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巔峰。
這是一個毫無誇張與過分修飾的名字。
高聳挺拔的山峰直入雲霄,坐落在山巔之上的群王殿煙雲籠罩,終年不散;在雲嶺王國矮人們無與倫比的建築工藝下,鬼斧神工的雲巔峰變成了一座巨大而立體的城塞。
最重要的是她並非像人類的城市或者宮殿一樣,是用來彰顯君王的權勢,誇耀王國的財富與實力的產物,而是有著十分重要的經濟和軍事價值。
坐落在山嶺與丘陵之間的雲嶺王國,需要依靠一個龐大的地下隧道體系網才能將一個個城邦連接,最終組成一個整體;而雲巔峰就是這個交通網絡的中樞。
只要控制住雲巔峰,並且隧道沒有被堵塞或者破壞,雲嶺王國的至高王就能隨時將忠誠於他的軍隊投入到任何一個要塞附近的戰場,同時也能在最短時間內,調配整個雲嶺王國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為他所用。
用曾經到訪雲嶺王國的人類商旅所描述的話來形容——將一筐成熟的梨子從最北方的矮人城邦運送到最南方,依舊是新鮮並且沾滿了水露的。
同時,她也是一座巨大而無比堅固的山中要塞;龐大的山體就是它外圍的“城牆”與“護城河”,真正的“城門”則隱藏在了山谷之內;狹窄的山徑和兩側高聳的翹崖,組成了通往大門的“鮮血之路”。
換而言之,任何勢力只要控制著雲巔峰,就能絕對立於不敗之地;反過來說,任何想要奪取雲嶺王國最高權力的勢力,雲巔峰都將是他們的第一目標,也必須是。
就像是黃金鑄就的寶座,水晶打造的王冠;永遠被覬覦,永遠被窺伺……
至高王的大禮官伊戈爾·瑟維埃拉斯托弗,正站在砌石的欄杆旁,望著看不到盡頭的群山出神。
在他的背後是死寂如墳墓般,雲霧繚繞的群王殿——這座雲嶺王國的權力中心,至高王的居所,本應充斥著你爭我奪,陰謀詭計的權利旋渦,從未像像現在這樣的安靜過。
而在他腳下的這座山中城市內,則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風景”。
全副武裝的矮人戰士們,在空蕩蕩的砌石道路上排著整齊的隊列匆匆而過;鐵靴踐踏著石板和金屬甲胄的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急促的哨聲和號角聲中,還夾雜著軍官們的命令與呼喝。
街道之中幾乎每一個路口都有臨時堆砌的堡壘,大大小小的監視塔遍布視野,就像一個個棋子般被安插在城鎮中所有的要害角落;所有高於三層的建築,都被改造成了小型兵站。
而在城鎮中心的廣場附近,忙碌了一整天的矮人們扛著工地上的鐵鍬和作坊裡的錘子,提著花盆大小的飯桶,排著緩慢蠕動的長龍,從已經擠滿了人的“配給站”領取食物。
漫長到三年時光的內戰將這座監獄般的城市,徹底變成了城市模樣的監獄。
在這座被叛軍圍攻的都城,所有的居民都必須生活在最最嚴厲的監控之下,以提防敵人的間諜混入或者任何不忠於至高王的叛徒;所有的食物和生活用品都被收繳,只有完成被制定下達的工作,才能領取到足以果腹的口糧。
但這些其實還沒有動搖到這座古老城塞的根基——對於矮人而言,如此的“統治方式”才是真正應有的常態;不要說三年,就是十三年,三十年,一輩子,只要雲巔峰沒有被攻破,統治的秩序仍在,他們就能永遠堅持下去。
“伊戈爾。”
伴隨著腳步靠近,這衰老而疲憊聲音的主人輕輕按住了大禮官的肩膀,令矮人伊戈爾猛地一驚,誠惶誠恐的躬身行禮:“至高王陛下——!”
“別那麽拘束,這裡只有你和我兩個。”矮人至高王的眼神中是古井般的沉靜:“用不了太久,你就是全體雲嶺子民的至高王了。”
“萬萬不敢——!”矮人伊戈爾把頭低的更深了。
“這和你敢不敢沒關系,這是瑟維埃拉斯托弗家族賦予你的權利和義務。”至高王擺擺手,似乎對他的恭敬很是不以為然:
“何況如今掌握著軍隊,有和拜恩公爵達成了協議的你,不已經是實質上雲巔峰的統治者嗎?”
