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好心情。”
顧仙佛剛剛走到烏衣巷口,一個身材頎長挺拔如修竹,面色俊朗的年輕人就帶著一眾家丁哈哈大笑著走了過來。
年輕人劍眉星目,長相不凡,一身淡綠羅衣,繡著雅致竹葉花紋的雪白滾邊和他頭上的羊脂玉發簪交相輝映,再加上身後那群膀大腰圓長相如惡犬的家丁,端的是一個浪蕩公子哥兒的形象。
看清來人,顧仙佛也是驚喜不已:“新岐?這麽巧?沒想到我回京第一天就碰到你,看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巧個屁!”面如冠玉的青年卻是出口成粗,上去一隻胳膊摟著顧仙佛的脖子,惡狠狠地說道:“老子從收到你進京的消息,就在這巷子口等著了,奶奶的,果然不出羅敷那小子所料,你一來就先奔到這烏衣巷裡看上官妹妹,你說,你把我們兄弟二人置於何處!”
“你他娘的別老是上官妹妹上官妹妹的!”顧仙佛氣得差點要跳腳,“哪個被你喚作妹妹的姑娘沒被你帶到床上去談人生,小子,你要是再敢這麽稱呼我家素手,我就打斷你第三條腿。”
“好你個顧仙佛!你知不知道你不在京城的這六年裡,我替上官妹妹,啊不,上官嫂嫂擋下多少蒼蠅,你竟然一來就這麽對我,別以為你是江湖上盛傳的天字號高手我就怕你,告訴你,本公子的家丁也不是吃素的!”青年語氣凶狠,表情卻笑嘻嘻的,在他看來,顧仙佛能回來,比什麽都好。
新岐,姓鄧,鄧新岐。很巧,和乾國左相一個姓,更巧的是,他的父親還和乾國左相鄧南風重名。
朝堂上,顧相鄧相二人是生死仇敵;朝堂下,雙方的子嗣卻又親如兄弟,這世界,還真是妙不可言。
“羅敷呢?那小子在哪兒?”顧仙佛撥下胳膊上的爪子,問道。
“他呀,在太白居給你設宴接風洗塵呢,你可不知道,太白居的女兒紅,堪稱京城一絕,那真是地地道道的十八年女兒紅,那味道……嘖嘖,讓人回味無窮啊。”鄧新岐是個出了名的酒癡,他好酒不亞於顧煙好武,一想到那女兒紅的口感,鄧大酒壇子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可惜了,太白居一天隻售五壇,小氣得很。”
“憑你這個京城第一紈絝的作風,沒把太白居拆了搬回自己家,這還真是個奇跡。”顧仙佛斜著眼瞅了鄧新岐一眼,內心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第一,京城第一紈絝不是我,是你,這點上官妹妹早就說過了。第二,我他媽倒是想搬回去,可惜敢在京城開這麽大酒樓的,宮裡能沒人嗎,太白居開張第一天我家老頭子就警告過我了,如果我敢去太白居鬧事,就禁足我三個月。”說到這裡,鄧新岐一臉悲憤,仿佛那女兒紅本來就是他家的,是被太白居搶去了一樣。
“行了行了,你擺出這個怨婦的模樣給誰看呢?”
“給你呀,死鬼,六年都不見人家,人家心慌慌的。”
“去你大爺的,你再這樣老子把你打得不能自理。”
“打個屁,我這邊人多勢眾,別磨嘰了,走走,喝酒去。”
“你乾脆死在酒上算了……”
太白居,位於京城最繁華的地帶,高六層,佔地六十八丈,雕簷映日,畫棟飛雲。碧闌乾低接軒窗,翠簾幕高懸戶牖。一派人間仙境景象,離門口數十丈就能嗅到酒香,也怪不得酒癡鄧新岐對這個地方無限推崇了。
顧仙佛鄧新岐二人帶著一行家丁浩浩蕩蕩來到太白居門口,
卻發現了大煞風景的一幕: 一個小胖子帶著四五個家丁,被一群壯漢如扔小雞子一般提著脖子扔了出來,小胖子氣得滿臉通紅咬牙切齒,但是奈何對方人多勢眾,衝擊了幾次都被人扔了出來,隻能站在門口破口大罵,言語汙穢刻薄到極點,但是把守門口的壯漢卻依舊不疼不癢的站在那裡,連一個眼光都欠奉。
這個悲催的小胖子,正是提前來太白居定座位的羅敷。
“幾年不見,羅敷這小子還是如此不服輸啊。”顧仙佛笑眯眯道。
鄧新岐本來見狀已經勃然大怒,但是不知為何,看到顧仙佛的笑面氣卻消了大半,抬起手喊道:“小胖子,滾過來。”
破口大罵的羅敷看到鄧新岐和顧仙佛,終於看到了救星,胖臉一變,已經變成了一副委屈小媳婦的樣子,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
“佛哥兒,你可回來了,你不在長安的這六年,我真是吃盡了苦頭啊,是個人就敢騎在我脖子上拉屎,你看看你看看,我原先定好的位子,就被這群野蠻人給搶了去,佛哥兒,你得替我做主啊!”羅敷說的聲淚俱下,絲毫沒有之前氣焰囂張的樣子,路人隻當這個狗腿子是個仆役玩伴,誰又能想到這個小胖子的父親正是兵部侍郎羅悠之呢。
顧仙佛伸出一隻手攔住這個胖子使勁要往自己胸前蹭的肥臉,騰出另一隻手像摸小狗一樣摸了摸他的頭髮,笑眯眯道:“到後面站著。”
