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不讓孩子知道,這真的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不說吧,又對不起孩子和孩子的父母。
可說了,會不會又就此打破了孩子的幸福生活?
畢竟在此之前,他雖然沒有父親,卻有疼愛他的母親和家人。
在揭穿真相後,他會失去所有。
這對他會不會造成更大的創傷?
沒人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還是願意相信,以我之心,必能換得他人之心。
她告訴劉黃:“你應該相信孩子,相信他倘若有一天知道了,也會抱著你叫你一聲母親。”
劉黃望著她。
她也望著劉黃。
孩子的哭聲響起了。
劉黃條件反射般地就衝進去抱起孩子,“怎麽了?怎麽了?餓了還是拉了?”
孩子一見著她立馬就不哭了,咯咯衝她直樂。
劉黃嘴邊的笑便止也止不住。
郭聖通站在門口舒了口氣。
她交待了劉黃的侍女一聲,帶著劉疆回宮去了。
她沒有把劉黃的煩惱告訴劉秀。
她想其實怎麽做劉黃心裡是有主意的,她只是在那一刻需要人聽她傾訴而已。
生活仍舊在繼續。
觀蓮節後,賦閑在家的王梁重新被啟用。
劉秀任其為中郎將,兼執金吾事,命他北守箕關。
王梁一心要將功贖罪,很快便傳來他打得赤眉別校投降的捷報。
劉秀趁機命杜茂配合王梁一起清剿五校軍余部。
兩人一鼓作氣,把魏郡﹑清河郡﹑東郡等地的五校軍全打敗了,望風來降的敵軍大將便有三十余人。
自此之後,三郡歸心,再無後患。
緊跟著又傳來吳漢擊檀鄉於漳水大獲全勝的消息,劉秀當即派使者去封吳漢為廣平侯,食邑四縣。
回來後,他和郭聖通說:“……受降的足有十余萬人……”
又感慨:“幸虧當初沒有殺王梁……”
郭聖通垂眸淺笑,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前世王梁是不是真就死在了宗廣手下。
但劉黃的事告訴了她,有時候你努力爭取了,興許還是按照既定的軌跡在走。
可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今的局面對她有利。
是的,王梁聽聞她為其斡旋後,使其夫人前來答謝,作出了和彭寵一樣的選擇。
她和劉疆身後現在有兩員大將了。
如今局面可比前世好的太多。
她不信她還會過不好這一生。
…………
玉碗冰寒滴露華,粉融香雪透輕紗。
盛夏天,熱的人有些喘不過來氣。
也就劉疆不怕熱,大中午的也要出去玩。
郭聖通怕他中暑,不肯讓他出去,拘著他讓他在屋裡認字。
這孩子聰明的很,雖話還有些說不利索,但字卻是認識不少了。
劉秀驕傲的不行,一臉不愧是我的孩子。
他還要在臣子面前炫耀,裝出非常無奈心疼的樣子說皇后嚴苛,太子才一歲半就開始識字了。
於是,臣子們先是驚愕太子的聰明,而後讚頌皇后的賢惠。
他回來後和郭聖通得意地道:“看誰還敢說什麽得把太子趁早挪出去,朕的皇后不是教的很好嗎?”
郭聖通:“…………”
她純粹是覺得待著也無聊,不如教孩子識字好了。
而且,孩子也不抵觸,就當玩了。
她不說話,他便越加來勁,滿是憧憬地道:“項橐七歲為孔子師,甘羅十二歲為相,東方朔兩歲能誦史書。
不知道朕的疆兒會給朕什麽驚喜?”
