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役房四美，雖說比不上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可當時在雨花巷也是闖出了自己的一番名聲的。多少年後回首往事，永樂感歎如夢如煙，時光就像打碎得瓷片，無論怎麽拚合都找不回曾經的感受。

　　那份難得的擁有，一旦過去就再也不能重來。如果說柳林村給永樂留下的是一份難忘的回憶，最後猶如噩夢出醒一般讓她沒齒難忘。那她在雜役房和雨花巷所經歷的就可謂是刻骨銘心，只有共同經歷風雨之後，才會更加珍惜前方那唯一一道彩虹。

　　“你這丫頭嘴真靈巧，你叫永樂?”

　　“回媽媽，不知媽媽尊姓大名，永樂老是直呼尊號，非常不禮貌。”

　　“哈哈，好丫頭，你這性子我臘梅是喜歡得很，可你也別在我面前耍小聰明，這活一點兒也不能少。”

　　雜役房的第一天，永樂給臘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口齒伶俐，這丫頭居然一個人洗了五十隻馬桶，雖說也是吐得一塌糊塗，累得稀碎，可這份毅力和堅持不得不讓人佩服。

　　臘梅依稀感覺這丫頭絕非池中之物，別看現在落魄得洗著馬桶，那只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罷了，可鳳凰畢竟還是鳳凰，總有一天會重返九天雲外，享受百鳥朝鳳。

　　“胖花，你還在生永樂的氣?她都給你賠禮道歉了，而且今天還把你的馬桶洗了一半還多，你就別噘嘴了，笑一笑嘛。”

　　胖花心地純樸，什麽事情都寫在一張臉上，自從挨了永樂一巴掌，小胖丫頭心裡受到了很大的傷害，雖然心裡清楚永樂其實是對她好，為了給她解圍，可她就是過不去心裡這道坎。

　　“洛姐，別勸她了，大不了明天我繼續替她多刷一些馬桶。”

　　永樂倒是無所謂，在她眼裡胖花就是個小孩子，自己怎麽會和一個孩子計較?一聲微弱的抽泣吸引了屋子裡所有人的注意，艾葉抱著自己的雙膝，躲在屋子一角流眼淚，這下把永樂她們都搞糊塗了。

　　“小艾，老哭鼻子可不好，有什麽委屈和大夥說說，別老一個人悲傷啊。”

　　永樂一把拉著小艾坐到了屋子中央，洛凌也恰好把胖花拉過來，四個女孩子圍坐一圈，手拉著手，肩並著肩。

　　“我也不想哭，可一想到明天還要去幹髒活累活，心情就不好。你們知道嗎?我生病的時候雖然難受死了，可是有你們照顧我的時候，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艾葉說話聲音很小，好像一隻蚊子在嗡嗡，小姑娘經歷了這麽多坎坷，性格變得唯唯諾諾，再正常不過。

　　“沒事，永樂不是說了嗎?我們是姐妹，有什麽困苦我們一起承擔。”

　　洛凌年齡最大，主動擔當起姐姐的角色，很有親和力地安慰著胖花和艾葉，與永樂面面相覷，這一胖一瘦還真是叫人頭疼。

　　“我們做遊戲吧！好不好?”

　　永樂突然舉起手來，嚇了三個丫頭一跳。

　　“好啊，好啊，什麽遊戲?”

　　“真心話大冒險，你們肯定沒玩過。”

　　永樂大眼睛裡冒著光輝，意興闌珊得看著三個丫頭，故作高深莫測得罪樣子。永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解釋明白了這個遊戲的規則，總之就是誰說不下去，誰就挨罰。

　　“我先說，我先說，我看著比你們小，其實我比你們都大好多。”

　　永樂這句話徹底把三個丫頭搞糊塗了，誰也沒明白這其中的含義。

　　“永樂，你這鬼丫頭，就屬你年齡小，你大什麽大，你這不算真心話啊！”

　　“我不管，我說完了，該你們了。”

　　洛凌擰不過永樂，隻好無奈地攤了下肩膀。

　　“好，我說。我是被爹爹賣給那夥強盜的。”

　　洛凌一句話讓氣氛立刻凝固了起來，其實她們每一位都有自己的不幸，永樂的真心話大會從現在起變成了訴苦大會。

　　“我在家裡就是老大，有三個弟弟，還有一個妹妹已經餓死了。地裡收成不好，又趕上連年的戰亂，家裡實在是揭不開鍋，是我主動求爹爹把我賣了的，只有這樣弟弟們才能活。”

　　“我，我爹娘倒沒有把我賣了，是我自己蠢，從小就貪吃，因為一塊桂花糕就被這群強盜拐走了，也不知道爹娘怎麽樣了?他們一定很傷心。”

　　洛凌和胖花家境截然相反，一個家徒四壁，一個豐衣足食，可命運就是這麽喜歡作弄人，讓兩個本不該相見的人聚到了一處。

　　永樂感歎不已，幸福總是相似，可悲傷卻千奇百怪，原來胖花是一個富家女，洛凌是個窮苦出身，但她們都有一顆善良的心，萍水相逢一場，卻能無私地照顧落水的她。

　　艾葉一直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得聽著，想著，回憶著。

　　“小艾，你呢?輪到你了，每一個人都必須說。”

　　“我，沒什麽，我還是不說了。”

　　小艾似乎有難言之隱，小臉愁得像一朵霜打的花朵。胖花和洛凌剛要催促她，讓她不要憋著，把心裡話說出口來，就被永樂搶先一步阻止了。

　　“好，你不說，我來替你說，看對與不對?”

