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洛倫列一個信任度名單,這個不到一隻手的小紙條上,絕不會出現道爾頓坎德的名字。
這並不是因為真的不相信他,某種程度上道爾頓坎德對黑巫師而言,已經是越感情的概念,被“符號化”成為了他內心理智的代表,一次又一次的救了他的命。
他的言行,舉止,思考方式,對洛倫印象深遠最先讓他接觸到魔法的,是小個子巫師;但第一個讓他認識到“巫師”這個身份的人,是道爾頓坎德。
但事實上,洛倫並不了解他;非但不了解,更像是一個謎;自己只知道他是一名前守夜人,是個精通暗殺和戰鬥的巫師,與魯特因菲尼特關系甚深……
然後呢?沒了。
巫師塔的履歷表上,沒有他的名字;
守夜人中,知道他的只有魯特因菲尼特;
出身、經歷、性格、關系網……代表了一個人存在於世的證明,全都被他遮掩在了那一身黑袍之下。
信任的前提是了解,洛倫對他一無所知;當然,反過來也一樣,這大概是為什麽最初道爾頓根本不想和自己過多接觸,隻想著如何利用一顆能夠為學院效力的棋子。
但就是這樣一個絲毫不了解,不信任的人,現在卻因為他去竭盡所能付出……
這和洛倫所理解的那套理論完全格格不入,特別的別扭。
艾薩克和艾茵,是因為相互之間的親近與約定;路斯恩,是因為他的誓言;布蘭登、薩莉卡,出於利益;艾克特、蘭馬洛斯,出於身份和忠誠……
道爾頓坎德…他沒有任何理由,卻理所當然的付出,給了自己眼下最迫切需要的幫助。
搖了搖頭,稍微清醒了些的洛倫走過去,推開了房間的門。
當他離開房間時,天色已經是傍晚,為了慶祝凱旋式的宴會進行到了最為熱鬧的時候;作為“主角”的公爵臨時缺席,絲毫沒有影響到拜恩騎士們享受筵席的心情,甚至讓他們更加肆無忌憚了。
地位、氣氛、環境…沒有什麽能夠打斷一個拜恩人喝酒的興致。
一片嘈雜的大廳中,已經有兩個騎士爬到酒桌上準備打起來了;周圍的賓客們非但沒有阻攔,反而還起哄似的叫嚷,揮舞著手裡的酒杯和餐刀餐叉,替他們呐喊助威。
就連一旁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似乎也放棄了約束這幫騎士們的舉動,任由他們喝醉了去鬧事;至於趁機挑釁滋事的酒鬼,自有城堡的護衛騎士們,用戴了鐵手套的拳頭給他們好看。
隨著加入“戰局”的護衛騎士,整個宴會的秩序徹底走向了無可挽回的崩壞瓦解;熱鬧的酒宴中,到處都是蹣跚行走的酒鬼和遍地的杯盤狼藉;酒氣濃重的大廳,幾乎看不到一個還能保持清醒的人。
聽著酒宴現場的喧囂,帶著一絲疲憊微笑的洛倫撥開廊柱旁幾個喝醉的酒鬼們,悄悄的離開了圓桌大廳。
華燈初上,皎月如鉤。
這一次的凱旋式乃是夏洛特精心籌備的結果不僅僅是圓桌大廳的筵席,就包括整個城堡,乃至整個赤血堡,到處都能看到擺滿了食物和酒水的餐桌。
所有的人,都在享受著這場得之不易,犧牲無數的勝利所帶來的狂歡;歡呼雀躍的聲音同時在城牆內外演奏著;各式各樣的混亂,讓慶祝的氣氛變得更加生機勃勃了。
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狂歡不止的宴會,洛倫惆悵的歎了口氣。
雖然只有那麽一瞬間,但在看到眼前這一切熱鬧的場面時,突然覺得之前的一切的犧牲似乎都變得值得了。
深吸一口氣,他重新將目光移向眼前;或者說,是正好坐在自己眼前的兩個人。
幽靜的噴泉花園,一身幽藍禮裙,帶著副黑框眼鏡的莉娜德薩利昂坐在石桌前,一臉微笑的傾聽著身旁某個絲毫不在乎聽眾感受的自大狂,在那裡滔滔不絕。
似乎是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向身後望去,黑框眼鏡下隨即露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
“哎…我們凱旋歸來的公爵大人不在圓桌大廳裡享受萬眾矚目,怎麽有空跑到這種沒人的地方?”
