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常備有生豆漿,只因為有一位推磨的鬼。
余生走到後廚時,見女鬼正圍在灶台上,聞著上面為她準備的宵夜。
這是她用勞動換來的。
女鬼在晚上活躍,到處飄蕩膩後,就會把豆腐提前磨好。
“行了,聞飽就出去吧,別在這兒礙事。”余生趕她。
女鬼直起身子來,惜字如金的一去不回,去上面找房間睡覺去了。
余生把豆漿煮上,用拙劣的刀工把落蘇、蘿卜一切蔬菜隨便切剁後放在鍋裡煮。
他把豆漿端出去時,兩位木兄正在談天。
“木兄,經年不見君安好?”灰發老頭說,“前番鴻鴿傳書,汝言首上太鬧,難以入眠,今如何?”
白發老叟逗弄肩上鳥一下,道:“久鬧成習,不聽難眠,只是……”
“只是甚麽?”
白發老叟沉吟,許是找不到什麽文縐縐詞兒了,只能道:“不提它們,不提它們。”
他們見余生把豆漿放下。
白發老叟道:“木兄,吾聽休憩之人說,此地白湯甚妙,加糖尤美。”
灰發老頭搖頭,“木兄,吾聽穿行之人說,鹹白湯更妙。”
“哎,甜的。”白發老叟說,“這是常識。”
“鹹的。”灰發老頭說,“揚州人都這麽喝。”
“甜的。”
“鹹的。”
“老不死的,甜豆漿。”白發老叟一拍桌子,“你為什麽老跟我作對。”
“死矮子,鹹豆漿。”灰發老頭爭鋒相對,
余生松口氣,現在終於不用聽他們文不文,白不白的話了。
只是很快余生作了池魚,“汝說,加甚更妙!”
“你們倆嘗嘗不就好了?”余生說,
“嗯,後生言之有理。”白發老叟點頭。
“聽汝一句話,勝吵半天架。”灰發老頭也說。
客棧豆漿常備兩種口味,余生幫他們做了後,倆人各嘗一口鍾意的。
“嗯。”咂摸後,倆人對視一眼,把碗交換過來,又嘗一口。
“汝言之有理,鹹白湯不錯。”白發老叟說。
灰發老頭卻改了注意,“甜豆漿不錯。”
趁他們又吵起來之前,余生趕忙回到後廚忙早點去了。
“小魚兒,來碗豆漿,再來一籠灌湯包。”裡正倒背著走進來。
“呦,已經有客了。”裡正見倆老頭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服誰。
余生把豆漿端上,倆老頭輕微的點點頭:誰勝誰負就在那碗豆漿中了。
在他們目光之中,裡正取桌子上的瓷罐,為自己倒一杓醋在豆漿裡。
這是裡正自己摸索出來的。
空氣一時安靜。
在余生又回後廚時,白發老叟攔住他,“小後生,有棋秤沒?”
棋秤?“您要用秤?”余生問。
“否,否。”灰發老頭擺手,“對弈的棋秤,我們要手言幾局。”
大爺,那是棋枰,同平。
至於手言,勉強算是吧。
余生把棋籠和棋枰取出來,倆人就著豆漿對弈起來。
“來來來,我等一決雄雄。”白發老叟執白子,自掛東南角。
“一別經年,不知汝棋藝見長無?”
“去。”灰發老頭把白字推走,“黑白先後。”
他把黑子掛在白子方才所在位置,“樹有長歪,馬有失腳,這次吾贏定了。”
余生聽不下去了,正好隨遇下來,忙去後廚端出亂燴來。
他見隨遇背著行囊,問道:“現在要走?”
“對,三天期滿,我也應該上路了。”隨遇取了一雙筷子。
“不成,不成。”余生搖頭,“一定得等我做出你娘的燴菜來你再走。”
“掌櫃你的心意我領了,不過不必了。”隨遇說。
他夾了一筷子,稍一咀嚼,眼睛一亮。
余生一喜,“是不是你娘的亂燴。”
隨遇道:“有點兒像,很接近,但還差點東西。”
“差點東西。”余生沉吟,山蔥顯然用對了,那還差啥呢?
“你娘的鍋是什麽鍋?”
“陶鍋。”
“我說呢,不許走啊。”余生說一句跑回後廚。
“快下啊。”灰發老頭催促。
白發老叟執子不下,道:“他等方才是否在罵人?”
灰發老頭一頓,道:“粗鄙之人,幸有吾等蓬蓽生輝。”
他們繼續下,余生剛把菜都切好住在陶鍋裡,草兒就下了樓。
“大早上就有客人?”她也驚訝,“你小姨媽找你呢。”
余生點頭,吩咐草兒把隨遇看好了,然後上樓。
待他小樓時,清姨也跟著下來了,束發戴金冠,宛然書生模樣。
她見到對弈的兩老叟,道:“他們什麽時候來的?”
“大早上。”余生說。
裡正已經走了,一枚銅錢擺在桌子上。
富難不知何時進來坐在兩老頭桌子旁,看著他們兩個下棋,不時的出手指點一下。
“落這兒,堵死他。”富難說。
“言之有理。”白發老叟聞言落子。
余生對這兩老叟的棋藝立刻有了解。
指點完白發老叟,富難又去指點灰發老頭,“落這兒,落這兒,反讓他沒氣兒。”
灰發老頭一思量,還真是不錯,也依言而行。
他不忘誇讚,“小後生棋藝不錯啊。”
富難自得,“當然,偌大客棧誰都不是我對手,當初他們以二敵一也落敗了。”
“對弈一定要走一步看二步想三步。”
富難說著見到余生,招呼道:“掌櫃,來碗豆漿,加……”
兩老叟同時看他,富難有些不自在,房地音量:“加辣椒。”
辣椒由系統兌換,平常是做麻婆豆腐的,也不知道富難什麽時候喜歡加豆漿裡。
倆老叟又沉默不語,悄悄的喝了一口豆漿醒醒腦。
“繼續,繼續。”富難催促,“他剛才一落子,我就知道有破綻。”
“仨臭棋簍子湊到一起了。”余生說,“爛柯山人若之他的棋被這些人下,非氣死不可。”
陶鍋烹飪時間較長,因此許久後余生才端出去。
“嘗嘗, 是不是你娘的亂燴?”
白發老叟停下來,“他等又在出言不遜。”
隨遇急切而又克制的嘗一口,隻一口渾身便顫栗起來。
許多回憶都回來了,一些他認為記不清,甚至一度忘卻的回憶。
雖然不如以前的好吃,但這才是他心中的亂燴。
口味有時候真的很難用好不好去衡量,有時它本身就是一種記憶。
不知不覺中,隨遇將亂燴吞完了,他提起行囊,將四貫錢放在桌子上。
“多了。”余生說。
“不多。”隨遇臉朝外,大步流星的走出客棧,向北面揚長而去。
徘徊客棧三天是在猶豫,而現在他找到了前進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