羅敷立即低眉順眼的站到了顧仙佛身後,一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表情。
鄧新岐已經猜到了顧仙佛接下來要做什麽,皺眉在其耳旁低語道:“藥師,小心些,看這些賤民的打扮,應該出自江湖上八大門派之一的破劍齋,我今天早上聽院中雜役說過,今天兵部尚書之子郭若飛在太白居宴請破劍齋的少主宇文飛軒,這宇文飛軒外號一丈紅,據說也是天字號高手。”
“現在的天字號高手,真是越來越不值錢了啊。”顧仙佛似笑非笑的調侃道,拍拍鄧新岐的肩膀,道,“放心吧顧兄,我不親自出手。”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顧仙佛從不遠處的人群中看到了兩個略微熟悉的人。
這兩個人,幾個時辰前還被他用匕首威脅過。
顧仙佛能看到他們,他們自然也能看見顧仙佛,本來這兩名大內侍衛一個正在逗弄手裡的促織,一個在吐沫橫飛的和一名商人砍價,看到顧仙佛之後,均是一愣,手足無措的僵在原地。
顧仙佛笑眯眯地招招手。
兩名大內侍衛便放下手裡的活計,低眉順眼地跑了過來。
“叫什麽名字。”顧仙佛雙手背在身後,柔聲問道。
左邊看起來略微機靈點的大漢抱拳:“回大少爺的話,在下張三,他是李四。”
“……好名字。”這兩個雷人的名字讓顧仙佛笑容一滯,頓了一會才說出這三個字。
張三苦笑一聲:“小的這名字是老爺給改的,老爺說……說賤命好養活。”
顧仙佛不屑一笑:“他?他是怕記不住你們的名字吧。”
張三李四不敢在此事上發表任何意見,唯有陪笑,顧府裡誰都知道這句賤名好養活是無稽之談。若真是如此,為何您給你家大少爺取了個如此吞天納地的名字?
李四憨厚,抱拳甕聲甕氣的說:“敢問大少爺有何吩咐?屬下二人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倒不至於。”顧仙佛衝太白居揚起下巴:“衝進去,哪桌最囂張,給我打哪桌。”
“諾!”
張三機靈,聞此言大喜過望,應了一聲二話不說轉頭就向裡面衝去,李四木訥,腦筋轉的沒有張三快,但是他卻知道不論什麽事跟在這個兄弟身後是絕對沒問題的,因為自己想到的,張三早想到了;自己沒想到的,張三肯定也想到了。
兩條大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太白居的大門口衝去,本來攔在門口的那些趾高氣揚的壯漢一個照面就倒下一半。這二人出自大內,都是貨真價實的地字級高手,張三弱一些,為地字下品,但勝在身法靈活,手段毒辣;李四則是在地字上品浸淫數年的高手,體內真氣渾厚無比。這二人的組合,可不是那些徒有其表的家丁能媲美的。
當李四把虎視眈眈的目光轉到那些還能勉強站著的家丁身上的時候,張三已經身形一晃,竄到了太白居裡面,還伴隨著一聲大吼:“媽的,這裡面誰最囂張給老子滾出來!”
隨後,便傳出一支由怒罵、拳風、刀出鞘、桌子倒地凳子亂飛等匯集在一起的曲子。
“佛哥兒,你這倆手下好功夫啊。”羅敷在顧仙佛背後探出半個腦袋,半是豔羨半是吃驚的說道,“看這架勢,得是地字高手了吧。”
鄧新岐哈哈一笑:“算你還有點眼力,這兩人我之前在宮裡見過,貨真價實的地字高手,在宮裡也是小有名氣的。”
“什麽時候我也能有這麽厲害的手下啊,那我得多風光啊。”羅敷羨慕的長歎道。
鄧新岐一合折扇:“會有的會有的。”
羅敷眼前一亮:“真的?什麽時候?”
鄧新岐誠懇地看著他:“下輩子。 ”
羅敷被噎得漲紅了臉,顧仙佛哈哈大笑,在心裡卻算著時間。
果然,不多時,太白居內的混亂結束。
張三被人一掌擊出大門口,李四飛身而出,接住張三,龐大的身體倒退了五六步才穩住身形。
放下張三,簡單查看了下他的傷勢並無大礙後,李四怒喝一聲,便想再次衝入太白居。
“住手。”顧仙佛笑眯眯地喝住手下,目光投向大門。
李四猶豫一下,最終還是散去掌上真氣,向顧仙佛施禮後轉去照拂躺在地上的張三。
在遍地的呻吟聲中,一行青年才俊舉步而出,為首的一人相貌俊俏與鄧新岐不相上下,一身白衣更是平添了幾分儒雅,隻是一雙丹鳳眼,卻略微有些狠毒的色彩在裡面流轉。
“我當是誰,原來是顧兄到京城了,早知如此,愚兄肯定要設宴好好招待顧兄,今天把太白居這雅座讓給顧兄又何妨。”白衣青年微笑著向顧仙佛見禮,雖說話語客氣,語氣卻極其淡然,字裡行間輕佻之色更是顯而易見。
是到,不是回。
京城早不是你的地盤了,你到這裡,便得遵守這裡這的規矩。
這就是與顧仙佛六年不見的懷遠大將軍之子徐少棠拿出的的一個下馬威。
顧仙佛拱了拱手,笑容話語卻極為誠懇:“見過徐兄,不知六年不見,你姐姐的身體如何了。”
此話一出,鄧新岐羅敷哈哈大笑,徐少棠白皙的臉龐卻面如豬肝,瞳孔中狠毒之色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