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靜靜的坐在地圖桌前,十指交叉的雙手壓在邊緣處,一邊沉思一邊研究著眼下的戰局。
銀盔山矮人的選擇算不上意料之外,但的確也是個驚喜——雲嶺王國的矮人向一個拜恩公爵效忠,不要說歷代公爵,就連歷代騎士王也不曾有誰做到。
這些矮人們一定也有自己的算盤和利益考量,但洛倫不在乎;能夠得到整個銀盔山的效忠和一支強力援軍,已經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了。
至於能夠得到多少矮人的效忠和軍隊…其實無所謂。
如果數量不多,那自己虛張聲勢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如果真的能有一支軍隊,也可以以假亂真,拉起一支“銀盔山軍團”威懾包圍波伊主力的半人馬大軍。
同時失去了上層組織核心,又失去了一大批能夠戰鬥的青壯,即便有留下來的矮人也無法對自己構成什麽威脅,不用擔心在迎戰半人馬的時候會腹背受敵。
這也是洛倫會答應矮人米哈伊洛的一個主要原因…哪怕再怎麽潦倒落魄,銀盔山畢竟還剩余數以萬計的矮人活了下來;一旦他們真的狠下決心要對拜恩軍營展開報復,造成的麻煩絕對是不可想象的。
這一刻的洛倫突然有些理解了,為什麽上輩子那些“歷史人物”們寧願被拖累,也要忍受一個個心懷鬼胎的盟友。
哪怕他們的戰鬥力是負的,也至少能保證你可以專心致志的對付眼前的敵人,而不是一次次被打斷計劃,甚至陷入多線圍攻的悲慘境地。
“您真的相信他?”
冷靜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這和我相信不相信沒關系。”
黑發巫師搖搖頭,看也不看一眼來者的身影,目光始終停留在地圖上:“我們需要銀盔山的矮人站在我們這一邊,這不是我們早就說好的麽,艾克特?”
“沒錯,但我覺得他們一定另有其他的原因,絕非只是和那個矮人米哈伊洛說的那樣。”怒火堡伯爵皺著眉頭,即便如此他還依舊保持著恭敬:
“公爵,我對您有絕對的信心,歷史上也曾有過矮人對騎士王效忠,甚至是服侍了幾代騎士王的矮人騎士,但…整個銀盔山數以萬計的矮人,這也太……”
“別那麽緊張,艾克特。”洛倫擺了擺手,忍不住笑出聲了:“自己有多少斤兩,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龍傲天、王八之氣、倒貼、恐怖如斯……
早有這些金大腿和主角光環,自己過去幾年就不會過得那麽慘,被人使喚來使喚去,還有幾次險些沒命了。
別人打完了任務得到的都是經驗神器大禮包,只有自己是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的陰謀圈套,心懷不軌的邪神外加隨時會炸的定時炸彈。
舒適悠閑,像網遊一樣充滿了愉快冒險,歡樂美好的日常…洛倫在跟著老騎士萊昂納多·都靈流浪的那兩年,就已經徹底對此絕望了。
搖搖頭甩掉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洛倫重新理了理思路。
“銀盔山的矮人失去了他們的堡壘,同樣也承受不起奪回堡壘的傷亡——在這種情況下一旦他們被矮人的至高王降服,下場會是什麽?”
“很難講,但是……”艾克特挑了挑眉毛,有些猶豫:“至少絕不是幫他們奪回堡壘,然後拱手還給他們——至高王絕不會放棄這麽好的機會,來加強雲巔峰的實力和對王國境內各個堡壘的控制力。”
“所以不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會淪為至高王的階下囚。”洛倫聳聳肩:“這種時候,哪怕連向一個拜恩公爵效忠都變成了很好的選擇。”
怒火堡伯爵微微蹙眉。
“也許他們真的心存僥幸,也許只是為了將拜恩作為依靠,讓至高王無法將他們肢解,利用我們度過眼下的難關。”洛倫吐了口氣,緩緩抬起目光:
“不論是哪一種,在接下來的這場戰鬥中他們都必須站在我們這一邊,才能保證銀盔山矮人的獨立不被侵犯。”
“這就是我信任他們的原因——不是言語和承諾,而是切實的利益;我能開出的條件,是別人不能給或者不願給的,那他們就必須默默承受需要付出的代價。”
“而無論我們要付出多少代價,只要能讓一支銀盔山的矮人軍隊出現在對抗半人馬的戰場上,那就是成功的…只有攥住每一絲的機會,我們才能有贏得希望。”
艾克特點點頭,緊抿著嘴角。
這些他當然知道。
聯合銀盔山的矮人,是自己和公爵的共同決定,提出質疑也只是希望公爵能理性對待這件事罷了。
這場戰爭的關鍵,還是在半人馬的身上。
根據送信賴的波伊騎兵所說,半人馬將他們圍困在草原上整整四天四夜,所有的逃兵、援兵和運送輜重的補給隊都被他們捕殺殆盡,一個不剩。
艾克特得出了一個結論——半人馬圍困了波伊主力,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防止他們逃走,以及外來的援軍身上。
為什麽?
