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空一身粗布的衣服,足下的棉鞋底子很厚實,還很溫暖,外面罩了一件藏青色的大鬥篷,能蓋到腳面,寬寬大大,料子乍一看不起眼,隨從飄動時卻有暗紋在陽光下閃爍,下巴上胡須雪白,看起來慈眉善目,仙風道骨的。
他面前兩個穿著道袍的弟子,擺出來的卻是十二分的驚懼,低垂頭跪在枯草蔓延的草坪上,急聲道:“還請師尊放心,我們打探得清楚,中原聖教那些人為了救他們的聖女已經和朝廷交惡,而且他們和總教矛盾很深,內部根本就不是鐵板一塊,早已經四分五裂,不足為慮,絕不會再威脅到師尊。”
凌空略一頷。
“牟尼教早已不足為慮……信眾的情況如何?”
另一弟子連忙也道:“……到昨日為止,師尊展狂熱信徒二十二人,大部分都是朝中重臣的親戚,其中身份最高者,為前任康親王妃,種將軍之女。”
“此女甚為虔誠,小的們奉您老人家的命,暗中監視她半月,她在家中也時時感念師尊恩德,對師尊深信不疑。”
凌空含笑點頭:“其他人呢,可都服用過丹藥?有沒有特別的反應?”
“已經確認過了,所有人都服用過升仙丹,師尊親手煉製的仙丹,哪裡有不好的道理?所有人都覺得很好,精力比以前旺盛得多,精神也極好,渾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力氣。”
兩個弟子話語中不知不覺也帶出一點羨慕,這羨慕甚至壓過了對他們師尊的恐懼,抬頭殷切地看過來。
凌雲此時才笑了笑,低手撫了撫身前弟子的頭頂,笑道:“很好。你們辛苦了,去領這個月的藥。”
兩個弟子頓時都露出喜色,恭恭敬敬地退下去。
他們兩個走遠,凌雲到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流露出一絲嘲諷,又有些得意。
便是皇親貴胄又如何?還不是被他耍弄於股掌之間?若是能掌控住人,即便他只是個平民百姓,總有一日,也要讓整個天下所有人都跪伏在他面前,聽從他的號令,便是皇帝,那也不過是個傀儡。
他低頭從腳底下撿起一個破舊的木箱子打開。
箱子裡面隔著紅色的綢緞,顏色已經有點黯淡無光,但是還能看得出,這是塊兒極好的料子。
新娘出嫁時,無論貧富,但凡是有點家底,一般都會選這麽一塊兒面料陪嫁。
凌空把緞面打開,從裡面取出一面金黃色的令牌,令牌上刻著——‘聖火令’三個大字。
一邊撫摸著聖火令上這三個字,凌空閉上眼睛,腦子裡不禁浮現出當初怪哉和尚把他掠回魔窟以後的那些經歷。
怪哉和尚以為他年紀小,不懂事,說話做事也不怎麽避著他,可其實,他自小就記事早,如今一兩歲時聽見的,看見的東西,他也是半點沒忘記。
在魔窟被剿滅之前,怪哉和尚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一直想找到聖火令。
這聖火令一共有兩塊,一塊代表天,一塊代表地,據說乃是牟尼教的至寶,傳承了起碼有三代,這令牌不光是天外隕鐵鑄造而成,無堅不摧,是上好的兵器,其中還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牟尼教之所以入中原展教徒,數代聖女入中土,就是要破解聖火令裡的秘密。
凌空伸手把聖火令捏在指尖把玩,忽然笑起來:“長生不老?怪哉老頭兒,你信聖火令能讓人長生不老,我卻只看到你因為這玩意丟了性命……沒想到吧,最終是我這個你呼來喝去,不當一回事的小童,得了你夢寐以求的東西。”
在魔窟裡待了十余年,凌空了解最深刻的,其實只有一件事。
這世上,所有的人都貪婪,而越貪婪的人越是怕死。
應該說,他們害怕死後的無知無覺。
一個人如果能讓人相信,自己能活人性命,能掌管輪回,能預測今生來世,那對於那些愚夫愚婦來說,他便是神仙,是聖人,這些人就願意跪伏在他的腳下,任其差遣,不敢有絲毫違逆。
這人生在世,不是掌控別人,就是被人掌控,他已經受夠了被人掌控的,庸庸碌碌的日子。
“但凡知道那件事的,都必須死!”
