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秘銀’…並非如愚昧之人所言,是‘淨化虛空與魔法’之物;恰恰相反,它是唯一同時具現於兩個世界,完美承載虛空之力的存在。”
漆黑黯淡的礦坑中,法內西斯冰冷的話語幽幽響起。
“正因如此,魔法…這種虛空之力欺騙物質世界的手段,在它面前才會無所遁形;只有真正了解它的人,才能明白這種物質意味著什麽。”
“巨龍王國的狂徒們,最先發現了這一點——借助虛空與物質轉換而獲得的力量,幾乎將整個世界的命運掌握在了他們手中。
以凡人之身…超越神靈。”
撫摸著崎嶇不平的岩壁,法內西斯的身影一步步走向坑道的最深處:
“對矮人,他們采取了完善的等級制度和洗腦;較高的工程技術和機械工藝,也確保了能對‘得到低等知識’的人類形成優勢。”
“這就是‘神靈’最初對世界的安排:癡迷於機械的矮人不會去探究世界的真相,而掌握了初等知識體系的人類,又因為缺乏充足的秘銀礦而永遠無法和他們比肩。”
“唯有尼德霍格,凌駕於世界的巔峰。”
黑發巫師帶著複雜的目光打量著他的背影,路斯恩默默的在旁邊攙扶著他;肩膀上的傷口不斷扯動著痛覺神經,讓自己保持清醒:
“你說…最初?”
“沒錯,最初。”背對著的法內西斯緩緩回首,鷹視狼顧的眼瞳還有嘴角的冷笑,讓二人同時心中一寒:
“那是因為,他們找到了更好的解決方案。”
轉過身去,黯淡的光輝下,冰冷的岩壁出現在眾人面前。
洛倫瞳孔驟縮。
這面牆壁,不…是周圍整個空間,已經被虛空徹底侵蝕了。
法內西斯抬起右手,鄭重的按在了冰冷的岩壁上。
下一秒,情景驟變!
“轟——!!!!”
黑暗的坑道瞬間分崩離析,像是急速褪去的潮水般劇烈的顫栗。
塵土和砂礫從頭頂的坑道不斷的跌落,顫栗和巨響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劇烈!
但三個人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死死盯著那面空無一物的牆壁。
咚——!
隨著一聲悶響,轟鳴戛然而止。
一扇門,顯現在洛倫的面前。
和龍王高塔的入口一模一樣。
頭腦一片空白的黑發巫師,足足用了五秒鍾才恢復了正常。
法內西斯冷冷的瞥他一眼,緩緩邁開腳步,走進了大門。
“洛倫大人,我……”
“路斯恩,你守在外面。”伸手攔住了還想要說什麽的灰瞳少年,面色蒼白的洛倫勉強笑了笑:“放心,他現在還用的找我,不會這麽輕易就把我乾掉的。”
“當然,就算他想…我也不會死的那麽容易。”
緊蹙著眉頭,路斯恩顯然還是不放心。
“聽好了,路斯恩…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守好這扇門,還有看著點兒誓言騎士。”洛倫沉聲道:
“雖然這家夥很麻煩,但他是對抗法內西斯的關鍵…在打敗法內西斯之前,他是不會死的。”
灰瞳少年面無表情的低垂著頭,沒有開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長歎一聲的黑發巫師轉身,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
在走進大門的那一刻,洛倫下意識的繃緊了神經;下一秒,他睜開了雙眼。
眼前所見,盡是無盡的黑暗。
除了空曠的房間,幾塊大小不一的石碑,一張長條形石桌和椅子…什麽也沒有。
“怎麽…你以為他們還會蠢到留下任何的線索,讓他們的宏偉計劃功虧一簣嗎?”
法內西斯犀利的諷刺聲從前面傳來:
“動動你的腦子,‘歷史’的真相就在這個屋子裡;你不是最擅長從細微之處尋找線索嗎,洛倫·都靈?”
黑發巫師躲開法內西斯直視自己的視線,將目光轉向了那些大小不一的石碑。
這些石碑…這是原初經文,還是古代符文?
