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下去吧。”
聽完送來信箋的拜恩騎士陳述,坐在圓桌前的夏洛特輕撫額頭,表情中盡是無法掩飾的疲憊之色。
“順便去一趟巫師工會,將艾因·蘭德閣下請來一下,就說有急事要商量。”
“遵命!”
拜恩騎士領命離開,臨走前還忍不住瞥了眼桌上的信。
四封一模一樣的信箋,並排擺在面前——分別來自波伊、阿爾勒、艾勒芒與帝都戈洛汶。
在得知洛倫·都靈成為埃博登統帥的那一瞬間,夏洛特除了惱怒之外的第一反應,就是這絕非洛倫與康諾德私下的利益妥協,而是各方勢力共同達成的協議。
正因如此,其余的公爵和帝都的天穹宮肯定比自己更早知道關於埃博登的事情;洛倫能答應這件事,就說明這些人應該也做出過“提供援軍”一類的承諾。
於是赤血堡女伯爵立刻就以拜恩公爵的名義,向這四個地方派出信使——既不能讓他們看出來自己是剛剛得到消息,又要督促他們盡快派出援兵,支援埃博登。
首先發來消息的,是艾勒芒的維爾茨公爵和波伊的那位彎刀女大公。
在信箋發出的前一天,艾勒芒七千精銳步兵已經從公國首府出發,急行軍踏上了前往埃博登的路程——和別的公國不同,領土內多丘陵山地的艾勒芒幾乎沒有騎兵,小個子的艾勒芒人也是個極其不擅長騎馬的民族。
從地形支離破碎的艾勒芒山嶺中能迅速集結七千軍隊,艾勒芒大公可謂是竭盡全力。
而薩莉卡·約拿則相當豪爽的立刻點頭答應,五千驃騎兵從小波伊領出發,橫穿東薩克蘭馳援洛倫。
天穹宮的情報則十分詭譎——從莉娜·德薩利昂和道爾頓·坎德收集到的消息來看,帝國的軍團其實已經整頓完畢,卻始終沒有開拔的跡象。
但另一方面,康諾德一世已經沿著整個寶石河航線構建了完整的後勤體系,隨時可以供應二十萬大軍行進,不像是準備放棄埃博登的樣子;他到底想做什麽,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真正清楚。
來自阿爾勒的情報則完全不出乎夏洛特的預料,阿爾勒大公那個厚顏無恥,忘恩負義的強盜頭子,根本沒有半點準備出兵救援的跡象;理由是阿爾勒再次爆發內亂,他必須先平叛才行。
就算他真的肯派兵,夏洛特也不敢要——阿爾勒人都是一幫強盜,放任他們的軍隊從拜恩經過,幫的忙還不夠添的亂呢!
至於洛泰爾,那裡是夏洛特唯一沒有派使者的公國;關於洛倫和魯文·弗利德公爵的關系,兩大公國私下達成的聯盟,她也稍微了解一些。
況且埃博登和洛泰爾相連,因此也是唯一一個肯定會派援兵的公國,否則埃博登完蛋了下一站就是鷹狩堡!
能找到的援軍都找到了,剩余的不是靠不住就是根本不能指望;在這樣的情況下,夏洛特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本國的軍隊。
十萬拜恩大軍,在洛倫出發前就已經整頓完畢,隨時可以集結開拔——後續若加上各公國的征召軍,傾全國之力湊出二十萬…也不是不可能。
但幾次圓桌會議後,除了幾個最年輕的伯爵很是積極之外其余所有人的建議,都是再等等。
理由有兩個——從拜恩到埃博登,帝國的最南端到最北端,就算立刻開拔也是絕對來不及了。
僅調集少數精銳馳援則根本於事無補,何況隨拜恩公爵前往帝都的兩千拜恩騎士與獵魔人,本就是拜恩頂尖的精銳力量。
另一個,則是誰領兵的問題。
雖然洛倫一直在竭力將拜恩軍製向帝國的軍團制度靠攏,但短短三年根本來不及改變多少——十三領全境,唯一能讓所有拜恩騎士效忠奉命的,只有拜恩之主,其余誰也不行!
