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州縣城
天寒地凍,剛剛下了一場大雪,雪如飄絮,天地蒼茫間一片寂寞的白,家家戶戶上班的人都盡可能地穿上厚實的棉衣,有那麽個把踩著自行車來往的行人,總免不了招來諸般羨慕的目光。
好在如今也不比前些年,家裡置辦不起輕便的羽絨服,能買棉衣禦寒的人家到是多起來,再不濟,稱些棉花早早做一身總是行的。
喬二虎裹了裹身上的警用大衣,還是凍得手腳僵硬,忍不住縮著腦袋向後面蹭了蹭,徐茂林看著不像樣,一腳踹過去。
登時被踹得一個踉蹌,喬二虎苦著臉:“又冷又累,等了快半個小時了。”
“等著!”
徐茂林卻是精神抖擻,腰梁筆挺,又用力把自己身邊的車擦得乾乾淨淨。
可不光是他們這些公安在等待!
今天一大早縣城上下都活動起來,縣高官,縣長,齊齊聚集在車站門口,軍區招待所昨天就做過徹徹底底的清潔,就連縣城的衛生都打掃得比以前還要乾淨得多。
京城那邊今天要有大人物過來。
上面打算遷一個汽車廠到本縣,當然,候選目標不光是他們縣城,還有好幾個小縣。和別的縣城比,自家的優勢不算明顯,最多就是交通還算發達,位於幾個大城市中間,算得上是交通要道。
縣裡的領導為此開會開了小半個月,下定決心務必爭取讓國家大型汽車廠落戶本地。
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徐茂林關心的是,前陣子他給縣委的人開車,無意中聽對方說漏了嘴,這回同樣來來縣城的還有京城申家的人和秦家的人。
申家且不說,秦家老爺子是中央委員,地位頗高,底下的孩子們也是個個有出息,這回來的是秦家的小孫子秦明,雖然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主,但是上能通天。
徐茂林本來不關心這些,但最近也時常看書看報,對這些事還是有點了解。
他這幾年眼看著和自己一起退伍入公安局的那位,從隊長的位置走到局長的位置,又去了省廳,平步青雲,心裡終於也長了草似的難受,奈何縣城這種小地方,本來大案要案也不多,他那位老戰友到是抓住機會破獲了兩起要案,累積功勳,上面願意給他加擔子,但是這裡面沒他徐茂林什麽事。
熬了這些年,他熬走了老戰友,結果上面指派了新的隊長,年輕有為,還有學歷,經驗雖然不豐富卻聰明踏實認真,做得也很不錯。
如果繼續這麽下去,難道他要和那些不求上進的同事一樣,混吃等退休不成?
他剛三十多歲,還很年輕,他的人生剛剛開始,總不能就這麽一事無成。
正好他開車技術好,這一次抓住機會過來給京城來的那位開車,只要搭上關系,也不必說什麽提攜的話,只要上面知道他這個人,知道他的本事能力,難道還怕沒人賞識?他徐茂林自信整個公安局內,能力可與他比肩的也沒有幾人!
正沉思間,綠皮火車哐當哐當地進了站,不多時,無數乘客拎著大包小包的行囊蜂擁而出,片刻工夫整個車站就被黑乎乎的人頭堵得滿滿當當。
半晌,一行穿著中山裝的男女徐徐而出,前面縣委的領導登時湊上去寒暄。
徐茂林略略整理了下衣服,面無表情,卻是直起身體,一副沉穩有度的模樣,至少和他身後那些做警衛工作的同事比,他形容氣度都要過人一等。
“李工,歡迎歡迎,趕緊先安頓下來,等一下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點東西。”
李華笑應,轉身介紹和他一起來的幾位同事,比較重要的是人民日報的崔記者,
計委的謝主任幾個,最後又介紹方若華:“這位是我們聘請的專家,方若華同志,她現在是清大的博士生,那幾位年輕同志都是她的助手。”申長勝拽著小表弟秦胖子一起往後面縮了縮,都是一副助手模樣,顯然不打算應酬,李華就沒特地點名他們兩個的身份。
反正這倆就是蹭蹭吃住,沒別的事可做。
縣裡的幾位領導滿頭霧水,實在弄不明白為什麽各路豪傑會匯集在他們這小小縣城。
當然,奇怪歸奇怪,耽誤不了大家好好招待。
一行人慢慢上了車。
徐茂林盯著方若華那張似乎沒有變化,又似乎完全不同的臉, 身體僵硬了一下,也幸好他已然不再是當年總是自以為是的徐茂林,馬上反應過來,並沒有露出任何馬腳,但心中的滋味卻是五味雜陳。
方若華一身軍綠色的皮風衣,裡面是雪白的羊毛衫,護腿的長筒皮靴,儀態優雅,數個英姿勃發的青年男女如眾星捧月般跟隨在她的身後,縣裡領導客客氣氣對待的這些京城來的人,和她交談時也是自然而然地垂下頭,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尊重來。
這就是他的前妻。
徐茂林到也不是後悔和方若華離婚,只是但凡是人,面對這般局面都會有些不是滋味,如果此時方若華生活落魄,哪怕只是不那麽好,也許他都能輕輕松松地當眼前的女人是熟悉的陌生人,什麽也不去多想,最多有一點憐憫愧疚,但凡有機會,都願意做個不為人知的好人雷鋒,暗地裡伸手幫上一把。
當然,為了不讓她難堪,他是絕不會主動露出什麽來。
奈何現在他的前妻離開他之後,就騰翔於九天之上,變成了不可觸也不可及的存在,他又怎麽可能不覺得別扭?還有一點難以接受!
此時,徐茂林早就忘了一開始的心思,隻想著不要露出什麽破綻,隻想著一會兒要表現得雲淡風輕才好。
如果要交談,該說什麽?
說說家鄉,說說鄉親們,對於別的,最好不要提,態度要平平淡淡。
徐茂林在心中想了無數個打招呼的方式,車開到招待所,他下車開車門,方若華領著一行人低聲交談,頭也不曾抬,輕盈遠去。
她身邊一個年輕的,眉眼很眼熟的男子到是掃了一眼過來,輕描淡寫地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