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降落——!”
號角堡塔樓頂端,一臉興奮的艾薩克扯著堪比破喇叭似的公鴨嗓,揮舞著手中小巧精致的指揮旗:
“所有人都給我滾到工作台去,現在!立刻!馬上!動作快快快…否則我就一腳踹到你們的屁股上!”
“這將會是一次劃時代的壯舉,是我們所有人共同完成的壯舉我!不想看到!任何的!失誤,明白了嗎?!”
“我再重複一次,我們將在今天做的是創造屬於我們的歷史——遠如古王國數百年,近如帝國十二世代以降,
沒有一個巫師、一個貴族、一個騎士、一個人類,一個矮人能夠親眼見證由他們親手打造的浮空城飛上天空,在歷經兩個半月不間斷飛行,橫跨拜恩與半個雲嶺王國之後,成功在雲巔峰上空降落。”
“一個也沒有——除了我們!”
“嘁……是除了你自己吧……”撅著嘴角的小個子巫師自言自語著,滿臉心不甘情不願的看著艾薩克的背影。
原本應該站在那裡擔任指揮的人是她才對——但考慮到中央塔樓的關鍵性和敏感性,還有協調銀盔山矮人和煉金術們之間的合作…心思細膩,最適合這項工作的艾茵·蘭德,就只能屈居幕後了。
但即便再怎麽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自大狂的確有著某種特殊的“魅力”,可以讓所有人信心十足的站在他的身後,相信那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真的會出現在這個世上。
“狂妄自大,自以為是,莫名其妙的自信還總要別人幫他收拾最後的爛攤子……”目光偏移,湛藍的眸子停在了旁邊黑發巫師的背影上:
“……兩個都是!”
整個浮空城中已經亂成一團——煉金術師、矮人工程師、還有負責各個塔樓運作的巫師們,一雙雙緊張的眼睛在盯著那個站在主塔頂端,手舞足蹈的“瘋子”。
也只有這個瘋子,才能帶領所有人完成夢中才實現的,劃時代的壯舉。
“情況如何,有多少把握…呃……”
察覺到艾薩克那熊熊燃燒,幾乎能殺人的目光,黑發巫師立刻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有多大的把握…創造歷史?”
“所有的關鍵零件全部都是由熔爐鎮的‘撼地者’鍛造錘,按照銀盔山矮人工程師的要求鍛造的,符文回路設計是十六層疊加的構建;再加上風速正常、氣候乾燥、能源充沛,所以理論上來說……”
艾薩克猛地抬起頭,“啪!”的一聲在洛倫面前打了個響指:“百分之百沒問題!”
“理論上…嗯,那如果,我是說如果理論出現一點點的偏差……”
“哦,那倒簡單了——她會大頭朝下,一腦袋栽下去變成大號玉米;而我們所有人會直接從兩百公尺的高空墜落,毫無痛苦。”
“哎,這麽一說其實還挺有宗教意義的呢…成功了,就是施行聖十字的奇跡,失敗了,我們一起去見見聖十字。”
“……”洛倫·都靈。
“一分鍾倒計時開始,匯報情況!”不再理會身旁的黑發巫師,有點兒歇斯底裡的艾薩克猛地扭過頭,扯著嗓子喊道。
“風速正常,氣溫正常,所有環境參數一切正常,已經安全抵達雲巔峰上空,沒有任何反擊跡象。”這個是塔頂的瞭望手。
“廢話,我現在就站在塔頂呢;你不覺得突然有颶風或者暴雨之類的,我會比你更先知道嗎?順便告訴我,哪家的弩炮和投石機能垂直投射兩百公尺——因為我現在就想把你的傻缺腦袋裝裡面,然後拋出去!”
“鍋爐預熱已經完成,平衡器正常,起落架正常,減震架正常,所有聯動裝置一切正常。”這個是銀盔山來的矮人工程師。
“瞧瞧我們五頭身弟兄的回答,這才叫專業呢,除了都是一堆廢話——我們正在平穩的飛行在兩百公尺的高空,平衡器完蛋的話不是早就大頭朝下了嗎?!”