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某些威望崇高的伯爵必要的時候,也能得到其余騎士們的認可——比如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以騎士學院院長的身份,勉強可以鎮住其他人;或者都靈家族繼承人夏洛特自己,也能用家族的名義暫時得到統軍的權力。
但艾克特伯爵遠在埃博登,而夏洛特自己則有致命的缺陷——她是女人,拜恩騎士在戰場上從不相信一個女人。
何況如果自己離開,就等於將公國棄之不顧,辜負了洛倫對自己的信任。
義務與責任,在夏洛特的心頭掙扎。
另一方面,韋伯主教,莉娜·德薩利昂,宮廷總管查爾斯…甚至是道爾頓·坎德,都不讚成立刻出兵埃博登。
理由與圓桌議會類似,但更多的是出於對洛倫的信任——既然他從頭到尾都沒透露過這件事,就說明他並不希望拜恩的力量被投入到這場戰爭當中。
以自己親自出面的方式,來避免拜恩被迫參戰;反過來說如果拜恩因為擔憂自己的公爵,而在情急之下傾國之力,反而會被康諾德皇帝利用。
和艾克哈特二世的手腕相比,這位康諾德一世皇帝的“計策”還屬於可以被看穿的范疇,大多數都是簡單粗暴,充滿了軍團風格的陽謀。
按照道爾頓·坎德對自己這個學徒的了解,既然他不肯說,就證明他希望別人不知道——或者假裝不知道,至少在他做出下一步決定前,盡量保持沉默。
從這一點來說,道爾頓對洛倫評價的“自以為是”一點兒都不過分。
嘴角溢出苦澀的笑,夏洛特搖搖頭。
但自己又怎樣呢?
再怎麽冠冕堂皇的言辭,面對自己的時候都是一樣的虛偽——說到底,不過是在自己的內心中拜恩的地位,要高於洛倫·都靈的地位罷了。
拜恩與都靈不能再失去一位公爵,但更不能失去重新崛起的契機…至少,絕不能在自己的手中失去!
帶著某種複雜的情緒,夏洛特緩緩起身,環視著空蕩蕩的圓桌大廳。
“嗯?艾因…怎麽還沒來?”
………………………………………
“你到底做什麽?!”
夏洛特失聲驚呼道。
站在號角堡浮空城的面前,看著已經“全副武裝”,正在收拾行囊的小個子巫師,赤血堡女伯爵再也無法保持冷靜,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嗯…我也沒做什麽啊。”艾茵平靜的笑了笑,繼續忙碌著手中的工作:“夏洛特你不是都看到了嘛——我在收拾東西,然後啟動號角堡。”
“我要開著她,去埃博登。”
驚愕的赤血堡女伯爵頓時失語,足足愣住了一分鍾才開口。
“可、可你只有自己一個人啊!這座浮空城不是說必須要十幾名巫師還有工匠才能操縱……”
“我和巫師工會的幾名巫師,還有銀盔山的矮人首領聯系好了,他們也願意以自己的名義跟我一起去。”
在夏洛特驚詫不已的目光中,小個子巫師笑著答道:“嗯…其實如果只是開動的話,並不需要太多的人手來著…艾薩克那家夥,只不過是太小心啦。”
“不、可、可是……”
緊抿櫻唇,夏洛特的身體微微顫栗,拚命的想從牙縫中擠出讓她放棄的話來。
“可就算你能開動浮空城又能怎樣呢——以她的速度,不論前線的戰鬥演變成什麽模樣,在你抵達埃博登的時候絕對來不及了!”
“何況就算抵達了又能怎樣?你沒有軍隊,只有自己一個人!哪怕將整個號角堡填滿士兵對洛倫也是於事無補,他需要的不是援軍,而是能和十萬精靈大軍抗衡的軍團!”