低垂著頭的矮人伊戈爾一言不發,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看著姿態謙卑的大禮官,至高王完全沒有想把這段對話繼續下去的興趣,目光投向了遠處雲巔峰的城塞:
“城防進行的怎麽樣了,那些叛賊們還沒有放棄嗎?”
“是這樣的!”
聽到至高王換了個話題,擦了把冷汗的矮人伊戈爾立刻應答道:“三年的戰爭,不僅我們,他們同樣是有來無回——要麽堅持下去,要麽拱手投降,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了。”
“只要雲巔峰依然屹立,半個雲嶺王國就仍然是您忠誠的子民;因此哪怕他們再不情願,也必須先攻下這座有史以來最最堅固,最不可能陷落的要塞!”
沒錯,這就是眼下的局勢。
叛軍們知道,作為雲嶺王國統治者的至高王是絕不會投降的,他們也知道雲巔峰是多麽的堅不可摧,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可能將正面攻破這座堡壘作為第一目標。
但他們沒得選,因為一旦撤兵,至高王就能從容不迫的將北方矮人城塞的軍隊集結起來,圍剿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以龐大的隧道網體系快速調兵,逐個殲滅。
這就是坐擁雲巔峰的優勢,這也是他們必須圍攻這座要塞的理由,否則的話他們根本就不是至高王的對手。
所以矮人伊戈爾絲毫不擔心——雖然現在被圍攻的一方是自己,但實際上在承擔壓力的卻是叛軍;只要守住城塞,勝利只是時間的問題。
甚至還可以借助這次機會,徹底清剿南方那些對至高王不忠的城邦首領,同時震懾北方三心二意的雲嶺子民;最後統禦一個逐漸複蘇雲嶺王國,好好教訓一下某個膽敢對自己口出狂言的小姑娘。
每當回想起夏洛特·都靈,在赤血堡的圓桌大廳上對自己那般傲慢無禮,毫不客氣的姿態,伊戈爾就忍不住咬牙切齒;卻又不得不忍氣吞聲,尋求拜恩的援助。
“……正因如此,這場戰爭對雲巔峰而言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必勝之戰;那些自以為能夠挑戰您與我們家族地位的爬蟲們,除了數量之外根本不足為慮。”矮人伊戈爾畢恭畢敬,侃侃而談:
“三年的時間已經耗盡了他們所有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同時也徹底失去了叛亂伊始時的銳氣,根本沒有更多的力量將這場戰爭繼續下去;哪怕攻破一兩座城門和堡壘,也根本無法傷及到雲巔峰的根基!”
“而我也深信,在至高王您的英明領導下,團結一致的雲嶺子民必將戰勝那些罪惡滔天的卑賤之徒;我們將會用鐵一般的秩序和絕對的穩定讓他們看清自己的……”
“轟——!!!!”
沒等矮人伊戈爾把話說完,遠處就傳來一陣沉悶的爆炸聲,被火光包圍的廣場配給站附近已經是濃煙滾滾,喧囂直上!
“快跑啊,配給站被炸啦——!”
“叛軍打進來啦,打進來啦——!”
“不要跑!穩定情緒,穩定情緒,啊(被踐踏的慘叫)——!”
“軍隊,軍隊在哪裡,快來維持秩序啊——!”
“快跑吧,衛兵已經被殺啦——!”
驚慌失措的人群,恐怖而令人不安的聲響,瞬間將剛剛穩定的秩序撕得粉碎!
