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才走進村口沒多遠,就見一名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帶著幾個人不緊不慢的從村子中心方向走了過來。從那名中年人的打扮上來看,應該是這個村子的管事,跟在他身前身後的那幾個人想必是他的隨從手下。
這名中年人來至王峰一行人近前,向這支隨從口中的陌生人隊伍望了一眼,隨後其身形、神情、動作便開始了一連串的改變。緊繃的面孔立即松馳下來堆起了笑意、挺得直直的腰板漸漸彎了下來、不緊不慢的步伐開始向碎步小跑轉變、背在後面的雙手也伸到了前面做出了準備打千作揖的架勢。
旁人特別是村裡人對管事的這種變化很是不解,不曉得這位平時在村子裡一向說一不二、趾高氣揚的管事大人怎麽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幅下人要見主子的殷勤、獻媚像。一大群人中,只有王峰在略一愣怔之後反應了過來,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由於穿越團隊所有田莊的管事均由農業部主管趙民安的幾個本地人手下負責挑選,再由“清園”的總管鄧安負責調教,期間除了本管的趙民安和負責人員審查的梁子嶽外,基本上不會與其他穿越者有接觸。所以,為了防止這些個管事隻認本管的上司和挑選、調教他們的幾名總管級的大管事,而不認穿越眾中的其他兄弟,委員會便規定所有田莊管事——也包括有類似情況的店鋪掌櫃、礦場主事等等所謂的中下層幹部——均需由委員會統一分派,其在赴各處任職前,必須要到“清園”來拜見住在那裡的穿越者,並通過非常逼真的畫像認識其他未住在“清園”的穿越者。這樣做,一來算是明確雙方的主仆關系,二來也是為了避免這些人因為不認識其他主子,而在其面前做出一些有違禮法規矩的事情來。
現在,王峰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這名管事絕對在“清園”見過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對方的這些行為與表情的變化,顯然是認出了自己,想要向自己行禮。可問題是現在絕對不是對方見禮的時候,剛才在村口汪堂主與那位秘密聯絡點的負責人陸剛費了半天工夫、演了半天戲,就是不想讓自己這一行人的身份被外人知道,以防莊子裡的人走漏了風聲,引來固安城內契丹人的注意。這會兒要是這名田莊管事一個揖作下去、一聲爺叫出來,那之前的一系列掩飾就都白費了。
因此,不等那名管事真個打千作揖、稱爺道主子,王峰先把臉色一沉,以嚴厲的眼神瞪了對方一眼,並非常隱蔽的向對方使了一個眼色。好在那名管事也算是個聰明人——不然也不會被一向嚴格的鄧安看上——見到王峰的臉色和眼神後,雖然有一瞬間的錯愕,但還是馬上反應了過來,明白了王峰眼神中所包含的意思。於是乎,這位管事再次向在場眾人展示了一把自己的“表演”天賦。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將預備作揖行禮的下人姿態換成了高高在上的主人舉止。臉上的笑容也沒了、腰杆也不彎了、雙手又再次背到了身後,指著王峰等人,拉著官腔問那位代理聯防隊長陸剛道:“陸兄弟,這些人的來路你可查問清楚了?如今這兵荒馬亂的,你要是把來路不明的人帶進了莊子,一旦出了什麽事,咱們可沒法向五爺、趙爺和其他那些位爺交待。”
代理聯防隊長兼秘密聯絡點負責人陸剛,作為穿越團隊體制內的人,自然知道田莊管事外放前要去拜見主子的規矩,也明白對方剛才這非常具有戲劇性的表情與動作大變幻的原因。他一邊在心裡暗自“欽佩”管事的演技——或者叫裝蒜——的能耐實在了得,
一邊配合著對方答道:“閻管事放心,兄弟已經查問過了,他們是涿州來的商賈,原本是想去固安縣談生意,不巧遇到固安城內生了亂子,做不成生意只能掉頭往回趕。昨天晚上摸黑走了一夜的路,天亮時剛巧路過咱們的莊子,想進來歇歇腳,吃一頓熱飯。在下見他們都是正經生意人,又是一臉疲憊的樣子,便自作主張準許他們進莊稍歇。事先沒有征得管事哥哥您的同意,還請哥哥您不要見怪。” ——實際上自打“保安軍”成立時起,負責向其輸送丁壯的聯防隊便成了一個獨立於田莊之外的體系,直接聽命於或者說是隸屬於保衛部。其主要任務也變成了為“保安軍”提供後備兵員,保護田莊已經逐漸變成其副業。聯防隊的隊長與田莊的管事就其在穿越團隊中的級別來說是一樣的,在田莊裡也基本上是平起平座的關系。這位陸隊長之所以對閻管事表現得很恭敬,一方面是由於他只是個代理隊長,其原職不過是負責後勤物資管理的小頭目,從職級上來說比那位閻管事低一檔——從“暗羽”秘密聯絡點負責人這一職務上來說,他比閻管事的級別其實還要高些,只不過那是另一個層面上的身份,對系統外的人是不能公開的。另一方面,這位陸隊長也是為了將之前他與自己的上司、“暗羽”固安分堂汪堂主為王峰一行人設計的身份向這位閻管事說清楚,以免對方搞不明白狀況,再問出一些不該問的問題來。況且他本身也比這位閻管事歲數小,稱一聲哥哥也是應該的。
有王峰這位正經主子站在自己面前,那位姓閻的管事哪裡敢怪罪這位陸代理隊長。而且,即便陸隊長不向他解釋得這麽詳細、清楚,他也不會再多問一句話、多說一個字。所以,聽完陸剛的“情況介紹”,這位閻管事不過假裝思忖了一下,便對陸剛說道:“陸兄弟說得哪裡話來,兄弟你在聯防隊做事多年,這識人、看人的本事遠在哥哥我之上,兄弟你說這一行人沒問題,那就是沒問題,哥哥我又怎麽會怪罪您呢。再者說,咱二人職級相同,哥哥我哪有資格怪罪兄弟你呀。”
說完,也不等陸剛再和他客氣兩句,便接著問道:“陸兄弟打算把這些人安排到何處休息?”
