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濃煙在雲巔峰的上空彌漫,喧囂的戰嚎在每一個矮人的喉嚨裡炸響。
伴隨著第一道城門被攻破,雲巔峰外圍的三道防線也接二連三的崩潰;但在矮人伊戈爾的命令下,各防線的守軍並沒有死守陣線而是有條不紊的撤退,同時還破壞了城防武器和防線之間的通道。
其目的就是阻礙叛軍的進攻步伐,將整齊劃一的進攻割裂開來。
伊戈爾成功了。
來自大大小小十幾個城邦,原本就互不統屬的矮人軍團在遇到阻礙後,進攻的態勢瞬間被撕扯的支離破碎,各自為戰;而提前撤退的守軍卻始終建制完整,從容不迫的在城內構築新的防禦陣地。
和叛軍相比,雲巔峰的優勢在於有著絕對統一的指揮系統,還有死守家園的士氣;缺點在於十分懸殊的兵力對比,致使每一條戰線都要迎戰幾倍數量的敵人。
所以在城門被敵人突襲攻破後,伊戈爾才毫不猶豫的放棄了過於開闊的外圍,轉而將敵人放近地形狹窄而且複雜的城內,再利用地利優勢和機動兵力,和敵人打巷戰。
因為敵人是十幾個城邦的“聯軍”,互不統屬所以只能僵硬死板的執行戰前定好的計劃,沒有半點靈活性可言;一旦失去既定目標和聯系,整個指揮系統就會瞬間崩潰,被迫各自為戰。
於是一場轟轟烈烈的“雲巔峰之圍”,迅速變成了數萬矮人糾纏在一座要塞城邦內外的大混戰。
太過混亂的局面,到最後甚至就連伊戈爾也無法完全控制城內的守軍,只能率領自己的衛隊和少量的機動軍團,在各個街壘之間不斷與相遇的叛軍交戰
歷經三年的矮人內戰,又一次在雲嶺王國的都城內展開了最終的廝殺——再沒有半點秩序,再找不到任何命令,只有眼前的彼此,以及手中的刀劍!
黑煙遮蔽了穹頂,咆哮猶如雷霆;每一個街道都燃起了烈焰,每一處巷口都是刀劍碰撞的鏗鏘長鳴,箭矢劃破長空的呼嘯;用武器收割著對方的性命。
他們舉著相同的戰旗,高呼著一模一樣的口號,穿戴著別無二致的甲胄和裝備,用雕刻翻版一樣的戰術進攻、防禦、迂回、突襲、伏擊、反伏擊、突圍、反突圍……
徹底失去控制,陷入自相殘殺的叛軍和雲巔峰“王軍”徹底將整個雲巔峰變成了巨大的屠宰場和血肉磨坊;隨著廝殺的局面進一步的擴大,血拚的雙方也越來越殘忍,越來越沒有底線。
為了摧毀一處街壘,可以縱火焚燒整個街道;為了抵擋守軍的箭矢,可以驅使俘虜充當肉盾;為了震懾圍攻的敵人,就將叛軍的頭顱砍下,“就地取材”堆砌工事……雙方窮盡物力,挖空心思的將這座雲嶺王國的都城,變成堆滿了屍體的廢墟。
而在這些矮人之外,遍布隧道之中,已經將雲巔峰半數人口屠戮一空的腐蝕魔們,也在“兢兢業業”進行著它們的“本職”工作,和負隅頑抗的守備軍團廝殺著。
“轟————!!!!”
臨近城門的幾處街巷中,兩支一模一樣的軍隊在街壘中突然相遇,而後“默契”的攥緊手中的武器,“熱情洋溢”的朝著對方舉起。
“列陣——!”
整齊劃一的口號,兩邊同樣傷痕累累的矮人戰士們組成別無二致的盾牆,舉起血跡斑斑的戰戟,向前俯身。
“十字弓——,準備——!”
邁著緊張而急促的小碎步,雙方的弓弩手爭搶著將手中的重弩架在身前袍澤的肩膀上,瞄準著對面同胞的腦袋;
一模一樣的動作,猶如鏡子的正反面般;甚至就連彼此的腳下也都是各自對方的累累屍骨和浸透石板的血泊,兩側燃燒坍塌的房屋也很難分出什麽區別,就像是舞台上的……
“進攻——!”
