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藍色的巨大旋渦下,戈洛汶山丘淪為血與火的海洋。
遮天蔽日的巨龍們張開雙翼,盤旋在帝都廢墟上空降下火雨;一道道火柱從天而降,隨著向山丘湧動的魔物潮在斷壁殘垣之間不斷延伸,將廢墟吞噬,街道淹沒,世界只剩下燃燒火海的金紅。
隨著時間推移,烈焰卷起的滾滾濃煙,更是覆蓋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源源不斷湧出的魔物潮,即便有幸躲過了從天而降的火雨,也很快就會被不斷蔓延的火海所淹沒,在烈焰與煙塵中融化,蒸發變成氣體,然後煙消雲散。
臃腫而癡肥的邪神軀殼們更是連戈洛汶山丘都無法靠近,大多數往往才剛剛從地下爬出,便已經被火海包圍;巨大的身軀成了巨龍們最好不過的靶子,一道又一道的火柱從天而降,將他們骸骨與血肉堆砌的身軀,變成四溢流淌的血水和膿漿。
分散在全城各個角落裡,數量近百的邪神軀殼,在白銀巨龍恩佐的統領的巨龍軍團面前連反抗的幾乎都沒有,大多數剛剛出現就被立刻圍剿扼死。
即便如此,竭盡全力阻截的巨龍們,依舊無法徹底遏製向山丘蔓延的魔物潮。
這並不是因為巨龍們完全辦不到雖然帝都戈洛汶是一座人口超過百萬級的巨型城市,但真正的城市面積和需要組織防禦的范圍並沒有誇張到何等地步,覆蓋面積甚至比不上血骸谷戰場的大小。
在這樣略顯狹窄的戰場內投入十幾頭成年巨龍戰鬥,某種意義上都可以稱之為浪費了即便是只有兩三頭年輕些的巨龍,都能輕輕松松的在一刻鍾內,將龍焰覆蓋戰場的每一片區域。
但白銀巨龍恩佐很清楚,這樣做十分的有必要。
理由也很簡單,他是現存的所有巨龍之中,唯一曾經參加過巨龍王國滅國之戰,親眼見證了擁有近百巨龍,數以千計的強大巫師,龍騎士的尼德霍格,是如何在魔物潮面前陷落的。
在兩界屏障被打開的前提之下,沒有誰能真正擋住鋪天蓋地的魔物潮;龍騎士們辦不到,巨龍們辦不到…就連曾經不可一世的巨龍王國巫師們,也沒能辦到。
對奮力反抗的他們與物質世界而言,這是戰爭;
但對邪神黑十字塞廖爾和虛空世界…這最多算是遊戲。
面對源源不斷的敵人,投入再多的力量也只能是徒勞,所以徹底殲滅敵人這種事情根本想都不用想;如何在保持優勢的前提下,盡可能的將戰鬥持續下去,這才是白銀巨龍恩佐所考慮的。
烈焰與黑煙覆蓋的帝都城內,冰裂般咆哮著的腐屍魔們在近乎實質化的虛空之力誘發下,源源不斷的從破碎的地面陷坑中湧出。
噴湧而出的血水,將滾滾濃煙熄滅;
堆砌成山的屍骨,覆蓋了金紅色的火光;
殘肢斷臂,空氣中溢滿的虛空之力,一次次將死去的邪神軀殼喚醒;
烈焰中煙消雲散的魔物潮,一次次從火光的黑暗中再一次湧出;
燃燒的大地,洶湧的魔物潮,遮天蔽日的龍影,高懸於天際的巨大漩渦…曾經發生在巨龍王國毀滅時的戰爭,正在以相同的方式再一次的上演。
與此同時,在戈洛汶山頂的天穹宮前,追隨布蘭登而來的兩千帝國精銳和殘存的守夜人獵魔人們,正在與橫穿了火海的魔物潮慘烈的廝殺著。
盡管身後的牆壁和面前的階梯,根本構不成任何意義上的防禦工事,而橫穿火海湧上山丘的腐屍魔,數量上依舊數倍於這區區兩千多人;但士氣高昂的帝國人依舊死死控制著腳下的陣地,將魔物潮擋在宮殿大門之外。
