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在洛倫的計劃當中,埃博登的陷落根本就是時間問題。
或者應該反過來解釋,這座重要的港口城市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守得住。
因為她的“城牆”——帝國靡費重金,打造並且維持的遠洋艦隊——早就已經不複存在了。
作為一座城市,埃博登兩面靠海;意味著敵人的艦隊甚至不需要登陸,就能同時向兩面城牆發動進攻;而陸地上埃博登的城牆又薄又矮;哪怕最近三年已經盡可能改造和維護,也是無濟於事。
但她的所處位置又是如此重要——只要埃博登還在帝國控制下,亞速爾的軍隊就不可能真的大規模入侵和登陸,因為沒有足夠的港口供他們停泊;同時也沒有一個穩定的,能夠和後方連通的落腳點,同時徹底封鎖帝國的海岸線。
對於帝國,只要埃博登還在,後線就能通過寶石河,從帝都方向源源不斷的運送物資到前線,同時將戰場控制在埃博登一處,極大的降低了戰爭帶來的損失和破壞。
對於亞速爾精靈,攻下埃博登是他們必須做,也勢在必得的一件事情;他們必將傾盡全力,竭盡所能的進攻,即便會將這座城市化作焦土,對他們而言也是值得的。
防禦力量薄弱,地理位置對雙方又是如此重要——這意味著埃博登將會變成一處極其可怕的深淵,源源不斷的吞噬雙方的血肉,直至一方把鮮血流乾。
很可怕,很悲慘,很殘忍,也很真實…很公平,狹窄的戰場和單調的攻防戰,雙方都沒有太多的花招,或者任何可以秀的空間。
但問題是,現在的帝國…根本沒辦法立刻將所有的本錢,都投入到這張賭桌上和對面一起打水漂。
她有數以十萬計的軍隊,有充裕的後勤補給和堆積如山的財富——但想要將這些統統“變現”,需要時間。
從半人馬戰爭之後,洛倫多少也對帝國的戰爭動員有了一定了解——首先被集結起來的,一定是帝國軍團,從命令發出到成功抵達指定目標,前後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這還不算完,因為被集結起來的軍隊並不會攜帶太多後勤,扣掉集結的一個月,各種物資(尤其是食物)最多只能支持十二天到一個月時間的消耗。
因此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根據物資供應地點和戰場來建立一條穩定的補給線,才能讓軍隊毫無顧慮的前進,並且保持百分之百的戰鬥力。
此時各公國的軍隊也開始集結出發,這些軍隊的補給一部分靠本國後勤,一部分靠沿途的城鎮與鄉村;
因為每個地區能夠提供的補給是有限的,為了不和帝國軍團搶補給,往往都是先劃分好線路,分頭並進。
最終,成功抵達目的地並且集結起來的大軍,至少需要花費三個月的時間——這是理想狀態,按照帝國歷史上所有現存史料記載,能夠在四到五個月內完成集結,都已經稱得上“神速”。
所以在她成功將自己的資本變現之前埃博登肯定,並且百分之一百已經陷落了。
顯然,在場的公爵們都想到了這一點。
所以就產生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誰去領軍?
這一點顯然易見——易攻難守的埃博登除了足夠精銳的軍隊,至少還得又一個足夠經驗豐富,聲望卓著的統帥,才能確保這座城市能夠堅持到帝國的軍隊集結完畢,奔赴戰場。
沒有足夠的聲望,不足以激起士兵們死戰不退的士氣;
沒有豐富的經驗,不足以面對這種與帝國不相上下的強敵。
最好還能是地位尊崇,因為如此一來還能順便激起帝國上下的士氣,讓各方勢力放下彼此成見,投入這場戰爭中去——否則大家都得一起完蛋。
聲望卓著,地位尊重,經驗豐富,還是一位很出名的統帥……
神態各異的公爵們,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向了同一個方向…很是默契的,小心翼翼的盯著康諾德看。
寂靜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微妙了。
在一眾公爵的目光下,康諾德皇帝平視著黑發巫師,十分從容:“所以…我想這位‘埃博登統帥’位置究竟應該屬於誰,應該是沒什麽可異議的了?”