“兄弟我想把他們帶到聯防隊平時操練的那座宅院裡暫歇。”陸剛答道。
閻管事聽了卻擺擺手,說道:“不妥,不妥。一則那座院子是聯防隊操練之處,‘外人’待在那裡多有不便。二則那裡不過只有幾間供聯防隊操練之余歇腳的茅草房,裡面除了桌子、長凳外,連張床都沒有,客人們又如何休息得了。以哥哥我看,不如將諸位客人請到哥哥我的家裡去,一來咱們也能盡一盡地主之誼,二來哥哥我也可以借此機會與客人們多攀談攀談,了解一下固安城裡的情勢。畢竟咱們莊子離固安城不過十幾裡,城裡的亂子如果鬧大了,對咱們的影響也是非常大的。”
陸剛說要請王峰等人去聯防隊操練場不過是個引子,目的就是給閻管事一個說話的機會。所以對方一提出將王峰等人請到自己家中,他也就毫不異議的同意了。而那位閻管事做事也很乾脆,這邊和陸剛說完,轉頭便向王峰等人伸手相請,請他們到自己家中坐客。對此,王峰等人自然也不推辭,當即點頭同意,跟著閻管事便去了他家。
進了閻管事的家門,打發走了除陸剛以外的所有臨時聯防隊員和隨從,閻管事這才又重新變成了標準的家仆下人模樣,向王峰躬身施禮道:“小人固安縣城西‘94’號田莊管事閻季邦見過二十七爺。方才對二十七爺多有冒犯之處,還望二十七爺恕罪。”
王峰坦然的受了對方這一禮,然後才說道:“閻管事免禮。正所謂‘事急從權’。閻管事能夠隨機應變,沒有將爺的身份說破,非但無過、反而有功,爺怎麽會怪罪於你。”
說著,王峰又誇獎了閻季邦幾句,便安排這位得到其誇獎之後很是激動的管事為眾人準備早飯去了。
打發走了閻管事,王峰馬上命令隨行的電報員架起電台,將從昨晚遇襲到今天安頓在自家田莊的事情向委員會做了詳細匯報,並希望盡快得到委員會的指示。而委員會那邊的反應也非常迅速,王峰等人剛吃過閻管事送來的早飯,委員會的回電便到了。其電文的中心意思有兩個,一是向王峰等人表示慰問,二是要求眾人暫時留在“94”號田莊,不要再冒險出莊。待委員會派來接應他們的“遊騎兵”部隊趕到後,再在“遊騎兵”的保護下回返“涼園”。
對於委員會的指示,王峰等人自然沒有什麽異議。在通知了閻管事一聲後,眾人便在莊子上耐心等待“遊騎兵”的到來。不過,考慮到從“涼園”到固安縣雖然不過百裡路程,“遊騎兵”如果快馬加鞭,路上不停歇的話,最快當晚就能到達“94”號田莊。但如今正是兩國交戰的緊張時期,“遊騎兵”未必能像平常那樣大搖大擺的沿著官道來接應自己,而很可能改走不易被人察覺悟的小路趕過來。所以,王峰等人估算,“遊騎兵”恐怕要到第二天午後到傍晚才能抵達田莊。也就是說,王峰等人在離開田莊回“涼園”前,還有一天一夜或更長的時間可以支配。
既然有時間可以支配,那麽王峰等人便決定不能把其浪費在閑聊和睡覺上。於是,在王峰的安排下,“暗羽”固安分堂的汪堂主從隨行的手下中選了兩名機智、靈活,“業務”能力強的心腹探員,讓他們秘密潛回固安縣城,一來觀察一下城裡的情形,二來也是為了打探一下那批負責留下阻擊契丹人的弟兄們的下落——盡管並不抱多大的希望, 但不到最後一刻,王峰還是不願意承認周三郎等人已經英勇殉職。
兩名探員當天上午出發,第二天中午才返回田莊,並向王峰稟報了這一天時間打探到的消息。
不過,因為時間倉促,所以兩名探員得到的消息有限。其中比較重要的一條,就是固安縣令任五福及其一乾手下均已被曹繼筠以通敵賣國的罪名捉拿下獄,只等蕭思溫那邊正式公文一到,便開刀問斬。此外,由於周軍前鋒已經逐漸逼近,所以固安城中戒備森嚴,契丹人騎兵帶著本地步軍一邊抓捕與任五福有關的所謂“同黨”、一邊在城中四處巡邏,搞得城裡是人人自危、人心惶惶,一幅混亂場面。
而對於王峰目前最為關心的周三郎等人下落的問題,兩名探員並沒有能夠給王峰帶來確切的消息。他們能告訴王峰的,除了“暗羽”在固安縣的秘密據點確實已經被大火焚毀,以及秘密據點的廢墟依然有城中的軍兵把守,無法靠近外,再無更多內容。這樣的消息雖然令王峰很是失望,卻也無可奈何。他現在除了為周三郎等人祈禱外,別無他法。
安排兩名探員下去休息之後不久,代理聯防隊隊長陸剛便來稟報,說是三十五爺親率“遊騎兵”部隊一個加強連已經進了莊子。而就在王峰將穆特爾接進暫住地同時,一封來自委員會的電報也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電報的內容很簡單——應歷九年(顯德六年)陰歷三月十四,張藏英、徐紹安所率後周軍前鋒部隊已經抵達固安城南十五裡處安營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