頂著冰裂般的咆哮與噴灑全身的膿漿,軍團士兵們拚死維持著陣線;伸出的戰戟早已在戰鬥中折斷,狹窄到連轉身余地都沒有的戰場空間也不允許他們拔劍;威名赫赫的“黑色城牆”們用全身撐住僅剩的盾牌,為身後的拜恩步戰騎士們爭取揮舞利刃的空間。
戰鬥開始時還站在第一線的布蘭登,在魔物潮湧上來的第一時間就被卡爾科林和愛德華聯手拽到了最後,隻準這位沒譜的皇帝陛下在後排搖旗呐喊。
當擊退了敵人第一輪衝鋒,頭腦一熱發起反衝鋒的洛泰爾大公死的連人影都沒有之後,不論布蘭登再怎麽撒潑打滾,也不已許他靠近前五排的任何一個位置。
慘叫與咆哮與最猛烈最直接的碰撞聲合奏,不顧一切向聖殿進攻的魔物潮,像海浪漲潮退潮,拍打礁石般發起一輪輪的進攻;即便是最凶猛的反擊和早已將山丘點燃的火焰,也無法阻擋它們的步伐。
倚靠著豐富的經驗和戰技,來自帝國各地最為精銳的兩千余名老兵們,也同樣只是維持著陣線不被徹底攻破而已;
傷亡,屍體,殘骸…像是被浪花拍打的礁石碎片,散落在魔物們留下的屍骨堆中,血水混雜著各種不明液體,伴隨著火焰與煙塵卷起陣陣惡臭,令人作嘔。
“皎光矛,準備擊發!”
伴隨著卡爾科林的咆哮聲,驟然亮起的閃光將魔物潮短暫擊退,像是撞到了一面看不見的玻璃牆,贏得了一絲喘息的余地。
但這也僅僅是喘息而已了…面對沒有士氣可言,更不畏懼傷亡的魔物潮,曾經能迫使敵人改變戰術,甚至避讓正面的皎光矛,也只能讓腐屍魔們遲疑數秒而已,連再次填裝射擊的空隙都沒有。
“堅持住,它們就快完蛋了!”
站在前排的白馬峰伯爵瑞格雷爾一邊拚命刺出大劍,一邊吼著他從來不信,鼓舞人心的鬼話;不過這次已經不再有第二個湖心城伯爵會諷刺挖苦,然後大笑著擋在他前面了。
“噗!”
穿透盾牌的腐屍魔爪子掠過了前排的黑色城牆,從頭盔的縫隙中刺進了瑞格雷爾的眼睛;掙扎了一下的白馬峰伯爵想要用長劍撐住身體,但還是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幾乎就在下一秒,白色光束從浮空城上一閃而過,在潮水般的腐屍魔中畫出一道伸向山腳下的直線。
“乾的漂亮,但下次能再快點嗎?”癱在浮空城大廳內的魔法陣中央,面色慘白的艾薩克氣喘籲籲的催促道:“你知道這玩意兒有多費虛空之力的對吧?”
“這已經是最快了,你這沒心沒肺的自大狂!”同樣面無血色的小個子巫師,反駁的時候還不忘記吐槽兩句:
“現在情況危急,你要是有什麽好的計劃就快說,否則就閉嘴在那裡安安靜靜的維持魔法陣!”
“哈!說的真輕松,你知道我差點兒就掛了對吧?”
“你現在還能活著就很幸運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但現在洛倫在和那個黑十字打生打死,我們能不能繼續活下去就看他能不能贏了!”
“現在不論我們做什麽,都不可能再對他們倆之間的戰鬥造成什麽影響了這和智慧無關,這已經是不同層次的戰鬥了,而層次這種東西…我說了你也不懂!”
“是你解釋不出來,害怕在我面前丟臉吧!”
“艾茵蘭德,我警告你,再沒有證據就誹謗我的話我就……”
“就怎樣?如果洛倫真的輸了一切就全都完蛋了!”小個子巫師猛地回頭,緊咬著牙關:“所以哪怕是為了報復我,也請你好好想想究竟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幫到他,你這個自大狂!”