二者都有些像,但卻又不完全一樣。
離開巨龍王城後,洛倫曾經和艾薩克請教過一些舊經的知識,但也只是學了些皮毛,看得懂幾個單詞和數字符號而已,還不足以破解成段落的長句。
他只能大概看得出來,石碑上的文字,似乎是某種類似“到場嘉賓名單”還有“時刻表”的東西。
而除了眼前石碑上的文字外,洛倫還發現了其他的線索。
法內西斯。
從一開始的‘真相’,還有尋找到這個房間,讓自己獨自去發現某些重要,關鍵的線索……
為什麽?如果是要換九芒星聖杯,直接告訴自己或者擺出證據就行了…用得著這麽麻煩,難道重傷垂死的自己還能有懷疑或者不同意的權力?
那麽合理的解釋就只剩下一個…因為某種原因,法內西斯對過去巨龍王國的秘辛一清二楚,知道的程度遠超過自己;他很可能從一開始就知道在銀盔山要塞下,這個房間的存在。
但是,他卻對這個房間裡藏著的某個秘密一無所知,而這個秘密很關鍵。
不,不對…這裡有詐。
“如何?洛倫·都靈……”法內西斯冰冷的開口道:“你那引以為傲的冷靜頭腦和理智思維,是否告訴你答案了?”
長歎口氣,洛倫突然轉過身直視著法內西斯的眼睛,眉頭緊蹙:“這是什麽測試嗎?”
法內西斯微揚下巴,目光冷漠。
“你在懷疑我?”
“不不不,我沒有;只是您現在的舉動就像在讓我證明,我對您還有利用價值一樣——我接受合作,但不任人擺布。”洛倫盯著他,不客氣的回答道:
“法內西斯閣下,我不是懷疑您而是十分的確信,您…沒有對我說實話。”
話音剛落,冰冷的殺意撲面而來。
他想殺了我?!
幾乎是本能反應的黑發巫師猛地單膝跪倒在地,半弓著身體;左手背在身後,右手的“亮銀”架在身前。
然後…什麽也沒發生。
“果然。”
依舊站在原地的法內西斯諷刺的勾起了嘴角,不屑的打量著已經躲到石桌後面的黑發巫師:
“洛倫·都靈…你身上的傷勢是裝出來的,其實早就好了。”
冷汗順著額頭滑過面頰,看著那雙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神,苦笑著的洛倫緩緩起身,假裝“不經意”的將亮銀藏在了身上,不留痕跡。
倒霉透了。
“現在……”法內西斯一動不動的盯著他,淡淡開口道:
“誠意?”
無奈的聳聳肩,轉過身的洛倫迅速在房間掠過一遍:
“首先是這個房間的設計風格…雖然要簡約不少,但依舊能看出和尼德霍格的建築十分的酷似,甚至是一模一樣的;
另外,這個空間被虛空嚴重侵蝕了,石碑上看不到磨損也沒有灰塵;但參考巨龍王城和龍王高塔,依舊能從侵蝕層次上判斷其大概時間;
然後就是石碑的順序…巨龍王國的巫師崇尚從上向下,從左到右的排列順序;但這些石碑排列的非常雜亂……”洛倫歎息著,皺著眉頭從石碑前起身,輕輕打了個響指:
“然後是我們的頭頂……”
“我不想知道頭頂上是什麽。”法內西斯突兀的打斷他,語氣十分的不善:“知道這些又有什麽意義…洛倫·都靈,你該不會是想要拖時間吧?”
果然,石碑上的文字才是關鍵。
被我猜中了。
“恰恰相反,這些才是關鍵!”洛倫毫不做作的露出了凝重的神情,語氣嚴肅到了極點:
“這個房間很明顯是個議會室,尼德霍格的巫師們曾在這裡討論過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換而言之…只要能知道房間誕生的大致時間,再參考矮人最早‘發現’秘銀的年代,我們就能以此推斷出他們在這裡可能做出了哪個決定!”
驚愕的表情從法內西斯的臉上一閃而過,複雜的目光仿佛若有所思。
“被您殺死的矮人鮑利斯·米哈伊洛曾經提到過,第九軌道是為了尋找‘秘銀’而挖掘的,我們所站的地方也正是秘銀最早誕生的地方;”洛倫淡淡道:
“假設他沒有說謊,那麽這個房間的歷史也許能追溯到尼德霍格的巫師們剛剛出現,並且規模和實力都還不夠強大的時期;但矮人在那之前就已經被尼德霍格控制了,所以說……”
等等…洛倫突然愣了一下。
按照這種說法,當時尼德霍格的巫師們才剛剛開始崛起;平衡,製裁乃至掌控整個世界這些…應該還不是他們能夠辦到的事情。
所以這一切計劃不是由巫師們開始,而是巨龍王國的王族嗎?
