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走著,一面望著陽寒麝的背影;相識時間雖不長,他又幾番暗算自己,將自己當做籌碼,可不得不承認的是,他也的確是幾番救過自己於危難。第一次的被埋雪山之下,若不是陽寒麝路過救了自己,恐怕這個時候,自己也沒空想著要懟他的後腦杓了吧?也就沒有這麽多日後了。
“喂。”朱雪槿還出神的想著的工夫,陽寒麝忽的慢了腳步,再度與她平行;朱雪槿嚇了一跳,冷不防的蹙了眉頭,生硬問道,“幹什麽。”
“陽懿楠臥於病榻之時,蜀國皇太子曾蒞臨,你可記得?”陽寒麝說著,聲音壓的極低。
朱雪槿自然記得那個心機極深的人,頷首道,“你不是也見過麽,就在晚宴之上。哦,對了,他還提過你的名字。”
那一次的晚宴,對於陽寒麝來講,如今心還是刺痛著。他咬咬牙,眉頭倒是蹙的比朱雪槿還要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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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晚了,席間載歌載舞,氣氛也漸漸的火熱起來;觥籌交錯間,得到最多讚賞的莫過於知書達理、滿腹經綸的朱雪丹。畢竟是夏國,不以武力論英雄,所以朱雪槿在朱雪丹的映襯下,倒是有些黯然失色了。
朱雪丹或許是頭一次遇到這樣多的讚美、頭一次和這樣多的王孫貴胄說上話,一時間俏臉粉紅;不過她的余光還是一直瞥著埋頭喝悶酒的陽寒麝,從開始到現在,兩個人一點眼神交流都無,這讓她的心一直提著,時不時帶著些焦灼的望著朱雪槿,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朱雪槿幾番示意朱雪丹安心,後忽聞夏王開了口,似是有要事要宣一般;此時歌姬舞姬早已撤下,大堂之上,夏王開口,說話都帶著回音,不過一開口,也聽得出有幾分醉意在其中了,“今日孤所有皇子皆在此,你們中的幾個年紀也不小,是到了封王的時候了。”
聽聞此言,朱雪槿的目光一瞬間在所有皇子身上過了一遍;幾乎所有人都帶著幾分期待,除了摩挲著酒杯,面部表情沒有一點變化的陽寒麝。
朱雪丹倒是有些心急,封王是何等大事,何以陽寒麝可以那般的淡定從容——不,與其說他是淡定從容,倒不如說,自己根本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為何。正焦急的不知所措的工夫,夏王再度開了口,道,“殷國如今名副其實是我大夏國的領地,萬物具備,只欠一個王爺的封號。孤與王后幾經商議,決定在孤這幾個皇子之中選擇一人,來做這殷王爺之位,這也會是孤的皇子之中,第一位被封王之人。”
這是何等的榮耀。朱雪丹一雙眼都快要長在陽寒麝身上,畢竟攻打殷國,陽寒麝有著自己的一份巨大貢獻;況且佔領殷國,更是陽寒麝與朱雪槿的一手策劃,這個殷王爺看來是非其莫屬。可若真的這般,何以他不像其他皇子那樣心急盼望,難不成已經是胸有成竹?
“雪槿,”朱雪丹靠近朱雪槿,小聲的這般道,“這個殷王爺的人選,可是非大皇子莫屬?”
朱雪槿想都沒想,直接搖頭,道,“不會是大皇子。”
這一句話,直接讓朱雪槿的心涼透了;可她還是不甘心,略微蹙了眉頭接著小聲問道,“為什麽這麽說,殷國可是大皇子一手拿下的,他又是所有皇子之中最年長的,這個王爺之位,舍他其誰?”
“姐姐,這裡是夏國。”朱雪槿也不知如何給朱雪丹解釋,或許朱雪丹當真是對朝中之事一無所知,難道她從陽寒麝的座位上,還看不出夏王對他是多麽的不用心麽?如此不用心之人,怎麽可能第一個拿到王爺的頭銜?
“我也聽聞,這次攻佔殷國,是大皇子居功至上。”蜀國皇太子贏驥忽的開了口,對著夏王這般道,“大皇子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戰功,這個王爺之位,夏王您可是要留給大皇子?”
