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十分特殊的組織。
它無處不在,但真正知道它的人卻寥寥無幾——即便是有所了解的人,也僅僅是聽說過名字而已,根本無法想象它的潛力和能量。
刺客、殺手、密探、地下情報網、劊子手…兼容並包,替皇帝陛下與他們的首領完成一切需要完成的髒活。
在一部分對這個組織“略知一二”的人眼中,那些掌握著詭異魔法和高深技巧,被稱為“守夜人”的成員們,才是這個組織的中堅力量。
他們錯的厲害。
確實,能夠成為這個組織高層的成員,無一不是頂尖的刺客,但刺殺可能是這個組織最“無關緊要”的一項職能,極其必要的情況下,才會考慮動用武力。
情報搜集,才是他們的真正可怕之處——遍布帝國所有角落的守夜人們,盡忠職守的將所有搜集到的情報上交給和自己對接的“單線”;哪怕只是旁枝末節的小事,哪怕只是無意中發現的意外。
“但…就是這些小事和意外,瑣碎的信息拚湊出了最‘詳細’的帝國百態,將萬千生靈的生死放到一個人的掌心。”挑起眉毛,洛倫意味深長的與布蘭登對視著:
“比如說我就知道,在我和半人馬打生打死的時候,就有十幾名守夜人不分晝夜的將情報送往天穹宮…最多一周,就能看到我的最新戰報。”
嗯…其實是四天。
抱著腿坐在椅子上的布蘭登睜大眼睛,一臉尬笑。
“而天穹宮中的皇帝陛下,依靠著守夜人的情報網來掌控整個帝國。”黑發巫師雙瞳驟縮:“這…才是你要爭取的‘人和’!”
“魯特·因菲尼特或許死了,帝都守夜人或許已經徹底破滅,但遍布帝國所有地區的守夜人都還在等待命令和召喚——現在是他們最脆弱的時間,因為他們還不知道高層已經消失了!”
“趁著眼下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培植一位親信一步步掌控帝國各地的守夜人組織與情報網,就是我們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在沒有成為皇帝之前,先擁有皇帝才擁有的手腕…是這樣麽?”歪著腦袋,布蘭登的雙眼像貓一樣的眯起:
“控制了帝國守夜人的情報網,掌握第一手的情報,我們就能擁有絕對的主動權,甚至能夠控制皇兄大人的一舉一動,要挾天穹宮內閣和議會為我們所用?”
“這不是根本目的,但的確是‘福利’之一。”黑發巫師聳聳肩:“更重要的是如此強大的武器和工具如果不是在我們手裡,而是康諾德攥著它…那就危險了。”
“即便只是為了自保,盡快將他們控制在我們手中也是極其有必要的。”洛倫點點頭:“當然,如果我們動手的話,康諾德應該也會想到這麽做…所以必須要盡快。”
“所以,才說這是當務之急——天時,地利,人和…人和,才是扭轉局面,乃至反敗為勝的重中之重!”
空氣安靜了一分鍾。
一分鍾後,咬著大拇指甲的布蘭登才緩緩抬頭,灼灼有神的雙眼目不轉睛的盯著面前的黑發巫師,連眨都不眨。
“你…幹什麽?”
被他這麽看著的洛倫有點發毛,下意識向椅子背靠了靠。
“沒什麽,只是有點兒感慨…雖然以前就有這種感覺了,但現在尤為強烈。”一臉真誠的微笑,布蘭登像是下意識的舌頭抹了抹乾燥的嘴唇:
“順便多說一句…雖然現在聊這些還太早了,但是等到我加冕為帝國皇帝的時候——不論是第十三世代還是第十四世代——我還是需要一個信得過的,能幫我壓住整個內閣的掌璽大臣。”
“顯而易見,我不會再用梅特涅·利奧波德,也不會再用那幫打心底厭惡我的帝都貴族,至於新興貴族,巫師,有頭銜的富商…不是不可以,但恐怕很難服眾。”皇子殿下越是說,嘴角的笑意就越是濃:
“所以我就想…當然這不是什麽提拔和許諾,我們是朋友,朋友不講這個…洛倫·都靈,我親愛的朋友,你有沒有這方面的興趣?”