凌空喃喃自語,臉上表情猙獰,片刻才猛地回神,又恢復了慈和的面貌,安安穩穩地坐下,外面便有人來報,說是太上皇身邊的石公公到了,要凌空大師入宮覲見。
底下的弟子們神色間紛紛流露出些許激動。
凌空自己卻淡定得很。
太上皇也好,販夫走卒也罷,擺布起來,在技巧上其實也沒多少差別。
真正的難點在於,太上皇身邊的資源太多,他是皇帝,坐擁天下,不知道多少道家高人,願意在他身邊奉承。
要壓服那些人,成為太上皇眼前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的確需要花費更大的精力和心思。
……
這日,方若華正看黛玉和賈寶玉兩個小家夥寫出來的教材。
兩個人都寫得不錯,雖然賈寶玉寫出來的東西,有些地方過於想當然了些,但看得出,他是認真去做,沒少研究林如海給他們送來的資料。
也是,和玉兒一起寫作,賈寶玉那小子想來也不會犯他那點毛病。
有黛玉和賈寶玉提前做功課,方若華再來修正,到是省了許多事。
方若華看完了他們寫的東西,又笑眯眯鼓勵了一番,鼓勵兩個再接再厲。
黛玉便信心十足地又去啃資料。
賈寶玉這小子,平時在家,若是哪個丫頭勸他去讀幾頁書,他就煩得不行,說不定還會罵人,但這會兒巴巴跟在黛玉身邊,磨墨鋪紙不說,也不嫌大殷律是一門心思仕途經濟俗人才去看的東西了,自己看得到起勁。
在方若華的印象裡,總覺得賈寶玉是因為黛玉並不督促他讀書,也不跟他說什麽要求取功名的話,所以,寶玉認為黛玉是自己知己。
從此兩人才感情愈深。
王夫人不喜歡黛玉,而是喜歡寶釵,這一點也是原因之一。
因為寶釵會勸賈寶
玉讀書上進,黛玉卻是性情豁達,並不在這方面有所規勸。
今日這印象到有點被打破了,原來,黛玉要讀這些枯燥乏味的書,賈寶玉竟然也能相陪左右。
剛打了兩個孩子去書房自己玩,方若華正想躲躲清閑,面紅齒白的小道童就過來行禮,低聲道:“觀主,雲平道長和無塵道長來了。”
方若華笑了笑:“有請。”
雲平道長是無塵道長的師兄,兩個人雖然是師兄弟,性情卻有些不合。
無塵道長自稱是個俗人,喜歡美食,愛美酒,好交友,也願意應付那些達官貴人,皇親國戚,為自家道觀尋找靠山,給自家弟子庇護。
雲平道長就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吃飯隻吃粗茶淡飯,飽腹便可,穿衣也不講究,能遮身就成,除了與人論道,再無別的愛好,平時也在山中隱居,輕易不見生人,他總是嫌棄無塵道長庸俗,攀附權貴。
這兩個南轅北轍的師兄弟,卻是都與方若華交好,說起來,到算是一樁奇事!
兩兄弟聯袂而來的時候,那真是百年難遇,方若華起身迎接,把二人迎到屋裡坐下,讓侍奉的小道童給倒上茶水。
倒完了茶水,這小童也不肯離開,湊到無塵道長身邊小聲嘀咕:“道爺,您二位過來,可是也聽說了那件事?”