半人馬入侵大綠海,他們的第一目標應該是徹底消滅大綠海境內的有生力量;圍點打援可以理解,圍而不攻…這就很令人費解了。
難道他們不明白眼下只要消滅了這支波伊主力,剩余的軍隊根本無法對他們侵略和佔領大綠海產生任何影響?就算是帝國想要介入,那也絕不是立刻就能完成的事情。
圍點打援?當然不是…圍點打援的前提是攻敵所必救,他們眼下動動手就能消滅波伊的精華力量,還用得著將狩獵目標放在其他邊邊角角上面嗎?
不,他們當然清楚,否則也不會選擇與瓦爾納大公決戰——那麽遲遲不消滅波伊人,圍而不攻的原因又是什麽?
除非…他們還有別的目的。
一聲不吭的艾克特側目而視,瞥向面對著地圖沉思的黑發巫師。
四天前昏倒在銀盔山要塞中的洛倫·都靈,眼下居然已經基本恢復,甚至除了面色有些蒼白外,都看不出他曾經重傷昏迷過。
洛倫·都靈,自己的公爵…他知道嗎?
亦或是他早已經知曉,只是出於某種緣由不肯告訴其他人——就像銀盔山之戰,並不僅僅是看起來的那麽簡單。
就在他遲疑是否要問的時候,一個倩麗的身影從他面前經過,步步生風。
“鐺——!”
白光一閃,雪亮的馬刀釘在了地圖桌上;洛倫下意識的抬頭,看向刀後的人。
薩莉卡·約拿。
將麻花辮披在腦後的少女抱著肩膀,表情前所未有的冷酷,甚至到了和千帳城那日不分勝負的地步。
“那、那個…我是想攔住她的……”
表情有些不安的小個子巫師緊隨其後,手足無措的像是要和誰認錯似的比劃著;黑發巫師朝她笑了笑,悄悄的打個手勢示意沒有關系,艾茵這才松了口氣。
“什麽時候出發?”
波伊少女問的簡潔明了,乾脆利落。
“預計是明天凌晨。”洛倫皺著眉頭,有些遲疑的看著薩莉卡:“這只是拜恩軍隊的計劃,我並沒有向你提出任何要求,更沒有下達任何命令。”
“但是…在銀盔山的戰鬥中,你麾下的軍隊損失最為嚴重,尤其是銀甲驍騎傷亡過半,已經嚴重影響了戰鬥力,所以……”
這也是洛倫特地避開薩莉卡的原因之一,在接替洛倫指揮戰鬥的過程中她幾乎次次都是身先士卒,麾下的驃騎兵也接任了最關鍵的誘敵任務,承受了最大的傷亡,才保障艾克特的坑道攻勢能夠順利進行。
於情於理,洛倫都不覺得自己還有資格要求她做什麽…她僅剩的兩三千殘兵,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也不可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鐺——!”
又是一聲尖銳的聲響,吸引了營帳內所有人的目光。
雪亮的匕首,就釘在距離洛倫雙手不遠的地圖上。
咬牙切齒的少女死死盯著黑發巫師的眼睛,矯健的軀體半趴伏在地圖桌上;忍耐著憤怒的表情,像極了快餓瘋的野狼。
“什麽時候出發?”