看著她那好像看穿了自己心思,又好像只是在打趣的表情,洛倫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洛倫?!”艾薩克的眼睛裡爆出了驚詫的光芒,像是就快要跳起來似的;但下一秒,他臉上的表情就從驚喜變成了惱怒:
“說!為什麽之前你之前去波伊玩兒的時候隻帶上了那個蠢……我是說艾因蘭德,都沒有告訴我一聲?!”
“……”洛倫都靈。
………………………………………………
“……所以說,你們是怎麽離開帝都的?”
坐在一男一女的中間,黑巫師帶著好奇的口吻開口問道雖然並沒有指名道姓,但目光始終停留在莉娜德薩利昂的身上。
如果說艾薩克能夠離開還是有理由的話,這位皇室旁支的小姐就很讓他驚訝了;按照天穹宮的規定,如非得到特許,皇室是不準輕易離開帝都的。
當然,某個丟臉皇子是個絕對的意外。
“我說洛倫學弟你怎麽又問了一遍,我不是都已經告訴你了嗎?”
一旁的某位天才巫師瞪大眼睛,毫不客氣的把話頭搶了過去。
乾淨整潔的型,嘴角稍稍蓄起的胡須,整潔如新的墨藍色巫師袍,讓瘋瘋癲癲的艾薩克一下子多了些儒雅的味道…在分別的這段時間裡,做出改變的人不僅僅是自己和艾茵。
自然,改變的也只有外表而已;絕對的高人一頭,和狂到沒邊兒的自傲還是和往日沒什麽兩樣。
“聽說你出事之後,我和莉娜都擔心壞了當然,主要是我擔心壞了,你是我的朋友,顯而易見我不會讓我的女孩兒去擔心另一個男人!”
滔滔不絕的艾薩克手舞足蹈,一旁的莉娜則是微笑如故,黑框眼鏡後面一雙眸子彎成了月牙。
“當然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本天才想了個絕妙的計劃,能夠在天穹宮和教會的眼皮子底下從戈洛汶溜出去;過程很複雜,我就不多解釋了,就問一句你去過貧民窟的牢房嗎?”
“……沒有。”洛倫都靈。
“哦,那可是好地方!只要你兩個月別洗澡,把頭弄亂,換一身亞麻口袋,他們就能讓你進去
裡面的人都特別善良,進去了根本沒人管你是男是女,或是有精神疾病的患者,而且只要交了錢就能隨進隨出!”
雖然已經聽過一遍了,洛倫還是一臉古怪的瞥向旁邊的莉娜德薩利昂,帶著黑框眼鏡的少女歪著頭聳聳肩,嘴角笑容不減。
“當時的情況萬分危急,帝都城裡到處都有在搜捕我們的人;於是我當機立斷收買了牢頭,讓他帶我們蒙混過關,以送親戚的名義偷偷溜出城。”
“為了保證一切按計劃進行,我給牢頭和莉娜各自寫了份計劃書,裡面詳細設定了我們各自的身份。”艾薩克繼續滔滔不絕的說道:
“簡單來說,牢頭負責扮演一個因為家庭困苦,不得不自甘墮落成欺男霸女,在貧民窟橫行霸道的惡棍;他的兒子嗜賭如命,而且沉迷致幻劑,女兒瞞著他當了陪酒女。”
“而我則扮演一個天資聰穎的天才,被歹毒追捕不得不隱姓埋名,不得已離開自己祖祖輩輩生活的故鄉,前往北方一個叫赤血堡的荒蕪之地躲避災禍;”
“莉娜則是這個故事裡重點,她負責扮演一個傳統的修女形象;一方面雖然仰慕天才的學識與品德,一方面又被教義所困;同時又渴望拯救世人;給了自甘墮落的牢頭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樣一來所有的人,所有的地方就全都錯位了我不是帝都人,赤血堡在富饒的南方,莉娜討厭教會……
當然,牢頭是個貨真價實的惡霸,我就是從他那個輸錢進班房的兒子那裡和他牽上線的;嗯,故事總要有些真實色彩的嘛。”
艾薩克越說越興奮,雙眼都在放光:“你知道,一個好故事光有背景可不行,還得有好台詞,所以我也給他們寫上了。”
“具體內容是這樣的‘啊,尊敬的守門人閣下,那大約是二十二年前一個凜冬的黎明’……”
在花了差不多兩刻鍾的時間,把艾薩克寫的傳奇小說又聽了一遍之後,面無表情的洛倫再次看向莉娜:
“……所以說,你們是怎麽離開帝都的?”
