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草原,一望無際。
大部隊剛剛走過,草地上還能看到一條踩得稀爛的路。
草地上處處陷阱,步步有泥潭,那些泥潭深不見底,一旦踩進去,泥潭就會吞噬掉大家寶貴的生命。
小薑慢吞吞地蹲在地上,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腦袋一陣一陣地發沉發木。
身上的行囊已經不多,食物早就吃完,可是還是沉得厲害。
如果能躺下睡一覺該有多好?
這時,迎面走來一同志:“小鬼,你這算什麽行軍?就你這速度,三年也走不出去。”
小薑鼓著臉生氣,那同志就笑起來,摘了他身上的空糧袋和槍,和他並肩一起走,他身量很高,是個極魁梧的漢子,就是眼眶深陷,臉色蠟黃,可精神好,一路跟小薑聊天,給他鼓勁。
他並不是掉隊的同志,只是擔心他們幾個掉隊的小鬼,特意追過來找人。
“來吧。”
這位同志看了看越來越暗的天色,再看腳步越來越慢的小薑,蹙了蹙眉,一把把小薑背在了身後,“走,我背著你走。”
“不行。”
小薑大急。天又冷,大家都餓著肚子,誰都沒有多余的力氣,他背著空糧袋都感到肩膀沉甸甸,何況是背著一個大活人?
天邊的亮光被吞沒,夜幕降臨,小薑拚命請求他把自己放下,可是,怎麽說也沒用,他依舊背著小薑,步履蹣跚地向前走,一步也不停。
天上開始下雨,大雨傾盆,腳步越來越艱難,黑暗中沒有一點亮光,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摸索著向前艱難前行。
忽然,小薑感覺到身體一沉。
“小鬼,快走,我陷進……泥潭裡了。”
小薑一時愣住,不知如何是好,下一瞬,他就被身下的同志用力甩去一旁。
“走,我們兩個不能都犧牲!”
耳邊聽著發顫的聲音,小薑心中一片冰涼,淚水模糊了眼睛,他拚命伸手抓住這位同志,使勁抓著,可是對方還是一寸一寸地向下沉,很快就沒了頂。
“嗚!”
身邊似乎有腳步聲,小薑腦子木然,隻覺得身體一輕,被人拽到一邊。
“下面有人?”
小薑聽到一個略帶幾分沙啞的女聲,抬頭看去,就看到一頭烏黑的秀發,一個女孩子趴在地上,戴著手套的手宛如殘影,迅速刨開淤泥積水,他都來不及說話,就聽那姑娘聲音拔高:“抓住了,拽!”
後面撲過來無數個黑漆漆的人頭,都匍匐在地上,拽著腿和腰身拚命地撕扯。
小薑心下震動,猛地也撲過去幫忙。
也許只有幾秒鍾,也許是十幾秒鍾,小薑就看到那位同志渾身上下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淤泥,被扒著浮出泥潭。
“同志!!”
小薑大哭。
方若華冷靜地清理乾淨對方的口鼻,心臟按壓,人工呼吸。
小薑跪坐在一旁,眼珠子隨著方若華的舉動而轉動,眼神發木。
幸虧時間不長,轉眼間這人噴出一口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小薑一顆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大顆大顆的眼淚滾滾而落。
蘇哲帶著那一幫學生,也滿頭大汗地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我的媽呀,等回了家,說不定我們能保命參加回馬拉松,不說得個什麽名次,但是跑下來,想必沒多大問題。”
方若華輕笑:“走吧。”
她爸媽方肖和夏芬正在前面不遠處準備食物和禦寒的衣物。
“該把糧食都運過來,商量一下,看做什麽飯比較合適。”
如果是供蘇哲等二十一個人吃飯,哪怕吃個半年八個月,方若華光靠從宇宙商城買糧食也供應得起,但是如果供大部隊吃飯,那真是吃上幾頓飯,恐怕他們就有破產的跡象。
衣服等物資還好說,隻買一次就行,可是食物那是要吃的東西。
