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界山以北,極北荒原,巨龍王城遺址…天坑。
身披鬥篷,帶著兜帽的佝僂身影在雪原中孤身漫步著,細長的手杖支撐著他那踉踉蹌蹌的步伐,不停噴吐白霧的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兜帽輕輕搖晃,踉蹌的步伐在白雪中留下一串腳印。
“我…真的很困惑……”
低沉的,帶著些許呻吟的微弱嗓音在暴風雪中回蕩;明明那麽微弱的聲音,在呼嘯的狂風中卻顯得清晰無比。
“你們知道我回來了…你們知道的……”
“那為什麽…你們這些背信棄義的逃兵…膽小鬼…叛徒…無恥的陰溝耗子們……”
“有朝一日居然也能變的勇敢起來…成為我棋盤上的變數…不和諧的音符…擾亂心情的雜音……”
空曠的冰雪大地,四道“黑霧”環繞在踉蹌身影四周——不知為何,它們始終被一道看不見的“空氣牆”阻擋在外,無法靠近。
短短十步,卻猶如天塹。
“來吧…不用太拘謹…告訴我吧……”
踉踉蹌蹌的身影停下腳步,緩緩舉起細長手掌。
“究竟是什麽給了你們莫大勇氣…能夠堂而皇之而非卑躬屈膝的……”
緊攥的手杖,猛地落下。
“出現在我的面前?!”
轟——————————
手杖落地的刹那,看不見的波紋席卷冰雪大地——瞬間風暴停歇,漫天飛舞的雪花猶如時間靜止般停滯。
“啪!”
環繞周圍的四道“黑霧”就像脆弱的玻璃一樣,在波紋掠過的瞬間應聲碎裂,露出了四個樣貌各異的身影。
單膝跪地的“末影者”迪亞波痛苦的喘息著,痛苦的眼神帶著幾分憤恨,死死盯著那披著鬥篷的身影。
還是…大意了麽?
痛苦的喘息著,“末影者”緊咬的牙關發出“咯咯”的聲響…那是來自生前的,感受到恐懼時的本能反應。
虛空存在沒有實際的肉體,也就沒有“恐懼”這種肉體的應激反應;所以…這只是能是面對更高一等的虛空存在時,低等存在的意識深處的顫栗。
才一個照面,甚至還並未如何,就僅發散的憑虛空反應將自己的虛空之力摧毀殆盡…不,就算是他,也不應該擁有這樣的力量!
“讓我猜猜……”兜帽之下,帶著些許嘲諷的傲慢聲調再次傳來。
“你們察覺到了我的回歸…你們知道…剛剛打破界限…墜落的邪神都是十分虛弱的…所以你們找上門來…想要趁著我尚且虛弱的時間…抹殺我的存在……”
“很不幸…你們錯的厲害……”
佝僂的身影微微聳動著,仿佛是在嘲笑;緊握手杖的右手緩緩抬起——仿佛那並不是只是一根普通的細長手杖,而是象征至高威嚴的權柄:
“我說…爾等於我禦前,皆須俯首帖耳,以示卑微!”
轟——————!!!!
巨大的衝擊力從背後傳來,四道身影周圍的積雪紛紛崩裂;雙腿更是像被鐵鏈束縛般,動彈不得。
這……?!
震驚的“末影者”雙眼瞪大,瞬間的痛楚仿佛是有烙鐵直接按在自己的頭頂,原本清晰的意識竟然出現了些許模糊——雖然只有一點點,但的的確確是流失了。
身為邪神…意識和存在的集合體,以此世之生靈的情感維系的根源之力,居然會對自己的存在價值感到模糊……
這怎麽可能?!
“嗨啊啊啊啊啊——!!!!”
一聲怒吼,魁梧的“暴虐者”歌瓦伊特竟然掙脫了束縛,奮起一躍撲向那佝僂的身影。
健碩的雙臂高舉,大劍與戰斧的幻影同時出現在他手中,對準那身影硬頭劈斬。
兜帽下的臉孔微微一變,本能的向後一退。
“轟————!!!!”