“嗨,你故意的吧?!”艾薩克激動的舉手抗議:“我說洛倫學弟,你究竟值不知道把一個故事完整的敘述一遍需要多大的功夫,這年頭能像我這樣聲情並茂的可不多見!”
“還是說你沒聽懂,那我就再說一遍:‘啊,尊敬的守門人閣下,那大約是二十二年前一個凜冬的黎明’……”
“是皇家巫師顧問,艾爾伯德閣下幫了我們。”帶著一絲溺愛的笑,一邊撫摸著艾薩克的腦袋,莉娜一邊開口道:“從牢房到守門人,差不多都被巫師學院收買了。”
那你還由著艾薩克的性子,去跟他胡鬧…看著黑框眼鏡少女那“幸福”的笑容,洛倫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僅僅只是艾爾伯德?”黑巫師笑著問道,語氣顯得很輕松:“我不是在貶低尊敬的皇家巫師顧問閣下,但想要讓一個皇室旁支離開帝都…光憑他是遠遠不夠的。”
莉娜德薩利昂嘴角稍稍揚起:
“那麽…康諾德德薩利昂夠不夠呢?”
洛倫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我告訴皇儲殿下,我能幫他弄到拜恩公爵的情報,以及埃博登與拜恩聯手的秘密。”莉娜低聲道:
“交換的代價,僅僅是讓我躲開天穹宮的視線…對他而言應該很劃算吧?”
黑巫師微微頷:“那你又是拿什麽向他保證,一定能弄到情報?”
“艾薩克格蘭瑟姆。”
嗯?
“否則呢,你以為為什麽巫師塔一定要讓昂艾薩克離開帝都,到赤血堡來?”莉娜反問道:“一萬三千側書卷,不論是走任何一條商路,都肯定會被教會或者天穹宮察覺,然後用各種名義扣下。”
“只有一個辦法,能夠將它們完好無損的帶到赤血堡……”
黑巫師挑了挑眉毛。
“唯一的辦法,當然是本天才了!”某個自大狂再次興奮的抬起頭來:
“一萬三千冊?太小看我了;遺跡圖書館,永視之眼,幻境長廊……裝在這裡的書本,可遠遠不止這麽一丟丟!”
說著,他把右手食指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莉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所以…尊敬的拜恩公爵閣下,如果您不打算讓我將這些‘真正的秘密’告訴康諾德皇儲,那最好是盡快給我一些秘密。”黑框眼鏡少女將目光轉回來:
“否則的話,我可不敢保證自己會告訴他一些什麽。”
給康諾德一些秘密,還要盡快?
我到哪裡去給她弄這些去…像艾薩克那樣現編一個?
黑巫師表情古怪到了極點,不停的撓頭。
等等……
之前艾茵,似乎和自己說起過,她有一個相當龐大的計劃,而且已經開始實施了……
深吸一口氣,洛倫的臉上擠出一絲討好的微笑:“說起這個…艾薩克,你到赤血堡之後有沒有什麽計劃?”
“呃…暫時還沒有。”
艾薩克歎了口氣,滿臉遺憾的表情:“道爾頓導師倒是說過他準備教我點兒東西,可你知道的…在從巨龍王城回來之後,我已經對那些‘別人的知識’不感興趣了。”
“我不想墨守成規,依葫蘆畫瓢的重複某個老頭子說過的話,寫他們寫過的東西我想做點兒…沒人做過的,那才是我!”
他手忙腳亂的比劃著,一臉頭大的表情,就像被關在牢房裡的野獸在渴望自由。
“真的,有時候我真想回到在學院的時候,那時候什麽都不懂,看什麽都覺得新鮮;瞧瞧那時候的我們搗鼓出多少好東西秘銀劍,新符文,聖血藥劑…呃,最後一個不算!”
看著他滿頭大汗的表情, 黑巫師點點頭,目光瞥向遠處:“那……你來了之後,有沒有去找艾茵?”
“我找艾因幹嘛?”
“沒什麽,只是在離開拜恩之前,艾茵曾經和我提過一個設想,一個能讓你再吃一隻鞋子的設想。”
“什麽設想?”
“很簡單,艾茵打算建造一所學院,然後……”看著一臉茫然的二人,洛倫比劃著,雙手舉過頭頂:
“讓它憑空…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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