別說數萬人,就是幾千人馬嚼用,他們家恐怕都有點供應不起。既然難得到了這樣的時空,方家一家三口,心裡還是想盡可能地做得完美一些,不只是少餓死人,而是讓這些先輩們,能稍稍滋補身體,變得更健康些,更強壯,活得更長久。
這事有點困難,幸虧許嵐好心腸,估計也是為了討方若華歡心,替他們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現在現代那邊回不去,許嵐正帶著人拚命努力消除影響,不能起大的波動,不過,方若華自己擁有的那把能開啟小時空大門的鑰匙,現在自我修複中,恢復一點能量,能連通另外一個小時空。
連接的小時空隨機,有一點可能是方若華曾經涉足過的地方,即便不是她去過的地方,也很大可能是相關時空,畢竟比較容易定位。
按理說如果是比較太平的時代,光憑錢買一批糧食救急一點都不難,但是現在來說,方若華還是有些無奈。
她這鑰匙目前是個殘缺寶寶,此時最多只能有寥寥幾個人往返兩個時空,自家的房子過不去,金銀珠寶也過不去,能帶過去一身衣服就耗費很大的靈力了。
也就是說,只能憑借幾個人的力量,還是個黑戶,在那邊搜集物資供應這邊的大部隊。
方若華一開始都做好了無功而返的心理準備,但是命運一向疼她,總是不著痕跡地給她搭橋鋪路。
很幸運,他們正好開門開到了一個類似‘紅樓’的小時空,而且有一定的時間差,在紅樓呆十天,課文的衍生時空才會過去一天左右。
‘紅樓’正值盛世,雖則貧民百姓們貧苦,貴族卻過著奢侈無度的生活。
方若華對這個小時空又比較熟悉,穿過去做了偽裝,打扮成翩翩公子,第一時間千裡跋涉,巧之又巧地趕在薛蟠遇到劫匪的時候出手相救,救了薛蟠一回。
知道薛蟠遇險這事,還是當初聽了一耳朵八卦,這回碰了次運氣,果然如她所料,這些小細節上並沒有多大的改變。
方若華其實想過諸如偽裝賈家的親戚,王家的親戚什麽的,攫取第一桶金,但是想來想去,還是薛蟠最好忽悠,而且賈家,王家高門大戶,攀關系還挺費時費力。
至於做老本行裝神弄鬼,那還不是要花費大量的時間提前布置?
在這樣消息傳播不暢通的時代,想出名都不那麽容易。
於是,方若華搖身一變,變成一位出身世家,見識不俗,卻不走尋常路,喜歡四處遊歷,而且遵從夫子的話,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極擅長吃之一道的貴公子。
都說君子遠庖廚,他偏偏精通易牙之道,說起吃來滔滔不絕,方若華隻對薛蟠道,想要複蘇前朝著名的那一場‘貴妃夜宴’。
薛蟠也是個愛熱鬧的,而且論奢侈,薛蟠那絕對是不差錢的代表,從來不把錢當一回事,方若華是他的救命恩人,想下廚嘗試做幾道菜又怎樣?
他當然是不遺余力地支持了。
什麽幾百隻雞,幾百隻鴨,幾百隻鵝隻取最精華的部分做菜,其它的通通扔掉。
一道豆腐羹要用無數的雞鴨魚肉來配。
這種事薛蟠根本覺得是理所當然,不認為有半點不妥之處。
有賴於薛蟠的大肆宣傳,當然,方若華購買的百味調味料,還有她不錯的廚藝也是一個巨大的招牌,很快,方若華就在貴族圈子裡出了名。
不過數日,京城的名門大族都想定一桌方公子的貴妃夜宴,享受一下前朝皇室的待遇。
方若華就佔了薛家的別院,三天做一桌席面,供京城貴族子弟們享用。
想要吃美食,各種材料當然要這些貴族子弟們提供,加上損耗,他們吃一桌子飯,能給方若華富余出一車食材,光是做菜剩下的‘下腳料’,讓百八十人飽足一餐沒有半點問題。
再加上方公子指點做菜不能白做,收錢還是要收的,試驗新菜更是要損耗,反正方若華如今什麽山珍海味都不缺少。
雖然明面上是讓先輩們吃的這些貴族子弟做菜剩下的食材,但是真說起來,似乎也說不上誰吃誰剩下的,反正在方若華這兒,最主要的還是做大鍋菜,那些貴族公子哥們的吃食,反而不重要。
唔,老班長他們估計也不會介意這點細節。
……