“我…我不是…我……”
面色一紅一白的艾薩克結結巴巴,瞪直了的眼珠下腦子飛快的轉動著。
與此同時,就在他們身後的天穹宮內,身負重傷的路斯恩錯愕不已的看著同樣瀕死,自稱“艾莉爾”的白發邪神少女。
“我就要死了。”
奄奄一息,面無血色的艾莉爾平淡的開口道,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阿斯瑞爾…那個小笨蛋還是走出了最後一步,把所剩無幾的力量全部通過邪神印記,交給了親愛的洛倫;除了你們腦海裡的記憶這最後的‘憑依’外,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名為‘阿斯瑞爾’的邪神了。”
“不論是作為吸血鬼的身體亦或是邪神的本體,既然小笨蛋已經死掉,大概我也無法再堅持太長時間了。”
微微蹙眉的路斯恩,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畢竟眼睜睜看著救命恩人在面前死去這種事,實在是有些……
“你也一樣,對吧?”
垂死少女的話,讓灰瞳少年怔了下。
“同樣是倚靠‘阿斯瑞爾’的力量戰鬥到現在,無論身體和靈魂都被虛空之力侵蝕到無法逆轉的地步就算現在立刻死去或者變異,也沒什麽奇怪的。”
“歸根結底,這就是你的目的‘因洛倫而生,就為洛倫而死’,你就是這麽打算的對吧?”癱在自己的血泊中的白發少女,與沉默的灰瞳少年四目對視:
“明明只要逃避就還能活的更久一些,但自尊、羞恥心和對洛倫的忠誠,驅動著你來到這裡,自殺般的戰鬥。”
“為何來此,為什麽要戰鬥,明明有更多選擇……你的朋友們,親人,洛倫…應該都問過這些問題,對吧?”
緊咬著牙關,沉默的路斯恩一言不發。
無從反駁,所以乾脆和對方四目對視著無聲抗議,反正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還想戰鬥嗎?”
“嗯?!”
灰瞳少年怔住了。
“親愛的路斯恩,我在問你……”少女嘴唇微顫,聲音懸若遊絲:
“還想繼續…為洛倫而戰嗎?”
路斯恩沒有說話,沉默著咬牙的他抬起目光,盯著聖殿的方向,用力點了點頭。
艾莉爾露出了欣慰的笑。
她能從灰瞳少年的眼睛裡看出來,對方為了這個目標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即便要付出的東西超乎他的想象,最後恐怕也會坦然接受。
果然…這個世界上除了艾莉爾,還有這麽多願意為了洛倫而不惜代價,放棄一切的存在啊……
真是…太好了。
這樣一來,艾莉爾也能安心的離開了。
嬌弱的小手從粘稠的血泊中舉起,帶著血漿伸向路斯恩。
“啪!”
沒有猶豫,一聲不吭的灰瞳少年攥住了邪神少女的手。
順著兩個人緊握的手掌,一顆顆血珠像是活過來似的,從傷口鑽進了路斯恩的身體。
很快,不再僅僅是身上的血跡,血泊中早已乾涸凝固的血水也再一次活了過來,順著少女身體流淌,進入灰瞳少年的身體。
緊接著是兩人的周圍,廊柱,整個天穹宮大廳的地板,倒在地上的腐蝕魔,早已死去多日的屍體……
源源不斷的血漿在地板的縫隙間匯聚成溪流,蛇一般蜿蜒曲折的在地板,天花板,牆壁之間流淌,向灰瞳少年的身體而來。
“這…是我最後能幫助你的事情。”少女的瞳孔逐漸灰暗,失去光澤:
“這是詛咒,永生的詛咒,你會生不如死,再也無法生而為人,永遠無法從痛苦與此世的惡意之中逃避, 只有徹底的死亡才能予以你真正的解脫但…你將會擁有你所需要的,為洛倫而戰的力量。”
“所以啊…被洛倫改變了命運的艾勒芒之子,路斯恩維爾茨啊…接受這份鮮血之禮,成為吸血鬼吧!”
“呃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伴隨著潺潺“血”聲,在天穹宮大廳內回蕩。
昂首哀嚎的灰瞳少年身體劇烈的抽搐,隨著湧入身體的血漿,每一根血管都在暴漲不止,如同蛛網般布滿全身,從頭到腳每一寸皮膚都在腫脹,發紅發紫。
每一滴血液,都混雜了難以想象的虛空之力艾莉爾,塞廖爾,亦或是被艾薩克聚集起來的…超乎想象的力量以最瘋狂的方式,重塑和改造著路斯恩的身體,將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殿堂徹底蹂躪成渣,碾碎做粉。
翻白的瞳孔內,血絲一點一點的在眼白中蔓延;
直至那雙銀灰色的眼珠,徹底變成血色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