……滑稽戲似的。
“為雲嶺王國而戰,至高王萬歲——!!!!”
沉重而紛亂的踏步聲,讓空氣為之一顫。
那個瞬間,兩邊的矮人戰士們頂著迎面而來,呼嘯著撕裂空氣的箭矢衝鋒;街道中不斷的響起箭矢與盾牌、甲胄碰撞、貫穿、碎裂、掉落的聲響。
也不斷的有矮人戰士倒在衝鋒的石板路上,被身後依舊在怒吼咆哮的袍澤連番踐踏,變成不再抽搐掙扎的屍體。
下一秒,怒吼的他們終於重重的撞在了彼此的身上。
砰——!
利刃交錯。
混亂的交戰,雙方終於再也無法分清彼此的身影,只能憑著進攻的方向來判斷誰是敵,誰是友。
一輪交鋒之後,明顯兵力更多,軍容和建制也更加完整的雲巔峰“王軍”立刻佔據了上風;陣線中,叛軍的重裝步兵們拋棄了盾牌,怒吼雙手持握戰戟,向著對面的頭盔和盾牌狠狠砸下去;用不顧一切的反衝鋒,硬生生攔住了即將突破防線的“王軍”。
但面對裝備相同,訓練相同,數量卻遠遠多出幾倍的敵人時,這注定是徒勞的。
下一秒,雲巔峰“王軍”的中線迅速向兩側集中,讓開“叛軍”發動反衝鋒的主力;第一輪攻勢就落空的“叛軍”戰士們,隨即被後排的戰戟貫穿了胸膛。
在鋼鐵撕裂鋼鐵,鋼鐵貫穿骨肉的聲響中,他們接二連三的癱倒在地,來不及掙扎兩下,就被一隻隻抬起的鐵靴踏在了頭頂。
“噗嗤——!”
隨著“叛軍”最後的攻勢被摧毀,陣線也隨之土崩瓦解,一場血腥的廝殺在被血漿和屍體鋪滿的燃燒街道中,落下了最後的帷幕。
殘存的“叛軍”戰士還在拚命的揮舞武器,用盾牌保護自己不至於倒下;但這徒勞而零星的反抗注定不能持續太久,數量也越來越少。
一個身披甲胄,帶著水晶王冠,威嚴十足的矮人推開擋在身前的矮人衛隊和戰士們,看也不看兩邊還在打掃戰場的戰士,筆直的朝向那最後還在負隅頑抗的“叛軍”走去。
“你們打得很勇敢,打得很頑強!”帶著蒼勁渾厚的嗓音,矮人伊戈爾站在還在反抗的“叛軍”面前,冷冷道:“但是戰鬥已經結束了,投降吧。”
“以雲嶺王國和至高王的名義,我保證你們會得到絕對公正而合理的下場!”
“絕對公正合理的下場——別逗我笑了,伊戈爾!”
叛軍中一個明顯貴族模樣的矮人推開身前的戰士,面目猙獰的站在伊戈爾的面前:“告訴我,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
“比你們所有人都有資格!”伊戈爾的話語中飽含怒火:“看看這兩邊,看看你們自己都幹了些什麽,再來問我究竟是誰讓高貴偉大的雲嶺王國,陷入如今奄奄一息的境地!”
“三年了…難道你想說挑起內戰的是雲巔峰嗎?!”
伊戈爾咬牙切齒的吼道。
“當然,一開始挑起內戰的是銀盔山和我們……”對面的矮人貴族惡狠狠的盯著伊戈爾:“但是後來呢——向拜恩卑躬屈膝的又是誰,面對銀盔山陷落,連一句話都不敢開口的又是誰?!”
“借助外族的力量,不斷的篡取原本屬於至高王權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又是誰?!”
“你在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當我們都是瞎子嗎,伊戈爾…你頭頂的水晶王冠就是最好的證明!”矮人貴族死死盯著伊戈爾頭頂的王冠:
“事到如今,你個篡權欺上的叛徒還有什麽可以辯解的?!”
“篡權欺上?!”
矮人伊戈爾先是一怒,繼而面色蒼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伸手攔住了想要撲上去將叛徒拿下的戰士:
“等等…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伊戈爾,難道你連這麽淺顯的道理都聽不懂了嗎?”對面的叛軍貴族譏諷道:
“沒錯,被攻陷的城門,突如其來的遇刺,這場混亂…全部都是尊貴的,真正的至高王陛下親自下達的命令!”
