈飛雪白。先拂商弦後角羽,四郊秋葉驚摵摵。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竊聽來妖精。言遲更速皆應手,將往複旋如有情。空山百鳥散還合,萬裡浮雲陰且晴。嘶酸雛雁失群夜,斷絕胡兒戀母聲。川為靜其波,鳥亦罷其鳴。烏孫部落家鄉遠,邏娑沙塵哀怨生。”

 這聲音,陽寒麝不會忘;當第一次傳入耳中之時,那種令人憐惜的柔弱感便一直縈繞著他,哪怕是在夢中。陽寒麝微微低沉著開口喚了聲“朱姑娘”,那女子回過頭,眼神中多有惶惶,似是受了驚的小鹿一般——卻正是朱烈長女朱雪丹無疑。

 “雪丹給大皇子請安。”朱雪丹對著陽寒麝福了福身子,甚至不敢抬頭看他,雙腳不自覺的向著與陽寒麝相反的方向傾斜,好像隨時想要逃跑一般。

 陽寒麝有些無奈,不知為何,對著朱雪丹,他就是冷不起臉來,反而盡量把聲音放到最溫柔,又道,“可是驚著了朱姑娘?”

 “是雪丹走了神,沒有聽到大皇子的腳步聲。”朱雪丹聽聞陽寒麝的音調有了些許笨拙的改變,方才收回想要逃離的心思;昨夜宴席間,陽寒麝幾乎一言未發,全程面無表情,這讓她對這個夏國大皇子有了些懼意,而此時單獨相對,她卻似乎發現了陽寒麝的另一面,這讓她很想把面前這個高大威武的男子看清楚。

 “聞你剛才所吟,似是聽到哀婉的琴音,又似思念親人。”陽寒麝負手與朱雪丹並排而立,依舊間隔著兩三步的距離,後抬頭望著面前這棵落滿塵雪的巍峨大樹,余光默默的瞥著一側的朱雪丹。

 但見其臉頰微微一紅,低頭攪著手中的絹帕,微微咬了咬下唇,後道,“向來聽說大皇子善武,不曾想,對琴與詩也頗為精通。”

 “略懂而已。”陽寒麝說著,忽的右臂高高一揚,身後大氅立即隨風舞了起來;朱雪丹尚不知陽寒麝要做什麽,卻發現自己頭頂已經為陽寒麝的手臂與大氅所擋,有雪滾落的聲音傳入耳中。朱雪丹心頭一熱,微微抬起頭,望著陽寒麝線條分明的英俊側臉,雖保護了自己,但他的頭上卻有了皚皚白雪,眉毛與睫毛上,也佔了點點雪花。

 朱雪丹大著膽子微微抬起腳,素手纖纖一揮,以絹帕輕輕幫他拭去了頭頂的雪,此時心中對陽寒麝已是絲毫沒了半分芥蒂,唇角綻放嫣然笑意,莞爾輕言,“大皇子可謂是雪丹的知音了。”

 就是這軟聲淺言,讓陽寒麝有一瞬間的愣神,末了,他搖搖頭,似是被朱雪丹的情緒感染一般,難得揚起了嘴角,道,“知音不敢說,只是好奇,這便是朱姑娘的家,姑娘又何來思念親人一說?”

 聞言,朱雪丹的笑容之中,倒多了幾分落寞;明眸微動瞬間,她開口,娓娓道來,“雪丹雖居於此,可此處對雪丹而言,卻並非是家,更像是……”朱雪丹寂寞的眼在院落之中掃了一番,後低垂眼簾道,“一個困住雪丹的牢籠。”

 “你很向往朱雪槿兵戈鐵馬的生活嗎?”陽寒麝回過頭,一雙眼亮晶晶的望著朱雪丹;他很難想象,一個這樣的弱質女子,如何在戰場上或揮刀殺敵,或坐於大營之中,決戰千裡之外。在他看來,朱雪丹這樣的女子,最適合於宮中生活,聽戲、下棋、賞花、撫琴,而不是像男子一般衝鋒陷陣。

 “並非如此,”朱雪丹的回答也印證了陽寒麝的想法,“雪丹的生母是衛國人,於遼國做舞姬之時,與父親相戀;但父親當時已經與母親成親,且答應母親絕不納妾,所以……雪丹和生母一直都在風月樓生活,一直到八歲那年,生母因病過世,父親才將我接了回來,親自撫養。”

 “怪不得你與朱雪槿不止容貌、就連性子都大有不同。”

 陽寒麝頷首,卻見朱雪丹的雙眼之中忽然多了幾分水意,她努力的仰著頭,保持笑意,嘴角卻忍不住的抽動,開口答陽寒麝道,“父親與雪槿待我極好,可卻不常在府中。與母親在府中,雪丹多少總是……有些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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