無塵點點頭,蓋上茶杯的蓋子,歎道:“就是為了最近京城出的那件新鮮事來的。”
三日前,安慶王世子突惡疾,忽然死亡。
安慶王是太上皇的幼弟,說是弟弟,其實是太上皇看著長大的,對其十分疼愛,不說能比得過兒子,卻也和兒子差不多。
為此,他老人家接連派出太醫去給診治,結果都束手無策,應是讓安慶王家的世子一命嗚呼,卻連病因都沒有找出來。
就在安慶王一家已經絕望時,外面便來了一位靈雲觀的大師,法號凌空。
凌空大師在京中如今已經相當有名,連太上皇也愛聽他講道,所謂人的名,樹的影,他既然如此有名氣,安慶王便覺得他或許有幾分本事,何況事已至此,自然是死馬當活馬醫,沒什麽辦法是不能嘗試的。
要知道,安慶王世子,的的確確已經斷了氣。
於是凌空大師被恭敬請入王府施法,進屋一刻鍾,那安慶王世子居然吐出口氣,醒轉過來,恢復如常,第二日就正常去兵部當差。
一瞬間,凌空大師的名字就更是響亮,可謂響徹京城。
人人都道,他是位能起死回生的道家高人,雖然他自己再三強調,起死回生是逆天而行,不是所有人都成,必須是前世今生有大功德之人,才能嘗試,但這一點都不耽誤民眾對他的追捧。
小道童蹙著眉頭,顯然有些焦慮,“凌空真人昨日又在法會上和信眾說,疾病乃天降災厄,需要做法化解,若是服藥治療,哪怕一時能好,也是遺害無窮,不光壽命驟然縮短,還會影響陰壽,更甚者,來生還要受害,他倡導所有人,生病不要隨便服藥,他會在靈雲觀設一功德殿,大家生病便去積功德,自能不藥而愈。”
“還不只是這些……雖然他沒明說,但知內情的人一聽,就會覺得古怪,仔細想想,怎麽看這都是想踩咱們幻真觀呢。”
幻真觀前段時間剛對民眾說過,生病要去看大夫,要服藥,哪怕再重的病症,也不可盲目求神拜佛就不去治療,不治療,病永遠都不可能好,一點希望也沒有。
他這邊馬上就說,生病後不能隨便亂吃藥,這不是要打擂台是什麽意思?
方若華點點頭:“我知道這個人。”
前些日子,京城出現一個道士,自稱凌空真人,一開始沒引起多大的重視。
每年在京城冒出來的正經道士和野道士簡直可以說是車載鬥量,多一個有什麽稀奇?
但這人卻十分不簡單,能驅邪捉鬼,能卜卦算命,看得了風水,還自稱能逆天改命。
此人能言善辯,很會鼓動人心,不過幾個月,在京城就多了無數信眾。
他掛單的那個小小的靈雲觀,本來只是個有四個道士的小道觀,也在這幾個月裡,擴建了十倍有余。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搭上了宮裡的關系,蠱惑了太上皇,現在太上皇簡直一日都離不得他,對他的信任,可遠當初對衝虛的信任。
要說以前對衝虛,太上皇還只是半信半疑,多少帶著點信一信也無所謂的心思,腦袋很清楚,那麽面對這個凌空真人,太上皇卻是開始有些糊塗。
無塵道長捋著自己那一嘴胡須,輕聲道:“這個凌空真人,只是想挑戰一下你們幻真觀,還是別有目的?老道總覺得這人邪性的很。”
京城邪道從來不少,說話更誇張的也不是沒有。
但是,敢在皇室面前胡鬧的,到還真是不多見。
最近,這位凌空大師話,說是最近京城被邪祟覆蓋,有奸佞誤國,所以朝中諸事,事事不順,如此下去,大殷或有亡國之患。
他願盡己所能,辦一次法會,為大殷祈福,延續國運。
在法會上,擔心有宵小奸佞搗亂,他要布下問心大陣,但凡心有惡念,身帶不祥之人,都無所遁形。
“哼!”雲平道長冷笑,“還不就是個沽名釣譽,坑蒙拐騙之徒。但是,他的所作所為太過惡劣,要是讓他在京城裡扎了根,那是貽害無窮,不光是老百姓們會受騙上當,還讓同行們以為,我們京城無人,到讓這等沒掉完毛的畜生給折騰。”
雲平道長最煩這等口出狂言的鼠輩。
“我到要看看,他想辦個什麽法會,要怎麽照出奸佞來!”
無塵道長卻是苦著臉,低聲對方若華道:“我看,那個凌空道人敢誇下海口,肯定有他的依仗,要是他隻想露一手,在太上皇面前露露臉,那也無妨。”
他們都是這麽操作的。
“但我總覺得此人可不大像我們修道中人,似乎不是善良之輩,就怕他另有目的。”
方若華搖了搖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兩位道長,你們現在就不要杞人憂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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