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入中天。
凜冬將至,即便是在原本應該晴朗的午夜,斷界山要塞的上空依舊是北風不止,永不停歇的暴風雪在窗外不斷的嘶吼咆哮。
斷界山要塞司令官的房間並不算寬敞,但至少溫暖舒適——厚厚的獸皮地毯,熊熊燃燒的壁爐上架著已經“咕嘟”冒泡的湯鍋。
房間裡唯一的長桌上已經擺滿了各種富有“東薩克蘭傳統特色”的美食——各種粗糙的大鍋燉菜、灑滿椒鹽的烤麵包、烤鹿肉外加聞一聞就能醉倒的燒酒。
對吃慣了帝都戈洛汶精致美食,並且熱衷尋找美食的布蘭登來說,光是看到這些就讓他渾身不自在。
當然,更令他不自在的還有坐在對面,一邊用匕首切肉一邊盯著他的康諾德·德薩利昂。
嚴冬的暴風雪在窗外呼嘯,更讓這場難得的“兄弟聚會”氣氛更肅殺了許多。
捧起一杯熱水,布蘭登的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他實在是喝不下那要命的燒酒:
“幾年不見,康諾德皇兄似乎比上次碰面時滄桑了許多,要多注意身體啊。”
康諾德沒有理會布蘭登的故意搭茬,鋒利的匕首將切下來的鹿肉送進了嘴裡,緩緩開口道:
“你比以前更理智,也更從容了。”
“我記憶當中的布蘭登·德薩利昂在他的巫師顧問被逮捕的一瞬間,會毫不猶豫的讓米拉西斯殺死在場除我之外的所有人,然後將半個斷界山要塞砸個粉碎。”
“是啊,這才是我的風格。”布蘭登勾著嘴角,笑容燦爛:
“哦…順便多說一句,即便現在我也非常想這麽乾——你不會想知道,我有多少次希望看到你的走狗們被活活燒死時是什麽模樣的!”
“另外,你也別否認有多少次希望當年的米拉西斯沒有接受我的邀請,而是乾脆利索的把我當點心啃了。我知道的,你肯定這麽想過。”
“當然,我們都是德薩利昂的後裔。巨龍王族的血脈在我們的身體裡奔流不息,憤怒和暴虐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本性。”
康諾德的平靜的回答道:“但越是如此,我們越應該想起自己的身份。用我們的理性去駕馭自己的怒火,而不是被它控制或者吞噬。”
“你今天的表現令我刮目相看了,布蘭登。”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敢殺他——除非你瘋了,才會在斷界山要塞當著上千名士兵的面殺死一個都靈家族的後裔。”皇子殿下扯了扯嘴角,剛剛的一塊烤麵包差點把他噎死:
“當然,也請你稍稍體諒我一下。雖然我們都明白你只是在平息矛盾,但想要勸說我巫師顧問的朋友,讓他們盡量暫時忍耐不去劫獄,對我來說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呢!”
“他在決鬥審判裡殺死了將近二十個人,這些士兵也是有袍澤,有親人和弟兄的。如果他們真的想復仇,我根本無從阻止。”康諾德冷冷的橫了他一眼:
“你覺得現在放他出來,你的‘巫師顧問’會更安全?”
布蘭登聳聳肩膀。
“更何況,這位‘巫師顧問’可不僅僅是在斷界山要塞挑釁而已。”康諾德緩緩開口:“即便是為了他給我造成的麻煩,我也不可能就這麽輕饒了這個都靈家的後裔。”
“呃…你是指什麽?”布蘭登僵硬的勾起嘴角。
一瞬間,康諾德的眼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意。
“布蘭登·德薩利昂,你以為我是瞎子還是聾子?”這位薩克蘭親王竭力壓抑著自己話語裡的怒火:“我可以包容自己的弟弟胡作非為,但並不等於我會視而不見!”
“你在埃博登就和這個洛倫·都靈一起徹底摧毀了當地的教會和自由貴族勢力,讓九芒星巫師塔徹底掌權,險些毀滅了半個城市!”
“在熔爐鎮,你明顯知道熔爐學院的院長是我的人——不得不承認,你的巫師顧問確實厲害,否則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找到足以整垮他的證據,險些讓斷界山要塞的後勤供應毀於一旦!”