尖銳的嗓音,在號角堡前回蕩。
小個子巫師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平靜的緩緩回首。
看到艾茵毫無波瀾的表情,意識到自己言重了的夏洛特輕咽喉嚨,但一貫的驕傲卻又讓她說不出道歉的話來。
“我…還是先解答你的第一個問題吧,夏洛特。”察覺到對方尷尬的小個子巫師,十分貼心的緩和兩人間的氣氛,指著身後的號角堡輕聲道:
“這座浮空城雖然核心部分有艾薩克參與的成分,但幾乎所有的環節我都參與了——在解除安全機制的前提下,號角堡的直線飛行速度至少能提升兩倍左右。”
“我算過路程的,應該隻比波伊的驃騎兵晚四到五天左右,就能抵達埃博登了。”
一邊說著,小個子巫師很是淡然的笑了笑:“至於你的第二個問題…沒錯,我一個人的確是起不到太多的作用;就算到了那裡可能也只會給洛倫添亂。”
“但……”她抬起頭,眼神一變:“這不是坐視的理由。”
“也不是看著洛倫孤身一人戰鬥,自己卻無能為力的理由。”
“哪怕我真的做不了太多,但至少也可以成為一名士兵,至少可以在他受傷的時候替他包扎傷口——哪怕只有這麽一丁點的用處,我也必須去。”
“他是我的朋友,他在為了保護我…保護我們而戰鬥,我們也必須保護他,即便真的做不了太多!”
沉默的夏洛特緩緩低下頭…雖然她依舊不肯退讓。
“更何況,我也不是一丁點兒的準備都沒有。”就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小個子巫師從身後拿出了一份圖紙:
“艾薩克關於皎光劍的設計圖,我抄寫了一份帶在身上了,還有一個基本快完成的試驗品——運氣好的話,也許在抵達埃博登之前我就能完成它。”
“自大狂的圖紙上說,這個東西的最大射程有兩公裡遠;那樣的話,我就能幫到他了。”
看著艾茵眼睛裡閃爍的光芒,夏洛特歎息一聲,目光從周圍掃過。
背在身後的弓箭,左手上的施法者,放在一旁的魔杖,堆成小山似的書稿和圖紙,還有那架“皎光劍”的試驗樣品…顯然,小個子巫師的準備已經充分到不能更充分了。
換句話說,在得到他消息的那天之後,小個子巫師肯定就已經做好準備,要去幫助他。
相較之下,嘴上和行動上都仿佛在拚命為他想辦法的自己,又做了些什麽?
無聲的“諷刺”,令夏洛特心如刀割。
“洛倫…是那種從來不會主動向別人開口求助的家夥;所以如果你想幫助他,跟上他的腳步,就必須像他一樣的‘自作主張’才行。”沒有注意到女伯爵的表情,捧著圖紙的小個子巫師有些出神的開口道:
“野狗村、古木鎮、深林堡、晨星林、埃博登、斷界山、戈洛汶、大綠海……我竭盡全力,去跟上他和艾薩克的腳步;在維姆帕爾學院的時候我就明白,自己一輩子可能也無法達到他們那樣的成就。”
“他們…太特殊了,特殊到哪怕離的很近也仿佛隔著一個世界的距離,只能像看星星一樣的眺望——也許真的有些人,生來就是要改變世界的。”
“但即便是仰望星空……”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站在離天際近一些的更高處——如果你真的在意他,關心他,就必須主動去幫助他,哪怕這樣做一定會違背他的意願。”
貝齒輕咬下唇,無言的夏洛特只是默默的看著艾茵。
兩雙清澈的眸子對視良久。
“對不起…但, 但我不能去。”表情複雜的夏洛特,幾乎是傾盡全力才說出這句話:“我不能離開赤血堡——圓桌議會,帝都,拜恩…我、我不能拋下拜恩,就這麽……”
她的語氣,接近於哀求。
仿佛,是在乞求對方的原諒。
“沒錯,你不能去,我也同意——夏洛特,拜恩離不開你。”小個子巫師鄭重的點點頭:“只有你可以在洛倫離開的時候,讓拜恩的一切保持在正軌上,讓那個大壞蛋做完他的事情之後,還有個能回去的家。”
“但是我可以,我可以出現在他任何需要的地方…即便他從來不肯開口,開口也是騙人的話,事後從來不肯接受教訓。”
“這次,大概也是一樣吧?”想了想,艾茵氣惱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所以我去找他,幫助他,在他再一次讓自己走到生死邊緣之前保護他,然後……”
“再狠狠的教訓教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