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推開餐盤,臉上有了些倦色的夏洛特慵懶的靠在椅背上,目光卻始終忍不住抬起,然後又賭氣似的沉下去。
對面的黑發巫師一臉放松的半躺半坐在躺椅上,左手邊放著沒吃完的點心和葡萄酒,右手翻著宮廷總管查爾斯剛剛送來的卷軸,臉上堆滿了閑適的微笑。
窗外是飄飛的雪與寂靜的庭院,結冰的池塘,還有在凜冬中化作白色的赤血堡,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
窗內是綢緞窗簾與繪製著各式圖案的地毯,通旺的壁爐與亮如白晝的螢石吊燈,柔軟的床榻與沙發椅,厚重的羊毛毯。
冷與熱,明與暗,僅有一牆之隔;看著窗外的雪景在溫暖的房間裡享受美好的下午茶,慵懶且悠閑的度過短暫的下午與漫長的黑夜,再美美的享受晚餐時的熏肉和熱湯,的確很符合一個標準“拜恩貴族”的風范;
但有一個問題……
“這裡是我的房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忍不住的夏洛特終於開口道:“要想喝下午茶請去餐廳,或者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餐廳太大,壁爐想要燒熱要很久。”舒舒服服的蜷縮在羊毛毯裡,捧起酒杯的洛倫慢悠悠的開口道:
“至於那個公爵臥室…我讓給艾薩克了。”
“為什麽?”
“因為他…嗯,準確的說是莉娜·德薩利昂想要享受一段二人共處的時光,不想被人打擾——整個赤血堡宮殿內,也只有公爵臥室有獨立的盥洗室,衣帽室和小餐廳。”
“所以在仔細斟酌後,我覺得應該為我的朋友做出這麽點小小的犧牲…你瞧,其實你的臥室也很大,睡兩個人完全沒有問題……”
“不要扯開話題。”女伯爵冷著臉,沒好氣的打斷道:
“回答我,為什麽非要跑到我的房間來?”
“就這麽忙不迭的想趕我走?”洛倫面色一驚,聲音都在顫抖:“你已經對我厭煩到都不想看我的地步了?”
“一次兩次當然無所謂,但問題是整天整夜…還有,不要用那種好像我把你如何了似的口吻!”
夏洛特氣哼哼的。
從半月前…更準確的說,是從典禮之後,洛倫就一直處於一個相當“頹廢”的狀態,沒日沒夜的躺在床上或者沙發上,無精打采的處理著每一件事情,無精打采的享受著宴會和每一個下午茶。
這副慵懶的架勢,還真的頗有幾分“爵爺范兒”,也是一個拜恩貴族的常規日常。
但就因為太“正常”,出現在洛倫·都靈這家夥身上才顯得特別不正常——只有去見道爾頓·坎德那個雨天,似乎讓他稍微恢復了往日的狀態外,之後又繼續“頹廢”了下去。
晚宴,下午茶,逛花園,或者乾脆就癱坐在那兒,無所事事的坐上一整天;每天隻考慮三件事——早餐吃什麽,午餐吃什麽,晚餐吃什麽。
並且最近還有變本加厲的趨勢,開始賴在自己的房間不肯走了!
這家夥,究竟……
“其實…沒什麽特別的理由。”慢悠悠的開口,一臉無精打采表情的洛倫放下酒杯,用叉子取走了點心盤裡的小櫻桃:
“只是偶爾也想體會體會,悠閑度日的活著而非在生死一線的搏命,是什麽感覺。”
一句話,讓女伯爵積攢了許久的疑惑和怨念,煙消雲散。
半人馬戰爭,矮人內戰,赤血堡的刺殺之夜,出使霧月庭,埃博登之戰……
在得到了公爵的頭銜之後,這家夥似乎根本沒有真正清閑下來,享受過一個拜恩之主應有的一切。
即便現在的悠閑度日,還尚且不及拜恩“頹廢貴族”的平均值,和拜恩歷史上那些醉生夢死的騎士王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自己為何會如此反感?
