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窗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暴雷一般的叫罵聲。

　“誰在嚷嚷?”李一帆把頭轉向窗外。

　“爸！”張宇大叫一聲，向門外飛奔。

　“什麽?你爸?！”馬倔也大叫一聲，向門外跑去。李一帆覺得要出事，也跟了上去。

　“喂，你們還沒給錢呢！”剛才一個人上了四盤菜的服務員跑過來喊道。

　李一帆停下腳步，從口袋裡抽出一百塊錢，塞到服務員手裡:“不用找了，多的當小費，我們突然有急事，為我們破一次例吧。自己花了吧，別交給老板，免得弄得大家都不愉快。”說完就衝出了門外，留下服務員站在原地發呆。

　“我****！連老子都敢撞！你不想做人了是不是?！”罵人者連綿不斷地吐出無比粗俗的髒話，好像對方跟他有什麽血海深仇似的，不罵盡對方祖宗十八代決不罷休。他是一個亂糟糟的中年男人，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整齊的，破舊的外套上有好幾塊洗不掉的老灰，發白的藍色牛仔褲上左一個補丁右一塊破洞，頭髮不僅亂蓬蓬而且還髒兮兮，臉上一邊紅一邊黑，滿嘴劣質白酒味，一看就知道剛喝了至少半斤。

　“大叔，真對不起，我不小心才撞到您的，我剛才光顧著想事去了，我給您賠禮道歉還不成嗎?我還有事，別纏著我了，行嗎?”挨罵者一個勁地賠禮道歉，看樣子是真的有事要辦，不想把事情鬧大。他長著一張圓圓的臉，一雙圓圓的眼睛，一對圓圓的耳朵，除了肚子不圓以外，全身上下每個部位都是圓的，還戴著一副圓框的眼鏡，幾乎沒有什麽特別顯著的特點，是當群眾演員的最佳人選。

　中年人火更大了，揪住圓臉的衣領掄起拳頭大罵:“道你個幾把歉！道歉有屁用?你個幾把欠收拾是吧?賠老子五百萬jīng神損失費！否則老子揍死你！”

　“爸，你別鬧了行不行啊?”張宇一個箭步衝上前，掰開中年人揪圓臉的衣領的手，站在兩個人中間，把他們分開。

　“天豪，你……你來的正好，替你爸揍……揍這個幾把，揍他個滿地找牙！”張爸爸像是碰到了個大救星，嗓門頓時提高了八度，臉漲得通紅，“******，撞了老子還不……不賠錢，真……真他媽有人生沒……沒人教！”

　“爸，你怎上這兒來了?你怎麽又喝這麽多?人家哪兒得罪你了，你非得揍人家?”張宇又糾結又無語。

　“怎麽回事?”李一帆和馬倔跑了過來。

　“我爸又喝多了。”張宇的語氣跟剛從冷庫裡拿出來的凍肉一樣。

　“誰……誰喝多了，我才喝了一……一斤二兩！你太小看你爸的酒……酒量了，你爸當年一……一個人喝兩……兩斤都沒事！”張爸爸揮舞著雙手咧著嗓子大聲喊道。

　張宇徹底無語了，拍著張爸爸的肩膀說:“行行行，爸，你酒量最大了，行了吧?咱先回家，回家再說好不好?”

　“怎麽回事啊?”一個夾著公文包的商務男停下來說。

　“是不是在搞行為藝術啊?”一個留著半黑不黃的長發、背著吉他、酷似音樂人的家夥說。

　“幹什麽呀?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種事！”一個挎著菜籃子的老太太吃驚地說。

　行人紛紛停下來觀賞這免費的情景劇，越來越多的人圍成了一個大圈，指手畫腳，七嘴八舌，怡然自樂。

　“不行，這麽鬧下去非出事不可！”李一帆幾步跑到到十字路口處揮舞右手大喊:“出租車！”