龍王高塔的巫師提到過,他們因為與底層的民眾分離,因為過分堅守陳舊的制度而支離破碎。
究竟是什麽讓他們改變了初衷,不再維持其中的平衡,開啟了‘聖十字’計劃?
除非……他們找到了更好的解決方案。
洛倫猛然驚醒,想起了法內西斯在踏進這個房間那一刻說的話。
對一個被奴隸主們所控制的世界下,還有什麽是比“奴隸制度”更加優秀,合理的制度?
當然是不會被打破,不會因為底層民眾的反抗而被摧毀的奴隸制度了。
一個穩若磐石的,兩大階級之間徹底固化,不存在反抗可能的“王國”乃至“世界”。
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們能吃飽穿暖,能去追尋他們的夢想,能夠讓自己生活的更好,能夠享受一切他們能夠想象得到的享受。
前提是…永遠都無法反抗統治著他們的人。
永遠心懷憧憬,敬畏,謙卑,恐懼。
神化的血脈,超然的崇拜,絕無反抗可能的統治者。
“呵呵…呵呵哈哈哈……”撲哧一聲,洛倫忍不住輕笑出聲。
“你在笑……”法內西斯冷冷道:“都明白了?”
轉過身來的黑發巫師微笑著看著他,淡淡開口道:“沒錯,我全都明白了。”
“不,不對…你剛剛還說,你看不懂上面的原初經文。”
“沒錯,因為那根本不是原初經文——恐怕是某種更古老的文字;參考原初經文來自尼德霍格的語言,我只能猜這可能是比原初經文更加古老的某種‘尼德霍格語’。”
“但我全都明白了,法內西斯大…不,不是這個名字。”話鋒一轉,眯著眼睛的洛倫打量著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
“應該叫偉大的‘黑十字’,塞廖爾大人才是——真正的法內西斯,他的意識恐怕早就在一次次‘復活’的過程中被抹殺了。”
“證據…就是您居然說這是原初經文。”洛倫說的斬釘截鐵:“意識的主體是記憶,如果法內西斯還活著,他絕對會第一時間指出我的錯誤!”
話音落下,空蕩蕩的房間十分寧靜。
轟————!!!!
猶如在耳畔炸裂的巨響,驟然耳鳴的黑發巫師驚愕的抬頭,從頭到腳猛然一顫。
巨大的壓迫感…就像是被藏在深海中的凶獸盯上了。
動彈不得!
“…自作聰明之輩,總是死在自己的自作聰明上…”
法內西斯…塞廖爾的話語冷酷至極;那聲音,絕對不是從胸腔和喉嚨裡發出來的!
“…我總是留你一命,不是因為你手中的九芒星聖杯,也不是因為你所謂的‘小聰明’;而是你的身體,比這個殘破的傀儡強百倍…”
什麽情況,這次是真的?!
只是想詐一下套套話,居然還真的猜中了?!
緊咬牙關的洛倫漲紅了臉,卻發現自己連一個音符都發不出來了。
“…我本來的計劃是將你留在最後,但,現在就徹底將你抹掉,也許能讓我的計劃再少幾分變數…”
雙瞳失神的塞廖爾抬起右手,張開對準了黑發巫師的身體,憑空一握。
“轟——!!!!”
血漿迸濺,撲面而來。
被鮮血染紅了臉的洛倫,驚愕的看著地上那灘血肉,粘稠的血漿幾乎鋪滿了大半個房間。
“啊…抱歉,只有這個不可以。”
白金色的頭髮,乾淨整潔而又小巧精致的紅黑色禮服,猶如小紳士般站得筆直,左手豎起食指,右手背在身後。
帶著能暖化人心的微笑,少年猩紅的眸子衝著臉色難看到極點的塞廖爾眨了眨:
“我不會讓你傷害到我的朋友的…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