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木梯上響起腳步聲。
白高興背著包袱,披著蓑衣,戴著鬥笠,提著一把劍走下來。
在木梯幾個台階處停下,他仔細、認真、戀戀不舍的掃視客棧一圈,許久後才又走下來。
寂靜無聲的客棧,讓他的心情更沉重,如同外面的雨。
他掀起後院的簾子,在後廚、各個房間轉了一圈,細數著在這些地方留下的痕跡。
那道余生讓他多管閑事捉耗子的門;那頭他放過的牛;修理過的牲口棚;打過水的井。
他一處處的摸著,拚命的記著,深怕有一絲一毫的忘記。
這是他生命中最歡樂的一段時光,他要把它們永久的珍藏。這些人,這些事,在客棧走過的每一個足跡,都將是以後在孤單,在無助,在覺著人生虛度時,拿出來回味的記憶。
甚至,在他死時,這裡的點點滴滴也是在他眼前停留最長的片段。
他心裡現在還有一些猶豫,有一個聲音在質疑自己為什麽離開,留在這兒也挺好。
但是,就像安放一樣,有些人,只有在走著,在看著,在聽著,在醉著,在哭著,在笑著,在思念著,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意義。
更何況,這裡和那裡並不遙遠,即使他可能再也回不來。
走出了後院,他看到了那棵棗樹,那片菜園,還有草兒的藥圃。
或許他有機會見到草兒的真身也不一定,他此行北上,將去中原。
他想找一個地方,那裡有一個愛他他也愛的人。
最後,白高興帶著天馬去看了安放,在她墳前呆很長時間,才折返回客棧的大堂。
他提起記帳的筆,為余生他們留了一張紙條,放在櫃台上用硯台壓住。
然後,他提起劍,喊上天馬,邁出客棧的門檻,停在台階上。
老乞丐頭髮落的差不多了,此時正坐在屋簷下,望著屋簷外的雨發呆,哀悼他逝去的青春。
他起初不以為意的瞥白高興一眼,隨後才覺出不對,又扭過頭去看著他:“你,你要出遠門?”
白高興輕輕一笑,“世界這麽大,我想去看看。”
老乞丐肅然起敬:“老乞丐當初就心懷這夢想,走遍了天下。”
“然後呢?”白高興看他。
“然後我就成乞丐了。”老乞丐翹著腿晃著鞋得意地說,一不小心把鞋甩到了雨裡。
白高興也樂了,“我現在就是乞丐,欠著掌櫃一千貫沒還呢。”
老乞丐用佩服的眼神看他,“那你是得走,不然得一輩子在這兒當奴隸。不過…”
他看著白高興:“你不怕余掌櫃派人把你抓回來?”
白高興戀戀不舍的看著街道,“你覺著掌櫃的會嘛?”
“換做旁人可能會,你,不會”,老乞丐搖頭,他隻記著余生是吝嗇鬼,倒忘了倆人的關系。
白高興下了台階,被老乞丐喊住。
“慢著,老白,你都要走了,看在咱倆關系不一般上,我送給你仨寶貝。”老乞丐說。
白高興驚訝地看著他,“你,寶貝,還仨?”
“你別看不起人,老乞丐走南闖北,若沒些本事,早餓死了。”老乞丐從懷裡掏出個本子遞給白高興。
“這是什麽?”白高興奇怪,這本子破破爛爛,他甚至不敢抖,怕散了。
“討飯秘籍,討飯用什麽詞兒,什麽姿勢,初來乍到怎麽搶地盤,怎麽順手牽雞,以及怎麽進丐幫,丐幫厚黑學,丐幫專業技能考核,丐幫三年模擬五年升袋應有盡有。”
老乞丐壓低聲音說:“這秘籍老乞丐不輕易示人。不然憑這本書,在丐幫能輕松混個舵主當。”
“那你要這麽說,我到時候交給丐幫,直升舵主,還用得著別的?”白高興說。
老乞丐一愣,是這個理兒,牛皮有點兒吹大了。
“你不懂,身負絕學會引來追殺的,所以輕易不能外露,萬不得已時才能用。”
老乞丐隨便找個理由糊弄過去,又從旁邊一直放著的破口袋裡掏東西,“你可以先用這個。”
他拎出一個袋子,接著又拎出三個。
“這是…”
“丐幫代表身份的袋子。”老乞丐執意讓他拿走,“正好四個,你帶上,有大用。”
“什麽用?”白高興哭笑不得。
“四個袋子不多也不少。多了身份容易被拆穿,少了不管用。”老乞丐語重心長的叮囑白高興,四袋乞丐正好可以欺壓小乞丐,讓他們把討飯的好地盤讓開。
“千萬別五袋,五袋靠別的乞丐討來的飯生活,一旦被發現…”老乞丐一臉心有余悸。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
老乞丐把自己的碗鄭重其事的遞給白高興:“什麽東西都可以丟,吃飯的家夥不能丟。”
“有了它,走到哪兒吃到哪兒。”老乞丐不舍的摸了摸,最後忍痛割愛的推給白高興。
“不是”,白高興哭笑不得,本來要走的傷感,被衝淡許多。
“你是肯定我最後會淪落成乞丐了?”他說。
老乞丐剛要點頭,又搖了搖頭,“有備無患,再說,這也是我一點兒心意。有句話說的好,一頓飯之恩,得飯桶相報。”
話說到這兒,白高興不收也不好了,“看你平日油嘴滑舌,想不到也是個知恩圖報的,謝了。”
“哎”,老乞丐擺手,“我是讓你記著今日我的一頓飯之恩。”
“那飯桶我很可能報答不了了。”白高興說。
“我很有信心。”老乞丐自信說,“有生之年,余掌櫃的客棧一定可以開到你去的地方。”
甚至不用有生之年,老乞丐覺著過不了多久就會相見。
這是他的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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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高興一愣,離別的傷感又消減許多。
“行了,走了,咱們後會有期。”白高興走下台階,向老乞丐拱手。
老乞丐跟著拱了拱手,“後會有期。”
“對了,你可以騎葉子高的砒霜走,那名字,撞見妖怪,他都不敢吃你。”乞丐說。
白高興亮了亮手裡提著的劍, “我是個捉妖天師。”
“你不說,我還倒忘了。”老乞丐恍然。
白高興一直作為店小二存在的,捉妖天師倒是不常提起。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白高興弱,他現在實力絕對不止兩錢、三錢,至少在五錢以上。
余掌櫃有靈力的菜不是白吃的。
白高興穿著蓑衣,戴著鬥笠,提著劍上了石橋,在雨水打濕的石板上前行。
“咻,咻”,一串口哨伴著“嘀鈴”聲從石橋上傳來。
老乞丐目送他。
一人,一狗,一把劍,慢慢地消失在雨霧中,只有隱隱約約的鈴鐺聲。
再次上路的天馬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