“這些事情,你全都要否認嗎?”
“不,當然不。”布蘭登笑的更燦爛了:
“畢竟面對親哥哥一而再,再而三的坑害,身為弟弟的我又怎麽可能不用點兒小手段反抗呢?”
“首先是埃博登——聖血藥劑的事情是魯特·因菲尼特叔叔拜托的,但只要是有腦子的就知道他是你的人,但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告訴我,這該死的藥劑居然能把人變成怪物還能召喚邪神!”
“然後是來斷界山要塞的路上,在我的士兵們被冰原狼人屠殺的時候,你麾下的恩斯特和騎兵們,居然就眼睜睜的看著——如果不是米拉西斯,我都不知道衛隊的士兵還有幾個活下來的;”
“還有那個鬧事的老兵,別告訴我他不是你的人,沒有人在背後撐腰他怎麽敢這麽無禮,甚至還用帝國的軍規來威脅我?真的,我差點兒就信了!”
“所以,這一切是你的選擇,是你逼我的——敬愛的皇兄,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讓我不得不選擇了在最大限度的范圍內反抗。”
氣氛逐漸變得緊張了。
“原來是這樣。”
康諾德放下了手中切肉的匕首,一口喝光了他杯中的燒酒,低聲喘息著默默看向面前的布蘭登:
“那麽…如果我告訴你我會就此罷手,再也不試探你,甚至勸說父皇解除對你的監視呢?”
布蘭登的笑容僵住了。
“抱歉但、但我…好像沒聽清楚?”
“那我就再說一遍。”康諾德堅毅的面孔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注視著自己的弟弟:
“從現在開始,我們不再是敵人,而是並肩作戰的親兄弟——我會盡可能在父皇面前為你說好話,告訴他你在斷界山要塞是何等的英勇,我會讓你,我的親弟弟,布蘭登·德薩利昂得到一個皇子應有的一切!”
“不僅僅是應有的財產,甚至是頭銜,領地和真正的實權!我記得皇子在帝國禦前會議任職是有前例的,這會成為你的突破口。”
布蘭登的表情別扭的不能更別扭了。
拚盡全力做了一個深呼吸,布蘭登長長吐出胸口的悶氣,雙手拚命拍打面頰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然後瞪大了眼睛,用最理智清醒的頭腦問了一個問題:
“為什麽?”
“因為我,因為斷界山要塞和帝國非常需要你,布蘭登。”康諾德歎了口氣,赤紅色的雙瞳目光沉重:
“北方的敵人,隨時入侵斷界山要塞;但非常不幸的是,我們並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雖然敵人依舊是以前的敵人,但帝國卻不是當年的帝國了!”
“你也很清楚,百年前的那場混亂讓帝國上下都傷亡慘重,至今都沒能完全恢復過來;而各個公國的公爵們除非是魔物大軍徹底摧毀了斷界山要塞,否則他們是不會像過去那樣,為了帝國的一個召集令就集結軍隊,自願向北方進發的!”
“北方的威脅已經迫近,但只要我們拿不出證據來,沒有人會相信這一切——滿心陰謀算計的他們,只會當成是帝國對他們軍隊和領地的侵蝕!”
“我現在真的需要你,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布蘭登——德薩利昂家族需要你,帝國更需要你!”
聽著親哥哥的哀求,赤發紅瞳的皇子微微垂下目光,仿佛陷入了深思。
“哦…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康諾德的語氣更懇切了一份,表情堅毅。
“沒錯,再清楚不過了。”抬起頭,布蘭登的臉上再次綻放無比愉悅的笑容:“你需要的不是布蘭登·德薩利昂……”
“而是‘替死鬼’布蘭登才對吧!”
“布蘭登……”
“得了,得了,我敬愛的康諾德皇兄,再把剛剛那番話說一遍我都替你肉麻,求你了,別再玩‘兄友弟恭’的把戲了好嗎?”
端起桌上的燒酒,布蘭登直接灑進了壁爐裡,眼神玩味:
“想讓我去送死當然可以,但前提是你開得起價錢,然後……
還得做好我會反水的準備才行!”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