這話簡直不是從喉嚨裡說出來,倒像從牙縫間撕咬下來的。
“你不和我們一起走。”洛倫淡淡的開口道,看也沒看那匕首一眼:“敵人的兵力是我們的五倍還有富余,直接撲上去等於送死。”
“我們需要援軍,更需要虛張聲勢,讓他們在圍困波伊主力後原本就不多的機動力量,進一步分散。”
“千帳城?”薩莉卡面色冷酷,一下子就抓到了重點。
“不光是千帳城,還有一切路上的遊兵散勇,你都要把他們集中起來。”
洛倫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狼似的眸子竟然眨也不眨:“拜恩軍隊會繞路東方,銀盔山的矮人會從南方北上,你們則是西面…只有給敵人營造‘被包圍’的恐懼感,才能抓到他們的破綻。”
“我們才有機會,救下十萬波伊人。”
話音落下,空氣安靜了一秒。
“千帳城…知道了。”
眉頭一挑,薩莉卡拔出兩柄利刃,轉身離開:
“交給我了,放心吧!”
一旁的艾克特眉頭緊蹙,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猶豫了片刻也朝洛倫微微躬身行禮:“公爵…那我也先暫時告退了。”
兩個人幾乎是一前一後走出了營帳。
直至他們走遠了,洛倫緊繃的臉才微微松下來,長出一口氣。
算了。
“洛倫你…答應她了?”
小個子巫師像是試探著問道。
“她都要吃了我,還能不同意嗎?”忍著不去翻白眼,洛倫扁了扁嘴,目光瞥向還是一臉緊張的艾茵:“你告訴她的?”
和矮人的談判,軍隊的計劃布置雖然不是什麽秘密,但也不是誰都能知道的情報;肯定是有人和薩莉卡“告密”,否則這個大大咧咧的女人不可能這麽快就反應過來。
參考兩人一前一後,答案已經在眼前了。
“我…偷聽了你和艾克特伯爵的談話。”艾因雙手背在身後,貝齒輕咬下唇,一副犯了錯的委屈樣:“一開始只是被你這個大騙子氣的,但後來聽到你們要離開波伊,所以……”
“所以你就覺得我可能會拋棄波伊,帶著拜恩的軍隊離開是麽?”微微一頓,洛倫有些哭笑不得:“我在你心中就壞的這麽徹底?”
“你本來就是個大壞蛋…大騙子!”
輕哼一聲,小個子巫師的臉色異常的倔強:“但…就算你肯幫她,那些拜恩的騎士和貴族們也未必肯。”
看著她認真的表情,黑發巫師明白了。
艾茵真正擔心的是拜恩的貴族們會給自己壓力——如果所有人都一致反對,自己也不可能逼他們留下來;所以只能先一步“逼迫”自己先答應薩莉卡,才能礙於面子讓拜恩貴族們沒有反對的機會。
這就是小個子巫師的想法…單純的可以。
“她的親人不在了,拉斯洛·瓦爾納公爵可能也不在了…洛倫,除了你,她已經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了。”艾茵的眼神黯淡下來,表情有些沒落:
“而我…我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幫她——我知道我們和她可能都算不上是朋友,但…我就是真的想幫她,真的。”
“我不是你,洛倫;我也不是艾薩克那個自大狂,我、我可能真的很沒用,不管做什麽都只能拖累你們,對不起……”
“不!沒有可對不起的;艾茵,你…你只是太激動了!”洛倫伸手攔下了還在自責的小個子巫師,義正辭嚴的看著她:
“艾茵,我向你道歉過很多次,每次你都以為我在騙你但事實上…那是真的。”
“我們這一路走來…好吧,用我的話說應該是自打穿越之後,我遇到了很多人。”洛倫歎了口氣,看著小個子巫師那雙略有些呆滯的瞳孔:
“有為了寶藏不計代價的土匪;
有為了執念而忍耐犧牲的長者;
有狡猾腹黑的陰謀者;
有堅定信仰的狂信徒;
有目光長遠的統治者;
理想高於一切的學者, 信仰高於一切的教士;
目空一切的天賦異稟之輩;誠以待人的懲惡揚善之士;”
“我小心翼翼的和他們所有人打交道,我用狡猾也好,虛偽也好,真誠也好的方式去和他們溝通;你猜怎麽著……”洛倫低聲喃喃:
“他們所有人的友善,都是有前提,有限度,有先決條件的。”
“你沒有。”
按著小個子巫師的腦袋,柔順如絲般順滑的發質讓他的手掌十分享受。
“艾茵·蘭德…你就是我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