“轉化塔非常穩定,符文線路沒有任何問題,可以安全承載至少三到五倍的負荷,沒有出現任何傾斜和不良現象,可以穩定降落。”這個是負責中樞塔和符文回路的煉金術師。
“首先糾正你的錯誤,安全負荷的上限是十到二十倍,也不可能出現任何的不良現象,因為它是完美的,是我,是艾薩克·格蘭瑟姆設計的——最後,我討厭廢話!”
“既然都一切正常,那請問到底給您匯報些什麽才不算是廢話,自大狂閣下?!”這個是小個子巫師。
“既然都一切正常,那你們還在等什麽呢?!”
一臉興奮的艾薩克猛地舉起手裡的指揮旗:“五、四、三、二、一!”
“號角號,降落開……”
沒等說完,腳下一晃的艾薩克立刻直挺挺的“啪”在牆上;整個號角堡也猛地一震,像是失重般急速墜落。
沒錯,是墜落;因為從一開始整個浮空城的設計方案考慮過如何上升,如何懸停,如何移動……就是沒有考慮過,這飄在天上的城堡該怎麽降落!
因為不論是移動,懸停還是上升都可以隻依靠一套運轉系統來完成,但想讓她降落則需要依靠另一套系統;
至於令其能量轉換運作方式,或者一點一點減少上升的推力這種聽起來很美好,同時巨龍王國巫師們也證明過完全可行的方法…對現如今的帝國巫師們而言,則是完全不可行。
原因很簡單,技術水平達不到。
而落後兩個時代的技術,是不能用拍腦門得來的靈感和“緊密無間”的合作解決的;
至少以眼下帝國巫師和矮人的技術水平,讓浮空城“浮”起來很容易,安安穩穩的落下去可能就難了。
於是某個極度自負不肯放棄的自大狂,再次“一拍腦門”想到了個絕妙的注意……
“簡單來說就是讓其自由落體,然後一次一次短暫開啟回路使其重新浮空的辦法,讓浮空城在墜落的一瞬間再次得到一個上升的力;一段一段的降落,直至到可以安穩張開起落架為止……”
“這個天才般的想法,我稱之為‘段落垂降’技術!”
幾乎在說完的同時,整個浮空城猛地一“墜”,緊接著就像是喝醉了似的抖了兩下,像是鬣狗在甩掉身上的虱子一樣。
急速的氣流流動下,號角堡上的首批“乘客”們先是被狂風吹起,漂浮在半空;然後重重的砸在護牆、地板和天花板上。
劇烈的起伏中,要塞內的煉金術師們要靠著死死攥緊身旁的護手,以防樓梯上滾下去;而必須在牆外管理各個機械部件的矮人工程師們,則必須靠鎖鏈和繩固定住自己的五頭身,才不至於直接從城堡裡飛出去!
就在號角堡即將完成“自由落體”的一瞬間,一個巨型六芒星魔法陣,突然出現在她的垂直正下方。
“轟————!!!!”
猶如空氣炸裂般的轟鳴,整個浮空城就像是撞在了一面“柔軟”而“看不見”的牆壁上,隨著朝四面炸開的氣浪,牆壁“應聲碎裂”,而墜落的力道驟然大減!
緊隨著轟鳴聲而來的,是號角堡劇烈的哀鳴聲——從塔樓到護牆,每一個角落、每一個部件、甚至是每一塊磚石仿佛都在哀鳴。
“所有人——都抓緊了,千萬不要掉下去啦!”
緊咬牙關的艾薩克扯著嗓子乾嚎,整個人死死掛在黑發巫師的右臂上不肯松手,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
“一百五十公尺,這個高度掉下去真的是會死人噠!”
“這還要你說——!”不遠處傳來小個子巫師驚恐的慘叫。
靠著一次次短暫“爆發”的推力,來讓自由落體的浮空城一次次回升…沒錯,艾薩克一拍腦門想出來的“降落裝置”,就是這麽個不靠譜的玩意兒。
本質上來說就像是在號角堡的正下方埋上成百上千的引火劑和火油,每墜落一段距離就引爆一次——且不說是否能每次都“減速”成功,光是反推的力量如果不控制好,整個浮空城就會直接在空中肢解散架!