郭聖通又好笑又無奈。
期待這麽高,失望時會特別痛苦的。
好在劉秀到底也只是做做白日夢,沒有真要把劉疆弄成神童的想法,還是放任他自由自在地玩耍。
太陽快要落山時,熱氣漸漸退去。
風卷來,終於帶了涼意。
郭聖通牽了劉疆出門乘涼。
庭中的梧桐樹適應的很好,葳蕤茂盛。
人站在下面,涼快的不行。
劉疆早已不滿足就在卻非殿裡玩了,他拽著郭聖通往外走。
母子兩個也沒有目的地,就這麽隨心所欲地瞎逛。
等到日頭西斜時,郭聖通拉劉疆回去:“父皇要回來了……”
幸好有宮人引路,母子倆才沒有迷路。
他們去的時候是從卻非殿正殿出來的,回來的時候卻是鑽的角門。
劉秀好幾次回來找不見他們,就說他們母子倆心裡都沒把他當回事。
鑒於劉疆的熱情表現,很快變成了郭聖通一個人沒有良心。
郭聖通和劉秀越來越親近後,發現他這個人還真是很多面。
她如果跟人說,當今天子很孩子氣,想必是不會有人信的。
但真的是真的啊。
為了不讓他鬧脾氣,她鑽了角門。
而也就是鑽角門,她忽地發現了一面花牆。
圓似流泉碧剪紗,牆頭藤蔓自交加。
全是牽牛花。
一朵挨著一朵,繁密的葉擁著花,爬滿了整面宮牆,壯觀的讓劉疆都啊了一聲。
牽牛花開的多,顏色自然也全的很。
正紅的有,粉紅的也有,淡藍的也有,深紫色的還有。
嬌嫩的花蕊仰著頭,望著湛藍的晴空。
牽牛花的葉又大又綠,襯著各樣豔麗的花朵,炫開一地光影。
劉疆問郭聖通這是什麽花?
郭聖通告訴他:“這是牽牛花,也叫夕顏花。”
她還告訴劉疆,“這花還能入藥,可以除水腫,去腰痛,下冷膿……”
醫理對小小的孩子來說終究還是太難,他聽不太懂,只知道這花是極有用處的便足夠了。
母子倆站在花牆前,風一來,卷得花葉浩蕩。
他們漸漸把劉秀忘在了腦後,站在這面花牆前忘了說話,隻呆呆站著。
劉秀尋來時,夜色已經彌漫了遠處的宮闕。
他左等右等也沒見著母子倆回來,本想打發人去問,終究覺得不放心,還是親自出來尋。
一路上,他心下竟有些揣揣的。
結果終於尋著時,看著母子倆站在花牆前出神,立時又好氣又好笑。
他清了清嗓子。
母子倆沒有一個人回頭。
他又咳嗽一聲。
母子倆還是沉浸在花海中。
他無奈地想,這可真是母子倆,愛花愛竹愛雨,愛一切美好的事物。
他舉步上前,一把抱起劉疆。
劉疆嚇了一大跳,回過頭來發現是父皇立馬欣喜地啊了一聲,抱著他撒嬌:“父皇……父皇……”
郭聖通回眸笑道:“你怎麽來了?”
劉秀佯裝歎氣道:“朕再不來,朕的皇后和太子就都變望花石了。”
他抱著劉疆,牽過郭聖通的手往回走:“餓了嗎?早藕下來了,你不是喜歡吃嗎?
朕叫他們做了好幾道藕菜。”
郭聖通望著他俊朗的側臉,笑著嗯了一聲。
她現在算不算也擁有了塵世最簡單的幸福?
用過晚膳後,劉秀什麽也沒乾,隻陪著劉疆。
等把劉疆哄睡後,劉秀和郭聖通各佔了一張書案讀書。
郭聖通讀的還是醫書。
劉秀向來也是不看這個的,他說白日裡足夠費神了,回來隻想放松放松。
於是,他選擇了看兵書。
嗯……
放松……
看兵書放松……
很好,這個邏輯很好。
她一想到這個強大的邏輯,就忍不住想笑。
這一笑,就有些分神。
她瞟了眼劉秀。
咦——
怎麽不像是兵書呢?
她皺了皺眉,盯著他的手,等他翻頁。
翻過頁後,她偏著頭費力地讀了兩行。
這不是兵書,是圖讖。
她有些無奈地出了口氣。
郭聖通還在真定時,便聽郭況說了“劉秀當為天子”的讖言。
而劉秀最終下定決心稱帝,也是因為赤伏符。
她不知道劉秀是真篤信不疑,還是為了迎合天下民心,但他如今對圖讖之說可真是重視的很。
由此定火德,定郊祀之禮,行夏歷,也就罷了。
偏生還下詔求能內讖二卷者。
不得。
便命博士薛漢、郎中尹敏校定圖讖。
薛漢善說,信災異讖緯,有弟子數百人。
而尹敏自幼習詩書,受命校圖讖後,認為讖書非聖人之作,頗多不滿。
還曾說與郭況,希冀能借著郭聖通的口勸誡劉秀。
但郭聖通又能如何?
往大了說,這可能會動搖新漢的合法性。
往小了說,還涉及到劉秀的自尊。
即便她覺得他錯了,也要顧忌他的感受。
她望著那圖讖望了一會,站起身來抽過,不等他說話,便盈盈笑道:“別看書了,歇下吧,我困了。”
他眉頭一挑,“甚好。”
隔天晚上,哄睡了劉疆後,劉秀照舊取過書案上的圖讖來看。
可這怎麽越讀越不對勁。
他翻到最前面,新論——
他抬起頭。
對面書案前桐兒書都快舉到臉上去了。
他敲了敲書案:“書呢?”