“恰恰相反,事實上我相信這個房間裡每個人——呃,科羅納大師除外,無意冒犯——每一位公爵,都有領軍的資格。”洛倫歎了口氣,緩緩搖頭:
“但絕不能是您,殿…陛下!”
嗯?!
魯文和薩莉卡驚愕的轉過了頭,尤利·維爾茨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
“洛倫·都靈公爵,這是什麽意思?”
諾蘭·厄德一副“你傻了吧”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問道:“難道在你眼中,我們的皇帝陛下居然沒有資格…指揮這場戰鬥,保衛他的帝國?”
“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陛下太適合了,所以不能去。”洛倫瞪他一眼,冷冷道:“選擇統帥不僅僅是要考慮一場戰鬥,更要從全局戰略著想。”
果然…這個阿爾勒公爵首鼠兩端,之前只是和康諾德合作而已;否則如果他真的“忠心耿耿”,就應該讚同自己的說法才對。
康諾德不能去的理由有很多,而最重要的一個,就是會讓這場戰爭提前演變成“絞肉機大戰”,帝國必須傾盡全力用最快的速度投入更多的力量,來保住康諾德不死。
這樣的戰局下,眼下已經備戰完畢,隨時可以動員起來的拜恩軍團…絕對是第一個被填進去的!
不願意?難道拜恩公爵和他的騎士們沒有為皇帝而戰的決心,難道都靈家族不是帝國的封臣?
至於其余的公國…除了基本準備完畢,又沒什麽歪心思的魯文和他的洛泰爾之外,其余不論是真的還是假的,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支援自己,投進去就是送死。
一方面,這會讓康諾德指揮自己;另一方面,因為要保護他所以拜恩軍團只能困守,無法發揮重裝騎士的優勢…兩個洛倫都不願意。
但想要說服他們,還需要換個說法。
“對於亞速爾精靈,我們知道他們一定拚了命也要攻下埃博登;對於帝國,我們需要將戰場控制在邊境范圍…至少,要確保帝都戈洛汶的安全。”洛倫停頓了下,目光環視一周:
“但對面的亞速爾精靈,他們是否也知道和我們相同的事呢?”
公爵們表情微妙,短暫的停頓中沒有一個人開口。
“你的意思是…不能讓他們也覺得,埃博登對我們也很重要?”尤利·維爾茨緊蹙眉頭,表情嚴肅:“陛下的存在,會讓他們更加不顧一切的攻下埃博登?”
“不,如果我是亞速爾精靈的指揮官,知道薩克蘭帝國的皇帝就在這座城裡的話,我大概就不怎麽想奪取這座城了。”洛倫再次搖頭,豎起兩根手指:“我會做兩手準備。”
“首先,我會像之前那樣派出最精銳的精靈武士潛入城內,盡一切可能活捉皇帝;其次,就算沒能成功,也至少會引起混亂;”
“我會利用這場混亂,趁著守軍還在六神無主的時候,用我能想到的一切辦法…將埃博登化作一片廢墟!”
“和一位帝國正統皇帝相比,一座城池又算什麽——何況他們需要的也不是城池,只是一個停泊戰艦的港口而已。”
在場眾人表情微動。
沒錯…對帝國而言,埃博登是一座富裕的城市,是一處很好的前線戰場,更是擁有數以萬計人口的,人煙稠密之地。
但對於亞速爾精靈,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港口…至於城市與人,財富,都只是附加的“贈品”而已,用來換一位帝國皇帝簡直再劃算不過了。
“我相信如果陛下親自坐鎮埃博登,必定能夠振奮帝國士氣,上下一心,但反過來說……”
“也會讓亞速爾精靈傾盡全力,不惜毀滅城市也要將陛下扼殺在城內!”不等黑發巫師說完,緊蹙眉頭的尤利·維爾茨就接過了話,表情有些毛骨悚然:
“我們能守住埃博登——但我們能守住的只有她的灰燼,還有遍地骸骨!”
