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真定國中的翁主,自幼被外祖捧在手心裡長大,多多少少也該耳濡目染地知道些諸如先有國後有家的道理才是,怎麽會這麽天真呢?
一旦大亂,群雄四起,真定國又如何能作壁上觀?
還不是在波濤洶湧中身不由己地被卷著從這邊拍打到那邊。
不如早做打算,免得到頭來不知所措。
郭聖通心下急得火燒火燎,把這番道理和母親說了個痛徹,希望母親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誰知道母親聽完後,卻噗嗤笑出聲來,她拍拍郭聖通的手安慰地道:“哪就有你說的這麽嚴重,天下是那麽好大亂的嗎?這些年反出些聲勢的也不在少數,還不是被平定了。時日越久,天子的帝位就越穩,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攪出名堂來的。”
見郭聖通還一臉不服,要開口爭辯,便搶先止住:“好了,好了,再說下去還睡不睡了?”
她緩緩闔上雙眼,“不說了啊,起來再說。”
郭聖通眼見著母親橫豎沒當回事的樣子,知道說再多也是白搭,便也隻得按捺下了心中急切,挨著母親睡去。
午後起身後,母親便開始處理府中裡裡外外的大小雜事。
到快用晚膳時,郭聖通才又找著了機會和母親說話。
母親見她如此擔心,便屏退左右,肅然起來。
“桐兒,有什麽好心焦的?
真定四郡物產豐饒,繁榮富庶,你大舅麾下又有十萬雄兵。
退可守,進可攻。
縱便真到了最糟最壞的時候,也沒有什麽好心焦的。”
她微微低頭,直視向郭聖通,目光中滿是叫人安心的力量。
“你什麽心都不用操,隻管好好長大就行了。
你大舅難道是個傻子嗎?半點都不知道未雨綢繆?”
郭聖通抓住母親的話問道:“那這麽說,大舅早有準備?”
母親被她弄得啼笑皆非,笑著伸手打了她一下。
“你只要知道你大舅自有分寸就是了,要用晚飯了,去叫了況兒來洗手淨面。”
盛夏天炎熱非常,雖臨近黃昏,但溫度卻不減。
郭聖通剛從放著冰山涼氣怡人的屋子裡出來,就被撲面而來的熱浪打得微微透不上氣來。
青玉石階在明晃晃的太陽泛著刺眼的白光,朱紅色的廊柱被曬的滾熱。
哪怕是走在遊廊中,郭聖通沒一會也被熱得額頭上冒出一層汗來。
到了書房中,郭況正在閉目背書,聽著人來的動靜也沒有睜眼。
郭聖通便守在一旁,等著他背完書。
弟弟稚嫩清脆的聲音中,冰山的涼氣慢慢透過來,涼爽不已。
郭聖通心下不禁又浮起母親方才的話來,母親的意思是大舅已有應對之策。
想想也是,天下陷入大動蕩必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大舅為一國藩王,又豈能不早做打算。
原來天下情勢早就不好,倒顯得她一番擔心有些白費了。
可是,大舅預料到了局面會動蕩到一發不可收拾嗎?
郭聖通心中又陷入了新的忐忑中,是,誠如母親所說,這都不是她該擔心的事情。
她也該相信大舅能應對自如,可這是一步不慎滿盤皆輸的選擇,她如何又能若無其事呢?
郭況搖頭晃腦地背完了書,睜眼就見郭聖通來了,當下就丟了書上前來,“姊姊——”
郭聖通笑著應了一聲,道:“要用晚膳了,母親讓我來喚極。
” 姐弟倆出了門,頂著暑熱走了回去。
一進門,郭況就嚷熱,喝了兩杯涼飲才消停下來。
用罷晚膳後,太陽一點點地落下去,風再吹來終於添了幾絲涼意。
郭況便叫開了軒窗,他要把窗前養的茉莉花畫下來。
天際邊滿布著絲絲縷縷絢麗的晚霞,映得茉莉花上都滿是紅光。
霞光越來越淡時,暮色也不知不覺爬上了窗欞。
屋裡已然點了燈。
母親叫郭況住了筆,又抽走了郭聖通手中的書:“要看明個兒白天裡再看。”
郭聖通其實也沒看進去多少,只是放在手裡胡亂翻著好叫自己安心。
聞言便柔順地抬起頭來,燈下的母親眉目溫柔,唇畔含著淡淡的笑意,宛如夏夜中恬靜美好的睡蓮。
那邊郭況丟了筆,嘴裡還嘟囔著個不停,引得母親側目相向方才止住。
笑意自然而然地爬上郭聖通的臉。
她想,為了母親和弟弟,她如何都不能把命運交付給未知的未來。
她想去問大舅。
可是才從王宮回來,總得有個理由吧。
最近還有什麽節日嗎?
就在郭聖通微微犯愁時,機會主動送上門來了。
真定國新任國相到了,大舅在王宮中設宴款待,大舅母請母親和郭聖通、郭況也一起過去。
前朝為藩王居封地者, 王國內重要職位均由朝廷任命,以便掌控。
孝武帝時,淮南王劉安謀發,便設計欲先殺國相以免其向朝廷通風報信。
國相,管王國內的民事,其職權相當於郡之太守。
郭聖通讀《太史公記》時,便見著了不少以國相之威壓得藩王喘不過來氣的。
今次來的國相甄邯來頭著實不小,或者說是他的嶽丈光芒實在太耀眼。
甄邯的嶽丈是簡烈侯孔光,這個輔佐過前朝成帝、哀帝、平帝三個皇帝的老臣在朝中實在是德高望重之極,兩次任禦史大夫、丞相,又歷經大司徒、太傅、太師,人臣之巔峰莫過如此。
王莽拉攏不了他,便轉而拉攏其婿甄邯。
甄邯在哀帝時為斄令,平帝時進侍中奉車都尉,封承陽侯,拜光祿勳。
等到王莽攝政之初便為太保後承,代漢建新後拜大司馬,封承新公,實在是風光顯耀不已。
這樣的心腹大臣派到真定國來,郭聖通想只怕不單單是因為重視吧。
俗話說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趁此機會,也正好揣摩一下建興帝其人心性。
赴宴這天,郭聖通和弟弟郭況一早便隨著母親出了門。
新任國相上任,王宮正門大開迎賓,熱鬧非凡。
郭聖通同母親及弟弟到得用作會客的齊輝正殿時,已然是賓客滿堂。
大舅母見得他們來了,忙起身相迎。
又同坐在身旁的陌生貴婦介紹道:“這是小妹一家。”
貴婦點點頭,滿面春風,“翁主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