贏驥這般看似為陽寒麝說了句話,陽寒麝倒是絲毫不領情,看都未看他一眼,依舊是一臉的冷漠;朱雪丹卻因此而對贏驥有了好感,覺得這個高大英俊的蜀國皇太子,倒是真的有眼光。只可惜,夏王笑著搖搖頭,答贏驥的時候,也徹底熄滅了朱雪丹的希望之火,“孤的大皇子的確有軍功在,是不可多得的將才,不過尚需要磨練。”
“那不知夏王這殷王爺的爵位是要封給哪位皇子?”贏驥倒是頗有興趣知道的樣子,在夏王面前絲毫沒有露怯;若不知道蜀國與殷國有勾當的人,當真要以為他是與此毫無瓜葛的了。
“八皇子陽和煦。”
這答案與朱雪槿心中所想毫無任何出入,夏國不愧是以嫡親血脈最為看重的國家,因為一直被培養的都是陽和煦,夏王的未來繼承人也已經定下是為陽和煦,所以這第一個王爺,必定封在陽和煦身上;陽寒麝打下的那赫赫戰功,絲毫用途也無,安心接下這一切的,都是陽和煦。
夏王嫡子這四個字,可不是白白喚出來的;陽和煦起身,喜氣洋洋的對著夏王拱手,恭敬道,“多謝父王與母后的厚愛,兒臣日後定會更加努力,決不讓父王與母后失望。”
“嗯。”夏王笑眼望著陽和煦,,對於這個嫡子,他是真的疼愛;這份疼愛超過他對任何皇子,包括一直與陽和煦交好的陽玄聖——陽玄聖盡管一再收斂鋒芒,可夏王早已看出他的能力;已經早早的便與陽玄聖說與,日後要他好生輔佐陽和煦,畢竟陽和煦因為太受寵愛,有些時候可能會做出衝動的事情;這個時候,就是陽玄聖發揮作用之時了。
“恭喜八弟,恭喜八哥……”
一時間,席間再度沸騰起來,幾乎所有人都在對著陽和煦舉杯慶賀;陽寒麝默默摩挲著酒樽,一杯又一杯的苦酒下肚;他沒有猜錯,盡管他拿下了殷國,他是所有皇子之中最努力的、戰功最多的、成績最好的,可是那又有什麽用?他不是夏王嫡子,他體內尚流著遼人的血液,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憑借著努力做上王位。
那麽,就必須狠下心來,自己想辦法,一步一步踏著親人的血,走上那個王位——陽寒麝忽的扭頭望著自己這一側的幾個皇子,他們笑的多麽虛偽,明明每個人都想要那個殷王爺之位,可如今卻違心的笑著恭喜陽和煦。這些人,怎麽可能是自己的親人?
沒錯,自己的親人,唯有永福宮那個永遠不受夏王待見的敬妃。而這條鋪向王位的路上,他需要與之並肩的,尚有一人——
當朱雪槿發現陽寒麝忽然冷冷望著自己的時候,她不禁打了個哆嗦,也不知是為什麽。這是開席以來,陽寒麝第一次看了除了酒樽之外的其他人。朱雪丹也敏感的發現了這一點——當她看到陽寒麝的眼光是落在朱雪槿身上,而非自己時,那一刻,嫉妒瞬間傳遍她的全身,讓她忍不住的跟著心顫。
“朱將軍的次女見的倒是多了,這是頭一次見朱將軍的長女,”夏王后目不轉睛的盯著朱雪丹看,這般說著話的工夫,朱雪丹終於將眼神從陽寒麝身上收回來,而是帶著淺淺的微笑,微微低垂了眼瞼,一副恭敬有禮的模樣繼續聽夏王后說著,“這位雪丹姑娘長得當真國色天香,我歡喜的緊呢。”
朱王氏的臉一下便拉的老長,每每聽到有人誇朱雪丹,哪怕只是一句,她的心都好像被刀一下一下剌著似的——這無異於啪啪打她的臉麽,畢竟朱雪丹的容姿與朱烈並無一分相像,即使並未見過,也猜得到,她那個狐狸精的生母一定也是這般的絕世容顏,不然如何哄得朱烈春心蕩漾,還與她有了朱雪丹這個下賤的野種。
許是喝的有幾分醉意,朱烈豪爽的笑著,拱手對夏王后道,“臣這長女,在遼國可是出了名的才女,作畫作詩、撫琴描帖,都是最最好的,”說到這裡,朱烈一臉的驕傲與自豪,“臣能有這樣一個知書達理的好女兒,當真是老來欣慰。”
這是朱雪丹第一次從朱烈口中聽到這樣的說辭,她的眼睛登時便有些紅了;這麽多年來,在朱王氏手底下受到的那諸多委屈,在這一刻,都已經不算什麽。她從前只知道朱烈的確對她疼愛有佳,可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她與朱雪槿一般,都是朱烈的驕傲,她是朱烈的女兒,她也是朱烈值得驕傲的女兒了。