看著剩下依舊表情驚愕的公爵們,洛倫靠在椅背上不再多講。
他也不用再解釋什麽了。
“大家都不開口,也就是說…都同意拜恩公爵的說法,不讚同由我據守埃博登?”
康諾德皇帝抬起頭,銳利迫人的目光掃向圓桌前的眾人:“那麽告訴我在你們看來…這份重擔應當交給誰來承擔?”
幾乎不等其他人反應,尤利·維爾茨便又一次站了出來。
“陛下,我認為拜恩公爵的提議,應該還不僅僅如此而已。”墨藍色發梢下,他那僅剩的銀瞳散發著同樣不遜於康諾德的光彩:
“他恐怕…還有另一個不能直言的理由!”
哎?!
所有人的表情同時一驚,同時回首看向黑發巫師。
心弦猛顫的洛倫面不改色,強行鎮定讓自己不去看尤利的表情。
哪怕是看在路斯恩的分上,也不應該拆我的台吧……
“那就是…我們不能把戰場局限於埃博登之內;至少,不能一開始就抱有這種想法!”
尤利·維爾茨鄭重其事的說道。
瞬間,周圍看向洛倫的目光立刻從銳利變成了柔和與困惑。
依舊沉默的洛倫按住微微顫抖的手,頷首示意。
呼,好險好險……
“不僅僅是要考慮一場戰鬥,更要從全局戰略著想——這句話提醒了我。”尤利·維爾茨鄭重其事看了洛倫一眼,隨即便很是認真的將目光轉向康諾德:
“如果我們真的要守住埃博登,那麽就不能僅僅是守住這座城市;而是要將戰場擴大,發揮本土作戰的優勢!”
“但我們從一開始就要將這座城市當成誘餌,來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啊。”諾蘭·厄德似笑非笑的開口,聲音粗糙沙啞:“艾勒芒公爵,您的提議不是本末倒置了麽。”
“不,我覺得這也許才是最合適的辦法,阿爾勒公爵。”尤利·維爾茨瞪他一眼:“拜恩的騎士伊的驃騎兵也罷…如果只是困守孤城,根本無法發揮這些優秀戰士們真正的力量,還會因此而變得束手束腳!”
“只有擴大戰場,同時遏製敵人的進攻路線,利用城池牽製敵人的注意力和絕大部分兵力,我們才能在利用現有的少量兵力為前提下,盡可能擋住亞速爾精靈的進攻步伐。”
“多面機動,中心開花——就是這個戰術的最好總結。”
圓桌周圍的眾人想了想,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沒錯,這其實就是斷界山要塞每年針對冰原狼人群落的翻版——以重兵囤駐的據點為核心,輔助快速機動的精銳兵力不斷騷擾,從而達到守城的目的。
唯一的區別不過是堅守的城塞從堅固的斷界山換成了“不那麽堅固”的埃博登,而對陣的敵人也不再是無腦的冰原狼人,而是與帝國不分伯仲的亞速爾精靈。
而這個戰術的好處就在於,它需要的兵力並沒有看上去那麽多。
沒錯,屯駐守城需要大批的兵力,快速機動的牽製部隊也需要很多人——但分散到各個公國身上,也就幾千人上下。
調動數萬軍隊, 時間以月計;但如果只是千人上下的精銳,那麽集結的速度就很快了——最近的西薩克蘭和洛泰爾只需要半個月,最遠的波伊和而阿爾勒一個月也綽綽有余。
大廳內的氣氛緩和了些許,公爵們的表情也輕松了不少,總算是從布蘭登奪門而出的尷尬中走了出來。
於是一開始問題又重新饒了回來:
究竟該由誰,擔任埃博登城防的統帥?
“守衛埃博登,是埃博登人的義務和職責。”科羅納大師緩緩開口道:“如果陛下不棄,在下願意率領全體埃博登商人與巫師,貴族與平民堅守埃博登,直至……”
“如果陛下不棄,我願意自薦!”冷不丁的,洛倫突然打斷道,漆黑的瞳孔死死盯著康諾德那平淡到,仿佛就在等著自己開口的臉:
“既然這是我的計劃,那麽由我來執行……”
“不是合情合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