　　“你呢，出身書香門第，如果我沒猜錯，令尊一定是官家。”

　　永樂話剛出口，艾葉就像被雷擊中一樣，目瞪口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身世誰也不知，起碼在這雜役房沒人知道，也沒有人在乎她的身份。

　　艾葉知道從前的她早就死去，現在她只是一具生人勿近的行屍走肉罷了。在那個微風和煦的早上，自己被爹爹騙到棲霞寺許願的那一刻起，她就和那個曾經的家切斷了一切聯系。

　　可是她怎麽也忘不了那些快樂的時光，只要一閉眼，思念就會在心中婆娑，在思緒裡推磨。

　　艾如良是洪武一朝人盡敬畏的禦史，深得皇帝賞識和信任，朱元璋曾自詡，把自己比作唐宗，把艾大人比作魏征，君臣似乎要在這百廢待興的道路上譜寫一段佳話。

　　耿直的人容易得罪人，艾如良在一起科舉舞弊案中進諫納言，居然一不小心得醉了涼國公藍大將軍的親信。藍將軍是已故開平王的妻弟，開國功臣，深受皇帝器重。

　　艾大人不卑不亢，不為藍大將軍的權位所壓倒，秉持正義和公正，卻落得被小人誣陷，說他是逆賊的昔日同窗，頭後有反骨，可他為人耿直不屑解釋，相信皇帝陛下能分辨誰是忠，誰是奸。

　　可一向英明神武的皇帝在此案上卻突然犯起了糊塗，有縱容舞弊之嫌。艾如良堅信邪不勝正，一心要參倒犯錯的藍將軍，最後卻落得蒙冤入獄，最後慘遭滿門抄斬，全家二十七口只有一個幼女獨活。

　　艾葉一個人孤獨地寄宿在寺廟裡，得知艾家大難臨頭，便一個人偷偷跑回去，看見家裡已經空空蕩蕩，甚至連屍體都沒有。從那以後，這位大家閨秀淪落為一名小乞丐，無依無靠，在浮世中飄零。

　　無奈老天無眼，艾葉沒能遇到一個好人，被人欺，被人打，最後被人騙上船，一路漂泊到了雨花，落魄得倒夜香，洗馬桶。

　　“家裡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一個人活著，我就是個不詳的女子，會給別人帶來噩運，我想爹娘，想以前的時光，可那有什麽用?”

　　永樂三個聽了艾葉的故事全都震驚無比，原來她是一位名門之後，忠良之女。

　　“小艾，不要胡說，我們來到這裡和你可沒關系，那是我們自己的命，再說我告訴你，我永樂命硬。水淹不死我，毒也毒不死我，即使前路再艱險，我也想活著。”

　　永樂一把摟住艾葉的肩膀，活像個男子一樣的舉動把洛凌和胖花驚呆了。

　　“我是最近經歷了些事才明白一個道理， 那就是天下真的沒有後悔藥可買，千萬別讓悔恨汙濁了明天，因為我們還年輕。在本應該無憂無慮的年紀，怎麽活得這麽辛苦?”

　　“活著多好，不管以什麽方式活著，就要好好把握每一天，快快樂樂得。如果你把握不住，就會像冬日裡的雪花，總有一天會隨著風散了。”

　　永樂的一番話讓艾葉懦弱的眼睛裡劃過一絲勇氣的亮光。是啊，不悔，是啊，年輕。年輕就該純真地笑，純真地哭，簡簡單單得走前路，不要自己總擰巴著。在幸福中感受快樂是珍惜，可在苦中作樂卻別有一番滋味，這是上天垂青。

　　“永樂，你真得好厲害，你最小，可你說話總那麽有道理，我胖花服你。之前你是為我好，我心裡知道。我不應該生你的氣，耍小脾氣，嗚嗚。”

　　胖花對永樂敞開心扉，歉疚得哭了起來。洛凌張開雙手，把幾個小丫頭都摟在自己的胸懷裡，彼此的距離近了，心也近了。在洛凌溫暖的胸膛裡，可永樂又一次感到大腦缺氧，呼吸困難，鼻血悄然無聲得流下，映著昏黃的燭光，夜靜了。

　　從那天起，勞役依舊繁重，可心卻沒有那麽沉重了，心裡的那一抹溫暖可以抵消臭氣熏天，可以抵消冰冷刺骨，可以互相取暖。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不知不覺寒食節就在眼前，雨花巷迎來了一年中的頭一件大事情，雨花祭大賞。

　　“哎呦，這是誰啊?洛凌姐姐，是我看錯了嗎?您在洗馬桶?”

　　一聲惋惜的諷刺在風中響起，永樂回頭一看一個身穿七彩綾羅的女孩近在眼前，正是顧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