如此簡潔明了,甚至直接到“過分”地步的降落裝置,是面臨近乎絕望的技術鴻溝的前提下,艾薩克所爆發出來的“貧窮的智慧”。
“轟————!!!!”
緊接著又是第二聲爆炸,整個浮空城開始顫抖,每一處部件都在發出低吼般的哀鳴。
趴在圍牆後的灰瞳少年死死閉緊眼睛,身後雙手扒住的護欄已經徹底變了形狀,緊繃的雙臂青筋暴露,冷汗不斷的從額頭上滴落。
稍有不慎,也許就會直接飛出去,變成山巒間的一灘碎肉,和一堆看不出形狀的骨渣。
重力、空氣、風壓……只有在這種時刻,人才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在世界面前的渺小,無力;才能感覺到維持並且運轉著某種“秩序”的物質世界,究竟擁有著何等恐怖而不可抵抗的神力!
撕裂的空氣、爆炸的氣浪,短暫卻刺耳的尖嘯……猶如從天而降,自雲中探首的巨龍,在發出威嚴的咆哮。
震懾寰宇。
“轟————!!!!”
第三聲爆炸。
刹那間,整個雲巔峰,整片天空都突然安靜了——號角堡內,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周圍掀起的滾滾氣浪,還有浮空城外突然出現,繼而碎裂的“冰牆”,再也聽不到半點聲響。
他們當然聽不到聲音,因為一切聲音都被隔絕在外了。
“終於趕上了…還好這次沒有失誤。”大口大口喘息著,冷汗淋漓的小個子巫師整個人癱軟的趴在操作台上,有氣無力的自言自語著。
這個原本用於隔絕聲音的低階魔咒“靜默如水”,卻很意外的被發現居然還有“減震”的功能;
在被學徒們的請求後,某位非常不情願的前學院導師兼守夜人,隻得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研發了一種全新的,效力更強范圍也更大的進階魔咒,堅毅如冰。
“放下起落架,所有人做好準備————”
已經興奮道無以複加的艾薩克幾乎到了語無倫次的地步,長大了嘴巴任由狂風灌進肚子裡:
“我們——”
“就要——”
“降——落——咯咯咯咯…………”
撕扯著,震動著的勁風發出最後的咆哮,整個浮空城猶如炮彈般從天而降;眨眼間,她已經重重砸在了群王殿的正上方!
就像是劃過天際的流星,優雅而美麗。
當然,被流星瞄準的人絕不會這麽想。
“轟——————!!!!”
最後一次的轟鳴,但卻不是號角堡本身發出的。
降落的刹那,被狂風席卷的群王殿就像是迎頭挨了一記重錘的蛋糕似的,從內向外轟然坍塌,震蕩中卷起的煙塵和瓦礫猶如浪花般向周圍飛散。
大殿正中央,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宮殿被砸成廢墟的“前”至高王,像是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等到煙霧散盡,出現在他面前廢墟當中的,是一座傳統拜恩造型,擁有完成護牆塔樓和內堡體系的騎士堡壘。
而早早躲到廊柱後面,險些被瓦礫活埋的卡爾·科林,則趴在一片廢墟之中,同樣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座“從天而降”的城堡。
沒錯,她真的是從天而降…從頭頂砸下來的。
“砰——!”
伴隨著一聲巨響,浮空城緊閉的大門緩緩打開——當然這種說法並不準確, 因為對這樣一座浮空城而言,她的“城門”更適合稱之為吊橋或者浮梯,至少也應該屬於起落架的一部分。
相較於如此“隆重登場”的浮空城,那個從中走出的身影立刻吸引了大殿內僅有的兩雙眼睛。
漆黑的短發和同樣漆黑的眼睛,略顯瘦削的身形在甲胄的襯托下健壯了些許;右肩上是大劍“曙光”的劍柄,左手緊握著“龍牙”的槍身,一步一步走下吊橋。
漆黑的眼睛,是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卡爾·科林,又看了看對面血泊中千瘡百孔的身影,最後停留在“前”至高王的身上。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參考一下法內西斯和查卡爾,這種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值得意外。
“那麽…下午好啊,至高王陛下。”微微蹙眉,一臉苦惱的洛倫像是在推敲著自己的開場白:
“然後…永別了,至高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