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已經過去了十五年,自己父母的模樣,教練依舊記得很清楚。
父親是那種表面上不苟言笑,背地裡卻很溫和的男人,在家裡一般負責“唱黑臉”。但那時候還只是中學生的自己,經常把父親的話當成耳旁風,引得父親無奈的歎氣。
至於母親,則是依然保有“少女心”的奇妙存在,她平時總是霸佔電視看一些青春言情劇,網絡上的霸道總裁系,也是她的最愛。
作為家中的獨生子,自己本來也可以擁有大好的人生,直到那次可怕的“意外”,改變了自己生活中的一切……
所以,你們為什麽要放棄我?
回想起母親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模樣,開始嘔吐的那一幕,教練的心中升起一絲怨恨。
冷山實驗室的研究員也曾提到過,是父母主動提出放棄治療的。雖說教練也清楚,自己患上的是不治之症,但放棄治療這種事,還是令他有些不好受。
他們當時究竟是怎麽想的?要是能得到答案就好了。
進入704號室的網絡之後,教練很快便搜索到連接wifi的家政機器人,輕車熟路的佔據了機器人的軀體,轉動半球體的頭部,用紅外攝像頭觀看四周的狀況。
自己正站在客廳裡。
看起來,客廳的裝飾和布置,依舊秉承著父親喜歡的簡潔原則,並沒有什麽花裡胡哨的裝飾,隻擺放了基本的家具罷了。
茶幾上放著一台超薄電子書閱讀器,想必是母親用來閱讀言情的。雖說家中的各種電器早就換了好幾代,但教練卻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個家,似乎和自己離開的時候一樣,並沒有發生什麽變化。
和原來的那棟房子一樣,704室依舊是標準的三室一廳,每間臥室的門前都掛著銘牌這是母親的主意,她覺得這樣比較有“溫馨感”。
家政機器人開始無聲滑行,從分別掛著“爸爸”和“媽媽”兩個木牌的門前經過,停留在了靠近客廳門的那間臥室門前。
圓形的攝像頭對準了門上的銘牌,教練的“心臟”頓時懸了起來。
那個銘牌上寫著的文字是“未來之星”。
這個聽起來有些羞恥的名字,當初也是母親取的。
他當然記得,自己那時候不負眾望的考上了重點大學,卻在入學前的體檢中,遭受了致命的強輻射。
從那一天起,身為“未來之星”的自己就隕落了。
但是,他們為什麽還留著這個牌子?難道說……他們又有了新的孩子?
思緒紛亂的教練,並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可能出現的弟弟或是妹妹。但家政機器人的機械手,還是握在了臥室的門把手上。
既然他們已經走出舊日的陰影,也生了新的孩子,想必是不再需要自己了。
既然如此,那就禮貌的向他們道別。然後離開
打開臥室門,看到其中的景象時,家政機器人的軀體突然僵住了:
他永遠記得自己正常生活的最後一天,吃過早餐後離開家的情景。
而這間臥室裡的布置,竟然和自己離開時一模一樣!
靠在牆邊的小床旁邊,貼著籃球明星的海報,書桌不遠處扔著兩雙運動鞋。
臥室裡的家具,以2035年的標準來看,可以說是早就過時了。但是這間屋子卻依舊保持原樣,就連書桌上的那幾本紙質,都還是自己當初網購的偵探。
“這到底是……”
教練心亂如麻,操縱家政機器人來到書桌前,盯著那本阿加莎.克裡斯蒂的《無人生還》。
然後,他在書桌上看到了一樣當初沒有的東西。
那是一個灰白的信封,上面工整的寫著自己的名字,從這個字體來看,應該是出自父親的手筆。
教練還記得,自己的父親是一個比較懷舊的男人,即使在手機聯絡早已普及的時代,偶爾也還會手寫信件,寄給遠方的朋友。
他寫了一封信給我?
家政機器人伸出細長的機械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信封,從裡面取出折起來的信紙,打開之後平鋪在桌面上。
接著,他使用家政機器人的夜視紅外攝像頭,閱讀信上的內容:
我的孩子:
如果我知道會發生那種事,那天是絕對不會放你離開家的。
很遺憾,爸爸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其他人都勸我們舉辦葬禮,但我相信你還活著。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我也願意相信。
那時,有幾位教授找到我,說是可以為你延續生命,但代價是我們今後再也無法相見。我雖不怎麽相信他們的話,但最後還是選擇了把你交給他們。
抱歉,作為你的父親,我卻沒有辦法拯救你。
不過,比起把你留在醫院裡腐朽,或許科研機構能夠讓你重獲新生。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我經常會想,如果沒有發生那場悲劇,如果你還在我們身邊,應該也會像你的同學那樣,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吧?
雖然我經常會訓斥你,但你的能力我也看在眼裡,絕對不會比任何人差。
直到今天,你母親還不願意相信她那天在醫院裡看到的情景,她依然在為你整理房間,等待著你回來的那一天。
你會回來的吧?
我們都老了,但你還年輕。我發現自己的記憶力開始下降, 你最好在我忘記你之前回來。你的老父親是有自尊心的,我可不想讓你看到我生活不能自理的樣子。
2030年9月5日。
……
讀完了父親寫給自己的信,家政機器人的細長手臂,微微顫動起來。
即使早已做好了最糟的打算,教練也沒想過事情會是這樣:
父母不僅沒有把這段痛苦無比的記憶拋到腦後,反而是選擇了永久保留。他們甚至相信了冷山實驗室研究員的說辭,只是為了那一絲渺茫的希望。
無論你變成什麽模樣,患上了多麽恐怖的不治之症。他們依舊相信你還活著,依舊在等你回來。
因為,你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
家政機器人在書桌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客廳裡傳來緩慢的腳步聲,一個有些蒼老的男聲,被家政機器人的“耳朵”接收到,進入教練的意識中:
“門怎麽開了?”
家政機器人轉過頭去,臥室的燈被打開,後背有些佝僂的中年男子,站在臥室門前與他對視。
父親的頭髮全白了,身高似乎比十五年前矮了一些,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只有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明亮。
面對站在書桌前的家政機器人,中年男子像是想到了什麽,用沙啞的聲音試探性的問道:
“孩子,是你嗎?”
聽到這顫抖的聲音,教練感覺自己像是快哭了。
幸運的是,早已失去了肉身的他,沒辦法丟臉的落下眼淚。
他操控著家政機器人,合成出自己十五年前的嗓音,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是的,父親,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