似乎是嫌這樣的動靜還不夠“熱鬧”似的,就在廣場發生暴動的同時,周圍的幾個監視塔也同時在滾滾濃煙中,化作衝天火柱,渾身被火點燃的衛兵們,慘叫著從崩解的塔頂一躍而下。
剛剛還在配給站前井然有序,安靜到只能聽到腳步聲和拿去食物聲響的矮人們,瞬間變成了一群沒有腦袋的蒼蠅和只知道大喊大叫的瘋子,完全沒有了方向。
不顧一切的遠離爆炸響起的位置,不顧一切的朝自己認為安全的方向狂奔,不顧一切的撕心裂肺大喊大叫,不顧一切的將擋在自己前面的矮人推倒,然後再被身後的矮人將自己踩在腳下。
燃燒的轟鳴,淒慘的叫喊,混亂的騷動,這些……
“只是一些小小的意外,是我故意放出來引誘那些叛徒們露頭的小招數而已;我向您保證,這些全部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似乎是因為剛剛信誓旦旦的做出承諾,轉頭就當著至高王的面被抽一耳光的緣故,矮人伊戈爾鐵青的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不出一刻鍾,這些小小的騷動就會結束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幾支正在巡邏的矮人軍隊就已經迅速出現在廣場附近,四面合圍。
街巷中大大小小的臨時堡壘迅速堵住了巷口,舉著盾牌和戰戟的矮人重裝戰士們,用盾牆封鎖了街巷和廣場附近所有的出口;舉著十字弓,背著弩箭的弓弩手們分作兩批;主力守在盾牆之後,剩余的則朝附近最近的監視塔爬了上去。
突然出現的軍隊似乎並不能阻止騷動而不安的人群,特別是在有圖謀不軌者趁機霍亂的時候,尖叫和混亂聲讓矮人們本能的朝著前方筆直的狂奔而去。
“弓弩手準備——,射——!!!!”
在軍官冰冷的命令下,矮人戰士們毫不猶豫的扣動了扳機。
刹那間,繃響的弓弦聲不絕於耳!
第一輪弩箭聲後,衝在最前面的矮人平民們像割麥子般的倒下,噴湧而出的血漿和淒厲的慘叫聲中,無情的箭矢還在間連不斷,呼嘯著沒入恐慌的人群之中。
又是一陣淒厲的慘叫和鮮血噴湧的聲響,終於意識到恐懼的矮人平民們停了下來,轉身朝廣場的方向逃散;但弓弩手們依舊沒有停止,還在不停的傾瀉著他們的箭矢。
“盾牆準備——,前進——!!!!”
又是一聲毫無感情的呼喝,封鎖街道的矮人重裝步兵們將盾牌連起,橫起戰戟,邁著整齊的踏步,朝向逃散的人群推進。
鮮血在恐慌不安的人群中飛舞,慘叫聲響徹了廣場上空。
配合默契的矮人重裝步兵們,真的就像是一堵堵會撕咬血肉的“牆壁”一樣,不管不顧的擠進人群之中;經過的地方除了他們的腳底殘余的屍骨,什麽也沒剩下。
一刻鍾的騷動之後,廣場終於恢復了往日的安靜與祥和。
一身暗紅色的矮人軍官踏著潔白的砌石台階,單膝跪倒在矮人伊戈爾面前,用右手重重的垂在胸口:
“尊貴的至高王陛下,大禮官閣下,所有叛亂分子已經盡數清剿完畢,請下達指示!”
“非常好,軍官閣下,雲嶺王國的子民對你在如此危急關頭的盡職盡責,表示衷心的感謝。”矮人伊戈爾點點頭,在看到對方長相的時候又忍不住微微蹙眉:
“等等…你並不是這支軍隊的指揮官吧?”
“是的,前指揮官已經在上一次騷動時英勇犧牲,在下是他的傳令官;在新任指揮官接任前,暫時負責指揮工作!”
“很好,你希望得到什麽嘉獎?”
“如蒙不棄,在下希望可以得到至高王陛下親自嘉獎——對雲嶺子民而言,沒有比這更榮幸的事情了。”
遲疑了一秒鍾,矮人伊戈爾還是轉過身,揮揮手讓兩側自己的衛兵們散開——哪怕已經獲得權力,成為實質上的雲巔峰統治者, 在至高王去世之前,對方依舊是雲嶺王國的最高領袖。
然而就在轉身讓開的刹那,跪倒在地的矮人軍官突然起身,按在胸口的右手從腋下拔出一柄利刃。
“是刺客,攔住他——!”
但是來不及了。
驚恐萬狀,被衛兵們團團簇擁的矮人伊戈爾,耳畔響起了至高王那淒厲到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一個圓滾滾的球形物體,已經隨著噴湧的血漿飛到半空;
揮舞利刃的刺客,被周圍的衛兵們用重弩射成了篩子;
在一眾衛兵的包圍下,兩個倒地抽搐的屍體不斷的噴湧著血漿,順著磚石間的縫隙流淌;鮮紅的顏色在潔白的地板上,異常的刺眼。
大腦一片空白的矮人伊戈爾仍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血漿浸透了他的靴底;以至於遠處城門被攻破的轟鳴聲,也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