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棠院中,母親正要用膳,聽說郭聖通來了不免有幾分驚喜,忙叫綠萱去廚下做幾樣女兒喜歡的吃食來。
郭聖通哭笑不得,在食案前跪坐下來勸道:“阿母,不過朝食嘛,隨便吃一口就好了。”
母親溫柔一笑,堅持道:“好不容易和阿母吃一頓飯,還不吃好了?”
郭聖通一怔,旋即有些心酸起來。
是啊,是好久沒和母親一起用過膳了。
她從前還小時,黏母親黏得經常都哭鬧著不肯回漆裡舍去睡。
但年歲越長後,就不屑再作此小兒狀。
平時也有些煩母親對她絮絮叨叨,便漸漸不怎麽過錦棠院來用膳了。
細細算來,似乎已經有一年多了。
弟弟郭況有樣學樣,也嚷著說他大了還是男子漢,鬧騰了半年多終於在去歲冬裡搬到了穹霄院去住。
母親和他們姐弟倆半真半假地抱怨說就只剩她一個人在錦棠院住時,郭聖通還不以為然地反駁說錦棠院上下這麽多伺候的人,哪就一個人了?
母親當時訕訕一笑,不再說什麽。
現在想起來,郭聖通隻覺得後悔莫已。
侍女侍奉的再殷勤周到,又哪及得上兒女繞膝的快樂?
尤其是母親這世打定了主意守寡,等她和弟弟大了各自嫁娶成家後,可不真就是一個人了。
一想到母親將來會孤單單地在這奢華富麗卻冷清清的錦棠院中住到終老,郭聖通就心酸不已,淚意有些控制不住地洶湧起來。
她垂下眼簾,在寬大的袍袖中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方才把淚咽回去。
她仰起臉,一臉燦爛地笑道:“我午膳還在阿母這用,我想吃清蒸鱸魚,還有蝦仁蘸芥末、春筍冬菇湯……”
母親大為驚喜,連聲道好,“還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郭聖通見著母親臉上煥發的光彩,心中越發難受。
為了怕母親看出自己的異常,郭聖通當下佯作不耐煩地掩飾道:“您看著來吧,您還不知道我愛吃什麽嗎?”
見母親笑著點頭,又催母親道:“我特意到您這來用早膳的,早餓了,我們先用膳吧。”
母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呢,快吃吧,桐兒餓壞了吧?”
因著郭聖通來,這頓早膳格外豐盛,但她卻有些食不知味,不過怕母親多想方才硬逼著自己用了一碗半菰米粥。
早膳後,弟弟郭況也過來了。
他玩心大,讀書從來不專心,又慣能頂嘴胡說,不知道氣走了多少講席。
到後來,都沒人肯應召進府來。
母親沒了辦法,便把郭況的書房挪到錦棠院來,親自教他讀書。
他一進門見郭聖通也在,有些意外:“姊姊,你怎麽過來了?”
不等郭聖通回他,就歡喜地跑過來纏磨母親:“今天天氣這麽好,我能不能不念書?我想和姊姊出去放木鳶。”
母親瞪他一眼,斷然拒絕。
“不行,今天再背不下《公孫醜》,阿母就罰你跪。”
郭況看向郭聖通,滿眼哀求。
郭聖通不為所動,“況兒,《公孫醜》我記得你都學了月余了,怎麽還能不背下?”
四面楚歌之下,郭況隻得帶著幾分委屈,憤憤然地隨母親去書房。
午膳的時候,見著好像霜打過一樣的弟弟,郭聖通到底有幾分不忍心。
便哄他說隻要今天晚膳前能背下來,明天上午就帶他放木鳶。
郭況的雙眼立時有些發亮,自從由母親教導著念書,他都不知道多久沒能痛快地玩耍了。
“姊姊,你說話能算話嗎?”
這個鬼機靈,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小,還怕她做不了主。
郭聖通忍俊不禁,“阿母會答應的,隻要你能背下。”
說著便望向母親,“是吧?”
母親無奈,隻得點頭。
郭況高興起來,兩三口吃完了飯就跳起來:“阿母,我先去溫書了。”
說罷,也不待母親應就跑了出去。
母親忙叫“慢點”,回過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地歎息道:“這孩子啊,就是沉不下心來念書――”
郭聖通知道母親擔心什麽,但她卻不以為意。
她自信弟弟況兒將來一定能成為這世間頂好的男兒,足夠母親和她為之驕傲。
她對母親笑笑,繼續低下頭用飯。
女兒難得在錦棠院待這麽久,母親見狀便也不再說別的,專心用起飯來。
母女倆安靜地用過午膳又漱口過,侍女奉上清茗來,母親終於想起了問郭聖通要不要做不做法事。
郭聖通來之前就想到了此節,心中早有應對之策。
她微微皺眉,作出厭惡的樣子。
“阿母,我不喜歡那些道士。
到時候還要開神壇,再把漆裡舍弄得烏煙瘴氣的,我還要不要住了?
再說了,我現在好得很,別再被那些道士給嚇著了。”
母親聽她話中滿是不敬,蹙眉訓她道:“這孩子,真能胡說八道――”
但說到底郭聖通最後那句別再被嚇壞了打動了她,她望著郭聖通紅潤的臉色心下也安心了許多,便不再提做法事的事, 隻是反覆叮囑她道:“小孩子陽氣不足,你到了晚上別四處亂跑,去哪都帶著常夏同羽年。”
郭聖通點頭不止,母親想了想又道:“晚上還是叫人給你守夜吧,這樣我才能放心。”
郭聖通扶額,“行,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隻要母親同意了不叫道士來家,別的什麽也不算什麽。
母親對她的乖覺很是滿意,放下手中的青釉瓷茶杯起身:“我去瞧瞧你弟弟讀書。”
到門口時,又停下腳步來帶著些期待問郭聖通道:“晚膳還在母親這用嗎?”
她欲蓋彌彰地解釋道:“要是在母親這用,廚下好早些安排。”
郭聖通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她連連點頭,輕聲道:“好。”
母親得著了肯定的答案,唇邊綻開一絲極明麗的笑容,施施然而去。
母親走後,屋中雖還有伺候的侍女在,但郭聖通卻覺得陡然冷寂了下來。
她深出了一口氣,一時間還真不知道幹什麽來消磨這漫長的下午。
本來家中為她請了女教習,她也是要上學念書的。
但母親擔心她病沒好全,想著要她好生休養,就放了女教習半個月的假。
琴棋書畫什麽的也不許她碰,怕她費神。
女紅傷眼睛,就更不用說了。
若說像從前一樣閑下來就玩樂,郭聖通不知怎地也似乎不太感興趣了。
反而在看到母親檀木書架上的那冊似乎是記載前朝歷史的《太史公記》時,她來了些興趣,起身抽了來歪在軟榻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