“和我一起…統治帝國?”
說完,一臉“微笑”的布蘭登表情固定,一動不動的眼珠裡閃爍著某種名為“期待”的東西。
嗯?
怎麽…扯到這兒了?
不過如果真的有機會,倒也未嘗不可啊——的確,如果能掌握並且整合全帝國的資源,再面對“黑十字”塞廖爾的時候,自己的把握就更……
不,等一下。
黑發巫師心弦猛顫,突然隱隱的想起了什麽。
“若說為何…有著天生統治者的覺悟,早就分不清責任與權力之間區別的家夥,又怎麽可能輔佐別人?”
“……如果我是帝國皇帝,而夏洛特·都靈是拜恩之主又是掌璽大臣…我一定會傾盡所能,將她徹底鏟除,連根拔起……”
“要麽是‘攝政’,要麽,是‘權臣’……”
洛倫用力抽動了一下喉嚨。
對面的布蘭登眨眨眼睛,遞過來一個“怎麽了”的眼神。
“沒、沒什麽!先不談這個了!”黑發巫師馬上岔開話題:“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找一個合適的,我們又絕對信得過的人選,讓他將整個守夜人組織整合起來…趁著消息還沒走漏之前!”
“沒錯,我猜皇兄那邊,早晚也會做同樣的事情,所以我們得趁著還能搶在他們前面,把該做的事情做了。”布蘭登深以為然:“親愛的菲特洛奈小姑,也是擁有守夜人權限的!”
“既然是‘人和’,那麽‘人’是誰…就尤為關鍵。”洛倫輕歎一口氣,忽然笑了出來:“碰巧,我有一個特別合適的人選。”
“你這麽一說…其實我也有一個特別合適的,而且這家夥絕對信得過。”
慵懶的放開雙腿,攤坐在椅子上的布蘭登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而且…我覺得咱們想到的,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
“嚏——!”
寒風中,站在千帳城城門上的愛德華,用力打了個噴嚏。
揉揉鼻子,守夜人有些無奈地回首看向身後,對著一片廢墟的千帳城歎了口氣。
為什麽自己總是要做這麽多額外的工作,還總是厄運不斷呢?
明明原本只是一趟跑腿的工作,卻被布蘭登殿下強行扣住多待了整整一個月;好不容易可以離開了,又撞上亞速爾精靈刺客;
本想著只是最後兼任一下誘餌工作,安全無風險,但最後地道的門還被堵住,險些和那幫刺客一起在城堡裡被巨龍米拉西斯變成烤肉;
九死一生的活下來,還要被布蘭登殿下繼續“重用”,在他偷偷離開(去哪了當然不言而喻)這段期間替他隱瞞,同時肩負起一部分日常政務和情報搜集工作;
簡直莫名其妙…布蘭登殿下,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派來監視他的人嗎,還是說他心寬到如此地步,相信自己這個“監視者”是絕對不會害他的?
當然,他這麽想也沒什麽錯,這本來也就是魯特·因菲尼特大人的想法;自己盡量配合布蘭登殿下,就像菲特洛奈長公主配合康諾德殿下那樣。
但不論再怎麽配合,監視者依然是監視者啊;自己首先效忠的仍舊是魯特·因菲尼特和皇帝陛下,其次才是布蘭登殿下。
另外,雖然知道這是自己想多了,但愛德華總覺得自己好像被殿下當成了某種意義上的,特別好用的廉價勞動力……
嗯,一定是想多了;嗯,一定是。
守夜人愛德華再次歎了口氣。
“愛德華大人!”
一道身影出現在守夜人身後,畢恭畢敬的低著頭,單膝跪下:“關於您需要的,駐扎在千帳城的三個軍團情報已經送來了。”
這麽快的麽?