　兩輛出租車一前一後呼嘯而至，估計是為了搶生意，但他們都沒想到根本不需要搶，因為他們都會有生意的。

　“張宇，我幫你扶你爸上車，我們一起送你爸回家！”李一帆打開前面的紅色出租車的車門，衝張宇喊道。

　張宇楞了兩秒，想明白了是在叫自己，連忙和李一帆一起七手八腳地把自己仍在罵罵咧咧的老爸拽進車裡。

　圍觀的行人們漸漸散開了。中國從來不缺這種無聊的人，熱衷於圍觀和七嘴八舌，又只有三分鍾熱度，真讓他們乾點有用的事比登天還難。

　兩個小時過後，張宇家的臥室裡傳出了張爸爸響雷一般的呼嚕聲。累得夠嗆的幾個人，四仰八叉地靠在客廳裡的沙發上，任由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幾個人都沒換拖鞋，因為拖鞋不耐滑，如果換了就會被地上很久沒掃的浮土和亂七八糟的小雜物所絆倒或滑倒，而且他們已經沒有什麽心情再去收拾了。不只是地上，窗戶上、家具上、甚至是某些好久沒開的門的門把手上都蒙上了一層隻用肉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的灰，基本上看一眼就能估計出多久沒打掃。每個房間的角落裡都雜亂無章地堆滿了酒瓶子、廢報紙等廢品，有些雜物堆裡面甚至還摻雜著幾件好久沒洗的臭衣服和臭襪子，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難聞氣味，令沒有鼻炎的人一分鍾都不願意多待。整個房子裡幾乎找不出一樣可以用“整齊”來形容的東西，家具東倒西歪，桌椅南攤北斜，簡直就是一幅抽象畫。絕大多數第一次來到這裡的人都會覺得這個地方根本不應該叫做家，而應該叫廢品收購站。

　“原來……是這樣啊。我真沒想到原來你們家出了這樣的事。”李一帆歎了一口氣，用力扭了扭脖子。出租車裡的空間對他來說太狹小了，把他擠得脖子疼。

　“是的，我媽被那個可惡的日本鬼子拐跑以後，我爸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整天借酒消愁，喝多了就到處發酒瘋，每次都是我給他收拾爛攤子。現在他工作也沒了，家務也不幹了，我也只能在我家小區裡那個小賣部裡面打雜，家裡壓根沒有什麽穩定的收入，要不是還有幾個親戚能借錢，估計我就得去要飯了。他□媽□的，我真想殺了那個日本鬼子！”張宇眼裡全是怒火，雙拳緊握，咬牙切齒。

　“那個日本鬼子就是賣偽名牌衣服的。”馬倔補充。

　“哦，”李一帆把頭轉向馬倔，“那你呢?”

　“我跟他差不多，”馬倔無力地望著天花板，“我爸媽整天鬧離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不吵就冷戰，誰也不理誰，更不理我，前兩天他們都分居了，誰都不管我。我從初中開始就已經基本處於被遺棄的狀態，錢總是不夠花，我又沒什麽別的本事，不這樣根本過不下去。”

　李一帆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你們當初真的去參加高考了?”

　“呵呵，瞞不過你，沒有！”

　張宇歎了一口氣。

　“是，本來我們倆都不是什麽好學生，這麽一出事，更學不進東西了。不是我們不學無術，實在是沒有辦法。”馬倔耷拉下腦袋。

　“那你們沒向學校提出申請，或者是找什麽媒體或者社會慈善組織來幫你們嗎?”李一帆問。

　“找了，也請了，沒人理我們，都把我們當要飯的打發。”張宇更加低落了，“我現在才明白，喜歡或者相信學校的都是***。你們也看到了，這兒都亂得不像個家了。我也不怎麽會收拾東西，就算收拾好了，等我爸一喝多了，就又弄亂了。我不讓他喝，他就砸東西，我攔也攔不住。他從來不打我罵我，更不跟我媽吵架或者動手，平時受了委屈總是自己憋著，只有喝多了以後會出去鬧。後來我也沒辦法了，只有等他鬧夠了才去給他收拾。或許這樣，他能稍微好受一點吧。”