迸濺的飛雪猶如翻滾的浪花,洶湧奔騰,落下的瞬間露出了一大一小兩道身影。
大劍與戰斧的幻影,被那細長的手杖攔住——不論“暴虐者”如何發力,始終無法再繼續上前半步。
“嗨啊啊啊啊啊……”雙目噴火的“暴虐者”還在嘶吼著,咆哮著,臌脹的身軀將每一塊肌肉、每一根血管都暴露的清清楚楚,幻影構築的戰斧與大劍甚至在手杖上磨出了火花。
迸濺而出的星火,有一顆從佝僂身影的兜帽上輕輕擦過,稍稍撕開了些口子;藏於其下的雙眸緩緩揚起,冰冷的殺意猶如海浪般,化作實質撲向面前的魁梧身影。
“噗——!”
一聲悶響,“暴虐者”的胸膛中央炸開一個血口,心髒與擋在其外的血肉和肋骨被瞬間粉碎。
但那魁梧的身影,沒有後退半步。
“我的存在…凝聚自血戰而死的戰士身上…最後的意志……”顫抖著抬起頭頭顱,歌瓦伊特的瞳孔中燃燒著無窮無盡的戰意:
“想要抹殺我…盡管來吧…即便世界崩塌,即便被殺死千百萬次,即便你的力量真的不可戰勝……”
“我這無窮無盡的怒意,絕不對任何存在卑躬屈膝!”
“鐺——!”
劈落的戰斧大劍,硬生生將手杖撞開,砸落在地。
轟————————!!!!
一聲巨響,冰雪大地紛紛崩塌陷落,墜入無底深淵的天坑之中;視線所及之處,僅剩五道身影還在的區域依舊佇立——猶如聳立的孤塔。
踉蹌著後退幾步的身影停在“孤塔”邊緣,半隻腳踏在崩落的缺口處。
“我說…揮舞刀劍者…必受利刃所傷……”
低沉的嗓音宛若耳語,在四道身影的周圍同時響起,仿佛是神的旨意。
“噗!噗—噗—噗噗噗噗……”
砍傷、刺傷、重擊、猛砸、撕扯……數不清種類的傷勢同時在“暴虐者”魁梧的身軀上炸開,猶如被四面八方萬箭穿身般,那身體不停的劇烈顫抖,血漿四濺噴湧。
滾燙的血漿潑灑在白色的雪上,蒸騰的熱浪的冰汽中翻滾上升。
“噗通!”
渾身浴血的身軀跪倒在地,隨之而來的是垂落的雙臂,被剖開的胸膛,被貫穿的心髒,被千刀萬剮的皮肉,還有被斬下的頭顱。
又是一聲脆響,“暴虐者”頭顱崩裂——就像是被鐵靴硬生生踩碎的。
“歌瓦伊特?!”
一臉驚懼的“末影者”迪亞波果斷起身,卷起血色的殘影徑直撲向那站在斷崖邊緣的佝僂身影:
“萊曼特斯,不要讓歌瓦伊特倒下!”
拄杖而立的老者顫巍巍的挺起腰背,白骨般枯槁的右手伸向“暴虐者”的屍骨;下一秒,數不清的“黑霧”猶如幽魂般從被鮮血浸染的雪地中噴湧而出,裹挾著卷向那僅剩下軀乾的殘破身軀。
喘息的“亡骸者”萊曼特斯跪在雪中,本就垂垂老矣的身軀更是散發著死亡的氣息,皮膚猶如經年的石膏般,布滿了皴裂的裂紋。
該死……
無論是“暴虐者”,“亡骸者”還是“末影者”…四邪神的力量早已在過去的數百年間損耗大半,又因為拋棄雄鷹王和使徒們的死受到了眼中的損失。
現在的他們同樣虛弱到了極點,和剛剛墜落的邪神相比也只是仿佛而已,並沒有他們所認為的那麽強大。
畢竟無論如何“誇張”的描述,他們也並非“欲望”,“戰意”,“憐憫”的化身,而僅僅是憑借著這些“情緒”和“訊息”的依托,而保持自身存在不至於抹滅的意識罷了。
“砰——!”
血色的殘影狠狠撞在了看不見的“空氣牆”上,無論如何撞擊,都始終無法靠近那佝僂身影半步。
這還不是他全部的力量…在接近的瞬間,“末影者”迪亞波感受到了這令他毛骨悚然的真相。
他總算弄清楚了,自己的虛空之力並不是被“攔住”或者“抵消”,而是被“否定”——源自萬物生靈“欲望”這一本性的存在,在面前此人的手中被否定了。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如果不能趁現在他還無法發揮全部力量時將他抹殺或者驅逐,那麽自己…還有此世所有的存在,都將被他“否定”和“重塑”。
絕對不能讓他那麽做!
