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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歸桐》第189章 要挾
花繁四月,春夜和暖。

 漆裡舍的迎客廳中,菱形雕花方枰上坐了個碧玉年華名喚流雲來自謝府的侍女。

 她眉目清秀,舉止端莊,身著豆綠色的曲裾深衣,梳雙平髻,戴一對簪花珠釵。

 聽著推門而入的聲音,她忙擱下手中已經握涼卻還沒有喝的茶水站起身來,望向郭聖通身邊那個叫羽年的侍女。

 她沒有說話,神色淡然。

 她牢記著出門前夫人的叮囑,“你是去請,不是去求,萬不能墮了我們謝氏的尊嚴,失了底氣叫人要挾了去。”

 她知道武信侯夫人想用治好少夫人來換得主人對武信侯的支持,可夫人怎麽會叫她如願?

 那武信侯有本事說服主人也就罷了,但萬不能因為主人受製於人而不得不屈服。

 倘若那般,依著夫人的性子,還不如殺了她呢。

 只是,沒想到少夫人的病自武信侯夫人來看後日漸嚴重。

 不到十天的功夫,少夫人的腹痛便陡然加劇,手腳疼的已經伸展不開。

 夫人喃喃道:“半月之期,還真叫她說中了。”

 夫人當即打發人四處去求醫,吩咐但凡是治好過症瘕的都請來。

 可這是重症,放眼天下又有幾人能治?

 因此費盡了功夫,也隻請來七位名醫。

 這七位名醫中,有四位只看了少夫人一眼便提著醫箱起身告辭,剩下的三位仔細把過脈後有兩位也是連連搖頭。

 如此這般,就只剩下一位須發皆白仙風道骨姓劉的老醫者了。

 滿屋人都禁不住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迎著矚目緩緩起身,示意夫人去外間說。

 到得外間後,他第一句話便是“可治,只是需冒極大風險”。

 夫人神色鎮定,“到了這光景,還有什麽風險不能冒?”

 說完這話,便舉手至額欲行大禮。

 老醫者慌忙示意流雲阻止,“待老朽治好少夫人後,再受夫人這禮不遲。”

 他告訴夫人,“少夫人體內凝結不散的血塊已約莫有小兒拳頭大小,為今之計,唯有剖腹取之。”

 剖腹?

 在肚子上用刀劃開個大口?

 那腸子混著血流出來,人還能活嗎?

 流雲的臉立時嚇白了,她望向夫人。

 夫人也蹙起眉來,“先生還是瘍醫?”

 所謂瘍醫,起於周朝,以治療外傷而聞名。

 她還未出嫁時,小叔不幸患了脫疽,雙腳赤黑,劇痛無比。

 不僅沒法正常走路,而且時日長了還會丟了性命。

 王父請了最好的瘍醫來治小叔,瘍醫到後以刀斬之。

 小叔高燒了半個月後,終於撿回了條性命。

 劉老醫者提出的辦法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正如劉老醫者來說風險委實太大。

 夫人低吟了半天,驀然抬頭問道:“母子皆安的話,先生有多大把握?”

 老醫者搖頭,平靜地道:“最多一成。”

 他捋了下胡子,“老朽少時曾觀先師開肚取血塊,但未曾親自動手過。

 何況,少夫人還是孕婦,難度便更上了幾層。”

 他望向夫人,雙眸中寫滿了慈悲憐憫,叫人忍不住就起了敬畏之心。

 “老朽今年七十有五了,半截身子都埋黃土了。

 似這種沒有把握的病症,看一眼就走對老朽來說才是最穩妥的做法。

 總不能老了老了,落個晚節不保。

 但也不知怎地,人老了血倒更熱了。

 老朽方才驀然回顧從醫這四十三年,愕然發現老朽竟未有一次為病家而搏過命。

 醫家救死扶傷,只要病家有一線生機便不該放棄。

 是以老朽思來想去,總覺得是一處遺憾。

 至於,成不成全老朽的遺憾,還看夫人——”

 流雲氣的咬牙,原來走的那六個都是為了愛惜自身羽毛。

 夫人卻無動於衷,人生而利己,她沒立場指責他們。

 她默然垂首,思量著老醫者說的話。

 她知道老醫者會拚盡全力去治范氏,但她真要把兩條性命交給天意嗎?

 這個決心很難下。

 她心下沒來由地滾起郭聖通半月前信心滿滿的那句“不是什麽大病,吃些藥就好了”。

 她知道,郭聖通肯定能治。

 但她不能,不能——

 她霍然揚起頭,“那便交給先生了。”

 王氏臨大事時實在魄力非凡,便是男人只怕也多有不如她。

 一旦下了決斷,她便吩咐人準備起來,明日便請劉老醫者動手。

 卻不料到了翌日,少夫人聽說要剖腹,立時便哭鬧不休,如何都不肯讓老醫者近身。

 任憑夫人如何勸說,她都抱著肚子不肯。

 她的嗓子啞了許久,只能努力發出些模糊不清的聲音。

 夫人聽了許久,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

 少夫人說的是,“求您了,我死了便死了,可這孩子不行。”

 夫人也是母親,少夫人肚子裡懷的又是她的親孫子,論起舔犢之情,她半點都不輸少夫人,不過是靠著一口氣撐著才能狠下心來一搏。

 少夫人這一句哀求說的她心下一酸,那口氣便泄了。

 夫人長歎許久,終於含淚道:“阿母再想想辦法。”

 可還不等她想來辦法,劉老醫者卻不辭而別了。

 興許是他和夫人一樣,都被少夫人這一哭,哭得好容易鼓起的熱血豪情跌落下去了。

 也興許是他委實沒有把握,又愛惜起了名望來。

 總而言之,人是沒了,闔府上下這麽多守衛竟沒看住一個老醫者。

 可夫人已經顧不上為這個生氣了,因為就這麽兩天的功夫少夫人的病又重了。

 夫人以重金懸賞求醫,卻始終沒有人上門。

 天下很大,可醫家的天下很小。

 自謝府出去的那些醫者徒子徒孫不知多少, 一傳十十傳百地,還有誰人不知尚書令謝躬的兒媳患了絕症。

 沒有十成把握,誰敢上門?

 如此這般又拖了半月後,少夫人已被折磨的沒人形了。

 府醫把脈說,胎兒胎心漸弱,恐有死胎之虞。

 少夫人嚇慌了神,躺在榻上那淚斷線般地往下掉。

 她死死地攥住夫人的手,眼中滿是哀求。

 夫人紅了眼,她明白少夫人這是求她一定要保住這孩子。

 她點頭不止,語帶哽咽:“阿母再……再去給你請名醫……一定能把你和孩子都醫好……”

 少夫人聽了之後,拚命搖頭,咬牙忍痛用手在夫人掌心歪歪扭扭地寫了一個字。

 夫人仔細感受了半晌後,眉眼冷冽起來,她甩開少夫人的手斷然起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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