　“別沮喪了，張宇，”李一帆輕輕地拍著張宇的肩膀，“只要我們一起努力，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謝謝你，李一帆，”張宇雙眼有些濕潤了，“除了我的家人之外，你是第一個這麽關心我的人。我一直以為，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真正的朋友，因為我原本稱為‘朋友’的人全都離我而去了，把我看做社會渣滓，還反過頭來罵我是‘混蛋’‘垃圾’，要不是遇到你，也許我可能真的變成社會垃圾了。現在我所聽到的每一句話都是冰冷的，哪怕是在夏天，只有你的話不是。‘張宇’這個稱呼讓我感到好溫暖，真的……”張宇說不下去了，閉上眼，咬著牙，雙眉緊鎖，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也是，老大，我……我真的好感激你！”馬倔也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因為兩個稱呼就感激我啊?不怕我把你們帶到溝裡去?”李一帆笑道。

　“不怕！老大，我們已經認定了，你就是我們要追隨的人，就是見了鬼我們也認了！”馬倔變得大義凜然。

　李一帆摟住馬倔的肩膀說:“不用感激我，我只是在做我最想做的事罷了。從你們認我當老大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把你們當成我同生共死的兄弟了。對兄弟而言，這點小事根本不算什麽。我雖然也被人傷害過，但是我還是想盡可能地去相信別人。還有，我一直相信，每一個人都能做他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無論他是誰。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垃圾或者一無是處的廢物，而且只要你想要成功，相信自己能成功，你才有可能成為自己心中的成功者。目前我最想做的就是靠自己的力量去爭得應當屬於自己的榮耀，證明自己的能力，並竭盡自己的力量去幫助更多擁有夢想的人去實現他們的夢想。對現在的我而言，實現夢想的工具就是籃球。我從小就喜歡籃球，既喜歡看籃球，也喜歡打籃球，更敬佩那些為了至高無上的榮譽而拚搏的球員，尤其是那些偉大的球隊領袖。”

　“我也一樣，老大，我也崇拜那些偉大的球星，但是有很多球星因為人品問題或者驕傲膨脹而顏面掃地，繼而影響了整個職業生涯，甚至是身敗名裂，這樣你還會支持他們嗎?”馬倔問。

　“我還會支持球場上的他們，以及他們取得的那些成就。”李一帆的眼神很堅定。

　“哦，這是為什麽呢?”張宇問。

　“評價球員優秀的標準是個人球技和團隊配合能力，不是人品。球技歸球技，人品歸人品，這兩者是不能混為一談的。”

　“滴滴，滴滴……”一種類似鬧鈴的聲音響了起來。

　李一帆有些不耐煩地按開手機:“誰呀，這麽晚了還來找我?”張宇和馬倔好奇地湊了上來。

　顯示在手機屏幕上的不是垃圾短信，而是一段溫馨的情話:

　發件人:江東雨

　幹嘛呢?最近練舞練得好累，整天腰酸腿疼的，有時候連覺也睡不好，好難受啊。球隊弄得怎麽樣了?注意身體，不要太累啊！

　“是江東雨啊，”李一帆覺得心裡暖洋洋的，“我還以為又是垃圾短信呢。”

　“呵呵，江東雨是誰啊，李一帆?”馬倔奸笑著問。

　“是你女朋友嗎?”張宇也開始奸笑。

　“是不是美女啊?”馬倔笑得更厲害了。

　“你說是不是啊?”李一帆也奸笑著反問。

　“這還能不是嗎?李一帆，你真有福氣。你看我，我想要還沒人要我呢！”張宇說。

　“就是，李一帆，我們現在更崇拜你了！”馬倔擺出一副自以為很討人喜歡實際上在不吃這一套的人的眼睛裡很欠扁的表情。

　“等我上完廁所咱們再聊， 行不行?”李一帆扔下這句話，飛一般地跑進了廁所。

　“看樣子我們李一帆還是個情聖啊。”馬倔望著緊閉的廁所門繼續奸笑。

　“情聖?你怎麽看出來的?”張宇從沙發上站起來，扭動著因久坐而有些酸痛的腰。

　“心上人一找就把我們扔到一邊去了，還不是情聖啊?哎呀，我有點渴了。”馬倔看到桌子上有瓶看上去好像能喝的液體，端起來“咕咚”喝了一大口。

　“別喝！”張宇大喊，“那是我爸喝剩下的過期白酒！”

　“噗……”馬倔嗆著了，把酒噴了一地。

　“哈哈哈哈……”李一帆剛從廁所裡走出來，剛好看到這滑稽的一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