“迪亞波…你果然很優秀——單論虛空之力的層次,你甚至在曾經的阿斯瑞爾之上……”
佝僂身影緩緩抬起頭,周圍無數血色殘影與他擦身而過,卻始終無法真正傷害到他;冰冷的目光,令一貫刻薄的“末影者”也為之顫栗:
“但很不幸…我的世界…沒有私欲的一席之地……”
緊咬牙關的迪亞波,環繞周圍的血色幻影愈發黯淡。
佝僂身影的兜帽下,露出了冰冷的微笑:
“我說…滿心私欲者…必被欲望吞噬殆盡……”
話音落下,席卷周圍的血色幻影突然停滯,猶如血紅色的觸手般,轉而撲向“末影者”的身軀。
下一刻,驚懼的迪亞波被自己的虛空之力包裹全身,暴虐的血色殘影化作鐮刃般的風暴,將他的身體撕成碎片。
“砰——!”
玻璃碎裂般的聲音在寒風中回蕩,殘影消散,迪亞波破損的殘軀跪伏在地,卻依然沒有倒下。
兜帽下的臉孔,稍稍露出了些詫異。
“你…忽略了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迪亞波緩緩站起,毫不退縮的直視著兜帽下射來的目光:
“我的一生直至死去之前,都在與各種各樣的野心和欲望戰鬥…這樣匯聚起的力量…絕不可能傷到我分毫!”
佝僂身影微微頷首,拄著細長手杖,步伐稍稍上前一步。
“原來如此…沒錯,我想起來了…‘末影者’迪亞波…你是在巨龍王國極盛時代誕生的巫師…洞穿欲望,對你而言簡直是與生俱來的本領……”
“所以想要擊潰你,仿佛只有一個…那就是將你的虛空之力徹底吞噬,抹殺你的存在和意識…將你…變成我的一部分……”
“你……”
迪亞波的聲音中微微帶著些顫抖:“你究竟要做什麽,你的野心…欲望…理想…究竟是什麽?”
“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麽意義?!”
佝僂的身影停住了步伐,沒有再繼續前進。
“如果僅僅是統治這個世界,早在千年之前你就已經辦到了——所以之後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因為什麽?”
死死盯著那兜帽下的臉孔,“末影者”眉頭緊蹙:“即便是現在…我依然不認為有任何力量、存在能夠阻止你;某種意義上,這個世界之所以是這個世界,和你不無關聯。”
“告訴我,你的野心…欲望…意志…你存在的價值,究竟是什麽?!”
君臨此世的意志……
萬物生靈的主宰……
巫師的終極夢想……
他想得到的究竟是什麽?
兜帽下的臉孔,露出了譏諷的微笑。
“我可以理解你,迪亞波…我可以理解…終生都在與欲望戰鬥的你…無法理解一個並非出於欲望的動機…你不能理解…因為這並非欲望……”
“這是一個世界…對另一個世界的終極之戰…過去千年我所做的一切…僅僅是打破它們之間的平衡…讓虛空滲透入侵到物質之中…讓不可能變成可能…讓心中所想化為現實…讓客觀的存在服從於主觀的理解……”
“最終兩個世界合二為一…我的意識終將成為此世的意識…我的存在便是此世的存在…我所言…所想…所見…所聞…都將悉數成為此世的存在……”
“這不是野心…欲望…這是一個世界與另一個世界的戰爭…這是正義…也是必然……”佝僂的身影無情的嘲諷著:
“我看得出你們的困惑…所以…阿斯瑞爾並沒有將所有的真相都告訴你們……”
“因為無法理解這一點的你們…著實可悲!”
緊咬牙關的迪亞波發出“咯咯”的聲響。
“恰恰相反,阿斯瑞爾…他將一切都告訴我們了,正因為他告訴了我們一切,我才不敢相信…你會是這樣的存在。”迪亞波冷冷道:
“之前我還曾將信將疑,猶豫不定;但現在的我十分確信我們必須將你在此抹殺,否則不僅僅是我們,此世的一切都將被你盡數剝奪,我們存在與否的選擇權也將被你握於手中……”
“為了我們自己的存在和可以延續的未來,我們必須將你抹殺…這,同樣是正義!”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