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太苛責了?胡思亂想的夏洛特,心頭彌漫著濃濃的自責。
完全沒注意到身旁少女變化的黑發巫師,依舊癱坐在長椅上,品味著嘴裡櫻桃的清香,讓那甜膩的味道在口腔內完全擴散開來。
大概是因為蜜漬的緣故,讓櫻桃原本的香氣被完全蓋住,甜的掉牙了——當然,至於五六月份的水果還能在冬季吃到這種事情,完全不在拜恩公爵的考慮范圍內。
“突然想吃醃火腿。”
懶散的黑發巫師低聲道。
“好,我去讓廚房準備。”沒多想的夏洛特低聲答應道:“現在就把壁爐點上,晚餐的時候餐廳應該就很暖和了。”
“不去餐廳,就在這裡。”黑發巫師繼續提出要求。
“……可以。”遲疑片刻,夏洛特還是答應了:“看著雪景用餐似乎也不錯。”
“還是把窗簾拉上吧,晚上也看不見什麽。”黑發巫師繼續試探。
女伯爵點點頭:“也對,那就現在開始準備吧,得騰出放下餐桌的空間才行。”
“我今天不打算下床了。”黑發巫師開始變本加厲:“反正只有我們兩個人,也不用收拾什麽。”
“但點心盤和床頭櫃隻放的下兩隻盤子…我們要端著吃?”
女伯爵開始懷疑。
“沒關系。”黑發巫師微笑著抬頭,一臉的理所當然:
“你喂我。”
話音落下,驟然安靜了許多。
明明壁爐燒的通旺,卻依然能感到臥室內的溫度跌了幾分。
一聲不吭的女伯爵緩緩起身,神色平靜的走到身後的酒架面前,輕輕的撫摸著那些她珍藏許久的佳釀——那些塵封許久的瓶身,摸起來手感甚至能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呼——”
黑影襲來的瞬間,洛倫幾乎是本能的完成了警覺、閃避和格擋三個動作;再回過神的時候,手裡已經多了一隻酒瓶。
“少在那兒得寸進尺了,混蛋!”
沉默許久的夏洛特,終於爆發似的怒吼了。
“喂喂喂…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
“鬼才信你!”
“呃…這好像只有艾茵特別喜歡說。”
“從現在起不是了!”
“那你總得容我解釋吧?”
“你就會騙我,還有艾茵,還有所有人!”
“也沒那麽誇張吧?!”
“就有!”
“那你怎麽才肯信我?”
“再說一遍,鬼才信你!”
緊抿著嘴的夏洛特氣喘籲籲著,看了眼身後空蕩蕩的酒架,又看了眼被黑發巫師擺在面前,一整排整整齊齊的酒瓶,冷哼聲。
“你究竟在想些什麽…是真的無所事事,還是別有所圖?”
“沒有什麽所圖的……”輕笑了聲,黑發巫師坐起身,認真的看著她:“硬要說的話,只是不想後悔而已。”
“後悔,後悔什麽?”夏洛特沒好氣的扭過頭,咬了咬牙:“後悔答應了我…是嗎?”
“不是。”
“那是什麽?”
“其實我也說不太好,只是有這種感覺而已。”
洛倫笑著撓撓頭,又聳聳肩,目光始終沒有從夏洛特的臉上挪開:
“我怕自己後悔…後悔只是答應了你。”
沉默的夏洛特緩緩回首,與黑發巫師四目對視著。
“我之前因為某些原因,傷害了一位朋友——不是故意的,但客觀上的確是我造成的。”抽動著喉嚨,洛倫有些吞吞吐吐道:
“他…某種程度上和你有點兒像,都是將某些事情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甚至超過了自己生命和存在的意義,我一直不太理解……”
“只有你不理解!”夏洛特忍不住冷冷道。
“因此,在傷害了他之後,我才更加明白你為了我,做出了多麽大的犧牲。”洛倫很認真的說道:
“一想到他當時的表情,我就慶幸,慶幸你沒有變成那副模樣;同時也很後悔,在你答應了之後僅僅是向你做出了‘承諾’這種微不足道的補償。”
一種莫名的情緒,開始在她心頭蔓延——面前的黑發巫師仿佛不再像之前那樣真實,變成了一個隨時都可能消失不見的幻影,只是因為自己的記憶才得以停留在眼前。
莫名的痛苦,純粹出於害怕失去。
在得到之前的渴望,在得到之後感覺和之前沒什麽兩樣,在得到一段時間後又開始患得患失……
不僅僅是他,就就連自己也是這麽單純到有點傻傻的,卻又十分複雜糾結的存在啊……
自嘲的笑意,不可抑製的在夏洛特嘴角蔓延。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臥室內的寧靜,讓兩人十分“默契”的同時回首看向房門。、
間隔了足足十秒後,躲在門後的路斯恩才試探著推開一點門縫偷瞥幾眼,確認無誤後才放心的走進臥室。
在某次撞到了洛倫和小個子巫師的“意外”後,對待開門這件事上,路斯恩就變得特別小心,甚至謹慎到了有些過分的地步。
每次看他的那個架勢,仿佛房間裡真的好像發生了什麽似的……
“從天穹宮傳來的情報,原本應該是由卡爾·科林負責,但因為您一直都沒有離開…臥室,所以他就轉交到了我手裡。”
灰瞳少年的解釋,讓夏洛特面頰紅了下,忍不住冷哼一聲。
“天穹宮的情報……”洛倫壓低嗓音,小心翼翼瞥了眼夏洛特,再三確認對方不會發作後才扭頭看向路斯恩:
“是前線的戰事嗎?”