“很好。”掩飾著自己的驚愕,表情有些僵硬的看向身後的年輕人。
大人…他還是很不適應這種稱呼,還有別人看自己時那副敬畏和恭敬的模樣。
“念。”
“遵命!”年輕的隨從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背著雙手起身:“我們調查了三個軍團的所有中下層軍官,大致沒有任何任何不滿的聲音;因為殿下一貫對他們很好,薪俸和補給也從未拖欠。”
“至於上層的將領們,尤其是旗團長和掌旗官、騎兵與步兵司令官…似乎早已習慣了殿下的行事風格,也沒有任何異常或者動作。”
看著說完便低下頭的年輕隨從,愛德華終於忍不住挑挑眉毛。
三個軍團,算上輔助兵團將近三萬人,拋出底層士兵也有數千…從自己下達命令到現在才過去一個晚上而已,他們就已經全部搜集完了。
這種過去要自己徹夜不息忙碌的工作,現在只需要下一個命令,開開口說句話而已。
真是…前所未有的體會。
過了將近半分鍾,愛德華才緩緩開口:“下次,我不要聽到大致、似乎這種詞匯。”
“是!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誠惶誠恐的年輕隨從,連肩膀都顫抖了下。
“與帝都總部的聯絡怎麽樣了?”愛德華把頭扭過去,他還是很不適應:“任何命令或者情報,最近有送來嗎?”
“沒有…不僅沒有命令和情報,甚至就連過去的常規聯絡都斷掉了。”年輕隨從搖搖頭:“過去哪怕接頭的負責人遇難,至少也會有緊急情報送來…這次什麽也沒有。”
也就是說…亞蘇爾精靈的刺客,同樣對帝都的天穹宮展開突襲了是麽。
愛德華眉頭緊蹙,思考著這件事問題的嚴重性。
帝都守夜人總部是整個組織的中樞,更是最重要的情報網,匯聚來自世界各地的訊息…失去中樞,整個守夜人就形同分裂,變成一個個,以地區和公國劃分的半獨立組織。
怎麽想,他都不覺得魯特·因菲尼特和皇帝陛下會坐視這種情況發生。
而且眼下帝都的情報網一片混亂,充斥著大量真偽難辨的灰色情報;這種老練到極點的煙霧彈,怎麽看都像是守夜人的標準風格——否則還有誰能擁有這樣的能力?
“繼續想辦法,盡一切可能與帝都的總部聯絡,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接頭人。”愛德華冷靜道:“還有,關於帝都的訊息,一條不漏的送來…不論真偽。”
“遵命,屬下這就去辦!”年輕隨從很是積極的點頭,像是迫不及待似的緊接著說道:“另外,拜恩那邊…布蘭登殿下命人送來了一封情報,標記是絕密。”
絕密?
詫異的從畢恭畢敬的隨從手中接過信箋,愛德華迅速掃了兩眼。
下一秒,他的表情瞬間凝固,瞳孔驟縮。
這…這……
這一定是洛倫·都靈那家夥提出來的吧?!
那個瘋子!狂徒!卑鄙無恥的小人!居然真的,真的要把事情做絕到這種地步……
“我說……”愛德華突然眉頭一挑,冷冽的目光死死盯著面前的隨從:
“你,看了這封信是吧?”
“噗通!”
沒有半點猶豫,年輕隨從立刻跪倒在地,深深低下頭:“萬分抱歉,但信箋送來時屬下十分意外,所以就忍不住……”
“忍不住…打開偷偷瞥了眼,還覺得不會被人察覺到?”
“屬、屬下不敢!不敢!”
原來如此,原來是因為這個…他才會對自己那麽畢恭畢敬,再艱難的任務也能如此高效的完成……
曾經以探索秘密, 守護秘密為己任的守夜人組織,也開始一點一點的腐敗,將這些“秘密”當成自己手中的財富了麽?
愛德華低歎一聲,收起信箋,沉默的轉身離開。
低頭的年輕隨從冷汗密布,嘴角卻微微勾起了笑容。
贏了,自己賭了!
果然沒有猜錯,相比較守夜人那古老死板的傳統,上位者們真正看中的依然是命令執行的效率;只要自己能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務,任何人都不會討厭一個好用的工具……
“噗——!”
腦海中的最後一個字,被從嘴裡探出的刺劍“堵”住了。
“我們是帝國陰影中的守夜人……”口中噴血不止的年輕隨從,耳畔響起了愛德華的聲音:
“我們…不是野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