雨後的草原冷得人骨頭縫裡都是寒氣。
老高擰了擰頭髮上的水,走出來從前向後看了兩眼,作為排長,他帶著的這一共是一百六十七名傷兵,還有四十多個醫護人員。
這些傷兵裡面都是些輕傷員,重傷員落在更後面,老高忍不住回頭張望,茫茫草原裡,他完全看不到後面的同志們。
老高的新婚妻子是一名護士,被編在重傷員的隊伍裡,三天前兩支隊伍還沒有分開,他和妻子難得說了幾句話。
似乎藥不夠了。
這一路上,很多同志都是因為缺少藥品,一點點消耗掉自己寶貴的生命,離開了他們。
老高看了看自己隊伍裡的傷員,小唐正打著歡快的快板兒,引得同志們一陣陣歡笑。
小唐今年才十一歲,濃眉大眼,相貌很好,此時卻瘦得厲害,他還記得當初初次見到小唐的那一天,小唐長得好,唇紅齒白,一雙眼睛特別有靈性,很討人喜歡,現在這個孩子卻吊著胳膊,臉頰凹陷,眼睛更是深深地陷入眼眶裡,一雙眼大的突兀。
這孩子已經好幾天不肯吃一口青稞面,自己挖草根,吃草籽,他知道,隊伍裡最後半袋糧食已經快吃完了。
他們離開大部隊之前,首長特意把僅剩下的糧食分給他們一多半。
當時首長握著老高的手說:“我把傷員交給你了,無論如何,你要把他們帶出去。”
老高發過誓,一定做到,可是真難啊,好幾個傷員都三天沒吃過一碗熱飯。
如果能有一碗熱湯就好了。
老高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不知道是不是出現幻覺,鼻子裡忽然聞到一點異香。
那香味勾人的厲害,一陣陣往自己鼻子裡鑽,勾引得腹中咕嚕咕嚕地拚命叫喚。
“老高,老高!”
小唐忽然停下手裡的快板,驚疑不定地指著前面不遠處,“那是什麽?”
老高抬頭一看,就見天上的星星好像落了下來,星星點點,火紅一片。
還有炊煙。
他再也忘不了那樣的炊煙,以前他每天傍晚回家,都會在自家看到這樣的炊煙。
母親燒飯給他吃呢。
“是高翔同志嗎?”
蘇哲一瘸一拐地蹣跚而至,走到最前面的老高面前,“您好,您好,可算是看到你了,苗華同志說,你們在後面,我等了你們三個小時,快,快,趕緊坐下吃完飯,休息休息。”
老高:“啊?”
蘇哲把自己的筆記本遞過去:“您看看,這是你們首長給你的信。”
老高上過高小,可是高材生,他認得字,也認識自己首長的字。
看著精致的,雪白的紙頁上遒勁的鋼筆字,老高熱淚盈眶——他的戰友們終於有救了。
草地上搭著一片簡陋的棚子,但是四下都由油氈布遮擋,不說密不透風,但一鑽進去,登時就感到身體裡的寒氣消散了許多。
老高進了棚子,就見裡面的草垛上坐著七八個人,他一眼就認出自己的老戰友陸勇。
陸勇不久前才從泥潭裡過了一遍,此時還沒有徹底緩過來,神色憔悴,半躺在草垛上面,和一個小孩子擠在一起正說話,抬頭看到老高,才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兩位老戰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蘇哲搬著七個暖壺過來,從裡面倒出魚湯,挨個遞給戰士們。
“太冷了,先喝點湯,剛出鍋不久,還是滾燙的。”
棚子裡的火堆上架著一口巨大的鐵鍋,鐵鍋上的木頭蓋子上捂著毛巾,煙氣滾滾而上,帶著特有的嗆鼻子的味道。
蘇哲看了看時間,一掀鍋蓋,濃鬱的肉香伴隨著白面饅頭的香味撲面而來。
“是夢嗎?”
蘇哲笑了笑,把裡面燉得連骨頭都酥爛的大雞腿揀起來一個扔到木頭碗裡,又從鐵鍋邊上夾了一個焦黃的貼餅子,遞給其中一名傷員:“開飯。”
大塊大塊的肉配上白面的,棒子面的餅子饅頭,還有大碗的,鮮得能讓人連舌頭都吞下去的魚湯。
所有的傷員和戰士們臉上都泛起紅光。
“大家胃裡油水太少,都嘗嘗味就好了,可不能多吃,免得鬧肚子。”
蘇哲還是叮囑了一句掃興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