什麽?!
至高王下達的命令…怎麽可能…不,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又有什麽理由讓刺客殺了自己?
除非…不,不可能的,我親眼看到他的頭顱掉在了地上,從那個…那個腦袋上取下的王冠。
他不可能還活著的!
伊戈爾渾身一顫,大驚失色。雙手顫栗著,下意識的向頭頂伸去。
“對面雲嶺王國忠誠的戰士們,你們聽到了嗎?!”叛軍聲嘶力竭的咆哮著,表情猙獰到了極致:
“被你們保護的人,那個明目張膽帶著屬於至高王水晶王冠的家夥,才是真正的叛徒,才是你們應該用劍指著的人!”
矮人叛徒的表情陰沉到可怕,和一臉震驚,失魂落魄的伊戈爾形成了正反兩面的鮮明對比,銳利的目光投射出令人惶恐不安的力量:
“看看你的表情,伊戈爾,你怕是也想到了吧…沒錯,那並非只是幻想,而是事實,是偉大的至高王陛下早已規劃好的結局——是他謀劃了這一切,呵呵呵哈哈哈哈……”
“胡言亂語的瘋子,什麽事實?!”
對方沒有回答伊戈爾,而是瘋狂的大笑了起來;歇斯底裡,從喉嚨、胸腔、肺葉裡震顫著發出的,歇斯底裡的笑聲,在黑煙滾滾的雲巔峰上空無休止的震蕩著。
……………………………………
“沒錯,不用那麽驚訝,我還活著。”
孤零零一人的“前至高王”用著平和的口氣,像極了一個普普通通從礦坑裡出來的老矮人,“隨意”的將血跡斑斑的頭顱放在脖頸被斬斷的“橫截面”上。
興許是因為乾涸時間太久的緣故,腦袋的位置始終有些歪斜,怎麽都擺不正:“你們是拜恩公爵的侍衛,其中一個好像還參加過銀盔山之戰…這種事情,不是早就該見怪不怪了嗎?”
“死人活過來這種事,再過一百年也不可能見怪不怪的…‘前’至高王陛下。”
如臨大敵的卡爾·科林死死盯著走進來的至高王,將驚恐到手足無措的新兵擋在身後:“所以…您才是這場戰爭的幕後黑手?”
“我?當然不是…那個在外面正戴著水晶王冠的佞臣才是,那些試圖用一座堡壘的陷落,削弱我威信的叛徒才是。”至高王陛下搖搖頭,舉起早已枯槁壞死的右手,用被黑色浸滿的眼睛盯著二人:
“扶持權臣大禮官伊戈爾掌權,借以試圖控制雲嶺王國政治,讓雲嶺子民成為傀儡和附庸的你們…拜恩的洛倫·都靈公爵才是。”
“你們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我……只是做了一個至高王應該做的事情。”
“該做的事情?”卡爾·科林冷哼一聲,表情十分的不屑:“把整個王國推下地獄,將子民變成腐蝕魔,自己成為邪神的傀儡……”
“這就是您眼中‘該做的’事情?”
至高王再次搖頭,對卡爾·科林的反問十分的不以為然。
“問出這種問題,就證明你並沒有身為統治者的眼光…只是別人手裡,乖乖聽話的武器而已。”至高王淡淡開口道:
“身為統治者,一生的極致追求是什麽?”
“如果可以永生不死,我又為何需要家族血脈來延續自己的偉業?”
“如果擁有無法被反抗的力量, 又為何需要組建軍隊來維持我的統治?”
“如果我可以統治一切並不假借任何人之手,奴隸、平民、貴族…這些用以區分和不平等的世界的工具,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
一句一句的反問,“至高王”一步一步的靠近:“於是我找到了這份真理,它告訴我只有從最最深沉的絕望之中,才可能誕生一個最最偉大的國度。”
“而我將會是這個國度的主人…唯一的主人。”
卡爾·科林用力咽下了一口唾沫,和身後的新兵一起本能的後退了半步。
“但這些我想,你們應該都是不會明白的,所以就讓我說一些你們能聽得懂的話好了。”老矮人露出了一個十分隨和的微笑,輕聲開口:
“偉大的,至高無上的‘黑十字’塞廖爾大人,托我向你們的主人,拜恩之主,洛倫·都靈公爵大人……”
“……致以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