“朱將軍的長女的確是個好姑娘,”夏王對此也深以為然,也不知是趁著醉意還是當真,又開口道,“若日後孤哪個皇子有福,可以娶得雪丹姑娘,孤倒是樂意的很了。”
夏王這一句話,讓朱雪丹的臉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兒,頭垂的更低了。朱烈哈哈大笑,舉起酒樽與夏王同飲。而朱雪丹的耳邊還回蕩著夏王那句“若日後孤哪個皇子有福,可以娶得雪丹姑娘,孤倒是樂意的很了”,一面這般念著,朱雪丹的目光再次瞟向陽寒麝,而此時此刻,陽寒麝已經收回了剛剛注視著朱雪槿的目光,再度冷漠的一杯接一杯的飲酒;即使離得很遠,即使從頭到尾都沒有過目光的交流,可陽寒麝此時的心情,朱雪丹安全感受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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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寒麝的臉色陰沉,想起了太多不如意之事;那次晚宴之上,不如意的不止是殷王爺名號的丟失,還有他余光瞥到的朱雪丹那失望又難過的眼神,他是有多無用,竟然讓朱雪丹露出這般失落的神情。咬咬牙,陽寒麝死死瞪了朱雪槿一眼,平靜了半天心情,方才接著道,“此事不必你多言,我問的是,你見識過的蜀國皇太子,你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距離南三所越來越近,朱雪槿也不多與陽寒麝爭執,稍作思索之後,道,“你若這麽說的話,我還真的在三公主病榻前與他相處過。”
“發生何事?”陽寒麝摒棄掉心中所有不悅,認真的望著朱雪槿。這一次的事情來的很蹊蹺,其實也不止這一次,從蜀國以殷國當做出頭鳥一事開始,野心勃勃的樣子便逐漸暴露;而暴露的這樣明顯,都是從蜀國授命贏驥為皇太子,有了正式的旨意開始,所以陽寒麝完全有理由懷疑,這些全部都是贏驥的算計。
朱雪槿歎了口氣,一念起陽懿楠受的那些苦,她都忍不住跟著心痛起來——饒是自己與她八竿子打不著,可她畢竟是陽和煦的親妹,愛屋及烏的心情,這一刻她理解的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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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驥與周祥瑞抵達王宮見過夏王,短暫的談了幾句之後,便由侍衛帶著,馬不停蹄的前往昭陽宮,去見一見那素未謀面又身染重疾的未婚妻;此時此刻,除了贏驥之外,周祥瑞的心中也開始有些忐忑。從贏驥口中聽聞薛明世的離世之後,他以為自己多年的嫉妒之火終於可以熄滅;可這火滅了是真的,他那快要被淹死、窒息的感覺也是真的;當初覺得“既生周祥瑞,何生薛明世”,可如今,卻又有了惋惜與哀傷之意,好像這世上唯一與他心意相通的人已經不在了一般,心裡頭有個地方,空落落的。
當周祥瑞來到昭陽宮,讓他挪不開目光的,不是那恢弘的宮殿,不是榻上臥著的病美人陽懿楠,不是英姿颯爽一臉精乾的朱雪槿,而是最最不起眼、端著藥碗立在一旁的薛南燭。
的確,與陽懿楠和朱雪槿比起來,薛南燭的樣貌並不出彩;又因為一直有病纏身,身子較平常人瘦小了些;好在因為夏國水土的滋養,她已經有了些許的成長,臉上有了些紅色,可怎麽看,也只是個發育不良的少女而已。這就是薛明世的女兒嗎?盡管薛南燭眉眼之間的確有幾分薛明世的影子,可周祥瑞還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就那麽愣愣的盯著薛南燭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