路斯恩點點頭,將懷中的信箋遞來;黑發巫師打開信箋,一旁的夏洛特也忍不住湊了上來。
最開頭的,依然是有關洛泰爾的情報。
在決定進入固守防備之後,深林堡的洛泰爾大軍和對面逐漸完成集結的亞速爾精靈大軍進入了對峙階段;對方的兵力每天都在增強,還有源源不斷的物資從霧月庭的方向送來,推斷應當是敵人也已經得到了增援。
不過有大雪阻擋,敵人並不敢冒然進攻,僅僅是組織和驅趕著數量不一的食人魔試探深林堡的防禦而已。
能夠組織起如此數量的食人魔,前線的魯文推斷有兩種可能——要麽是南下的古木精靈已經遭遇不測,要麽是因為大批的古木精靈遷徙,將這些食人魔趕了出來。
魯文和晨星林遺留的精靈們,都更願意相信後者。
比較出乎洛倫意料的是,這一次魯文在遭受失敗後沒有魯莽的繼續開戰,而是選擇耐下心來訓練軍隊,由晨星林精靈們擔任教官,讓洛泰爾的戰士們逐漸熟悉自己和精靈之間的不同之處。
深林堡對峙的雙方似乎進入了一種“十分有默契”的狀態,彼此都在不斷的聚攏軍隊,籌措物資,等待著在實力達到巔峰狀態時再正式決戰。
而另一邊的埃博登戰場,情況似乎就要惡劣許多。
憑借充足的後勤和埃博登城內的資源,據守埃博登城的精靈小王子羅德裡亞·亞速爾幾乎是一刻不停的向封鎖埃博登的帝國堡壘發動試探性突襲,嘗試著奪取寶石河河道的控制權;
雖然每次進攻都被擊退,但帝國的守軍都是傷亡慘重,卻沒有讓敵人付出太多的代價,甚至讓敵人有充足的時間,將袍澤的屍體和武器帶回去;
這樣的情況在持續多次後,讓負責帝國守軍的艾勒芒大公尤利·維爾茨已經不敢再繼續組織任何與亞速爾精靈的小股軍隊交鋒,更加著重於建設更多,更堅固的堡壘,向埃博登城的方向推進。
僅目前來看,效果十分的不明顯。
“……所以,我們的那位康諾德皇帝終於等不下去,準備在冬季結束之前就要動身了?”
看完信箋的黑發巫師,做了個大致的總結。
這封信是從天穹宮發來的,換句話說就是康諾德希望自己看到的東西——前線戰鬥十分不順利,反過來說就是他已經不準備等待下去,讓戰鬥繼續“不順利”下去了。
“天穹宮的意思是, 讓拜恩盡快做好準備,同時催促阿爾勒和波伊兩個公國集結他們的軍隊。”路斯恩按照記憶中的話,完整的重複道:
“康諾德殿下的軍團已經集結完畢,正在寶石河渡口等候命令——拜恩的軍隊抵達後,他們就會正式開拔。”
“寶石河…所以他還是準備先奪回埃博登?”
“不,康諾德殿下準備北上——斷界山要塞傳來的消息,敵人的身影出現在斷界山以北。”
灰瞳少年表情嚴肅:
“這一次,是雄鷹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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