她不理他。
他笑笑,揚聲道:“趙昌海……”
外面立時應了一聲。
一陣腳步聲響起。
趙昌海在屏風外站定,等待著劉秀的吩咐。
劉秀正色道:“你怎麽管的事?朕這殿裡丟了東西你都不知道?”
趙昌海唬了一跳,忙問道:“還請陛下明示。”
郭聖通聽到這,忙把手中書卷拿下,狠狠瞪了劉秀一眼。
他見好就收:“嗯,賊找著了,出去吧。”
原來是帝後玩鬧。
趙昌海有些好笑,弓身退了出去。
等趙昌海走後,劉秀板著臉朝郭聖通要書。
郭聖通表示堅決不給,她誠摯地建議:“看看嘛。”
乃桓譚所作。
哀平二帝時,桓譚為郎中。
王莽篡漢後,任其為掌樂大夫。
劉玄稱帝後,拜其為太中大夫。
劉秀入洛陽後,因著有宋弘推薦,便任其為議郎給事中。
桓譚博學通達,與名儒劉歆、揚雄為好友。
其人品性正直,為天下讚頌。
王莽掌權後,無數所謂的名士紛紛與之交好。
獨有桓譚不肯同流合汙,默然無言。
王莽心中不快,卻又忌憚天下人議論,到底沒有殺他,卻也隻拜其為掌樂大夫。
劉秀對其印象頗好,但還真是頭回知道他輕視讖緯之說。
他當下笑道:“行,看看就看看。”
他坐下來,展開手中書卷仔細地讀起來。
郭聖通也無心讀醫書了,專心看著他的反應。
他很快氣得丟了書,“一派胡言。”
郭聖通撿起來看。
入目的第一句便是“……鹹以仁義正道為本,非有奇怪虛誕之事……”
說的沒錯啊。
她又接著往下看。
“……今諸巧慧小才伎數之人,增益圖書,矯稱讖記,以欺惑貪邪,詿誤人主,焉可不抑遠之哉!……屏群小之曲說,述之正義……合人心而得事理……”
嗯,和她想的一樣。
雖然她已經用重生來證明了劉秀必為天子,但她仍舊相信是時勢造英雄,而不是讖記選擇。
她接著往下看。
“……災異變怪者,天下所常有,無世而不然……明君賢臣修德、善政以應之……咎殃消亡而禍轉為福……”
要想天下太平,還是得皇帝賢明,這話更是不能再對啊。
指望上天庇佑?
當初王莽也是這麽想的。
然後,他死無全屍。
上天那會去哪了?
大概是睡著了吧。
劉秀見郭聖通讀的興起,那怒意便被無奈衝散了許多。
“有這麽好看嗎?”
郭聖通抬首,“不好看嗎?哪說的不對了?”
劉秀反問道:“哪說的又對了?”
郭聖通也不和他爭論, 隻用一句話就把他說的啞口無言了。
“上還說孫鹹當為大司馬,可如今他在哪?”
圖讖之說之所以越來越讓劉秀重視,很大原因是因為確實說中了許多許多事。
一件倆件,劉秀還可以說是巧合。
但三件四件呢?
他自然動搖了。
可郭聖通還是以為圖讖終究只是其次,關鍵還在於能力。
王莽篡漢後,底下人為了迎合他造了一堆圖讖,結果有用嗎?
倘若圖讖說什麽就是什麽,那麽吳漢怎麽當上大司馬了?
憑的不還是能叫眾人心服口服的能力。
這夜,郭聖通感覺劉秀一直沒怎麽睡著。
他第二日依舊起的很早。
午後,青素跑來告訴她,說是劉秀召見了桓譚。
郭聖通也不知道劉秀到底是想明白沒有,但她想劉秀還不至於因言知罪,便也沒太擔心。
可等到日暮,劉秀還沒回來,郭聖通也開始有些惴惴不安了。
她忍住去前殿親自問詢的衝動,一直熬到了劉秀回來。
出乎意料的是,劉秀是興衝衝的回來的。
他和郭聖通說:“朕這是孝武帝得遇董仲舒啊。”
他也不顧上洗漱,就把懷裡的一卷帛書拿出來給郭聖通看。
郭聖通迎著他欣然的目光,緩緩展開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