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紹安率先鋒部隊自固安城出發後,一路上走的小心翼翼,特別是在出發的第二天天氣轉陰並下起雨後更是如此。他不但在大隊前面撒出了許多的偵騎、斥候,而且部隊的行進速度也控制的非常嚴格。先鋒部隊每天清早出發,最多也就走二十裡,通常是剛到午時便重新安營扎寨,絕不為了貪圖路程而將扎營的時間拖到下午或者傍晚,以防遼軍趁著周軍士兵行軍疲憊或者天色昏暗前來偷襲。此外,他經過與委員會的協商,將每日的固定通話次數由早晚各一次,增加到了白天每個時辰一次,晚上每兩個時辰一次,以便能及時得到委員會那邊關於遼軍動向的消息。
不知道是徐紹安的謹慎小心起了作用,還是遼軍根本沒有把他這支先鋒部隊放在眼裡,從固安城到保興莊五十多裡路,先鋒部隊走了兩天半的時間,漫說是遼軍的埋伏,就連契丹人的遠探攔子馬都只是遠遠的觀察周軍,一旦周軍的偵騎靠近,他們便迅速逃離,根本不與其進行接觸。於是,徐紹安和他麾下的一萬五千周軍就這麽無驚無險,同時又滿心疑惑的抵達了保興莊左近,在距離遼軍大營五裡遠的地方萬分警惕的安營扎寨,等待著周軍主力的到來。
不過,徐紹安預想中可能會出現的遼軍趁自己這邊安營扎寨的機會來劫營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對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扎營的周軍,遼軍就像根本沒看到一樣不予理睬,任由周軍將營寨扎好、扎牢。
遼軍對周軍先鋒部隊視而不見既不是因為他們沒把對方這一萬五千人放在眼裡,也不是出於謹慎,怕自己突擊周軍先鋒部隊一時難以吃下而會受到周軍主力的反突擊。遼軍之所以對徐紹安這支小部隊無動於衷,或者也可以說遼軍之所以對周軍一路北上無動於衷,完全是由於其內部意見一直沒有統一起來。從蕭思溫到其手下一眾將領,對於到底是戰、是守、還是撤的問題,一直是在爭論不休,誰也說服不了誰。如此一來,原本佔據相當優勢,完全有能力對周軍的北進進行持續不斷騷擾、對周軍先鋒部隊進行實質打擊的遼軍,除了待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等著自家將領們把架吵完外,再無任何作為。
不過,爭論歸爭論,如今周軍先鋒部隊已經把營寨扎到自己眼皮底下了,遼軍無論如何也該做出些反應了。再加上就在周軍先鋒部隊抵達的當天下午,一道要求南京道各級官員將領全力抗擊周軍且措詞嚴厲的聖旨也被送到了蕭思溫的手下,使得素來膽小畏戰,不願意與周軍進行大規模直接對抗的蕭思溫也不得不將自己的膽怯放到一邊,硬著頭皮去接受那些一直想要與周軍決一死戰的手下的建議,真刀真槍的去和周軍搏命。
一向只知道打獵、喝酒、睡覺的耶律璟之所以會一改之前對幽雲之戰並不十分關心的態度,給蕭思溫發來嚴旨,要其全力抗擊周軍,並不是這家夥其他轉了性、突然變成了有道明君,而是受到了“外力”的影響。雖然耶律璟是個昏君、暴君,為了能夠打獵打得盡性,可以在北安州停留近半個月,甚至還曾說過“幽雲十六州本就是漢人的地方,就算還給漢人也無不可”這樣的話,但他昏庸不代表他手下的大臣也跟著他昏庸,更不代表他手下的大臣會眼睜睜的看著遼國失去自己最重要,同時也是最主要的錢糧產地,並就此沒落下去。因此,在北安州盤桓多日後,遼國朝廷的北院大王、總山西事,當初“火神澱”之亂中救得耶律璟一命,並使其得以登上皇位,
同時也是耶律璟最為信任、最為依賴的重臣耶律屋質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不顧耶律璟“狩獵結束之前不得打擾”的旨意,直趨對方的寢帳,向這位剛剛從獵場上回來,正在滿心歡喜的點看自己此次出狩“戰果”的“睡王”皇帝痛陳利害,講明丟失南京道(幽雲十六州)的嚴重後果。 盡管耶律璟對耶律屋質的擅闖非常不悅,但一方面耶律屋質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自己今天的身份地位都是對方送給自己的。另一方面,對方多年來一直對大遼、對自己忠心耿耿,且自己在朝政方面還有許多需要其相助的地方。所以一向暴戾的耶律璟並沒有像對待其他大臣那樣訓斥,更沒有叫手下衛士將其推出去砍了,而是耐著性子聽對方到底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和自己講,以至於可以將其一直很注重的君臣之禮拋在一邊。不過,隨著耶律屋質將不能丟掉南京道(幽雲十六州)的理由一條條的擺出來,特別是說了那句“一旦丟掉南京道(幽雲十六州),我大遼便會失去九成以上的錢糧賦稅以及半數以上的人口,從皇親國戚到平民百姓都會重新去過以前那種不但艱苦,而且毫無保障的生活”後,耶律璟那顆因為被耶律屋質打擾了自己狩獵雅性而有些暴躁的心終於漸漸冷靜了下來,並開始認真考慮耶律屋質的勸諫。
耶律璟認真考慮的結果,便是在耶律屋質的提議下,連發兩道聖旨。一道是下令已在北安州停留近半月的十萬遼軍立即重整旗鼓,於應歷九年(顯德六年)陰歷三月二十九這個黃道吉日隨自己啟程南下,支援正在與周軍對峙的幽雲遼軍。另一道便是此時正放在蕭思溫帥案上,措辭嚴厲,嚴令蕭思溫及南京道所有官員將領務必全力抗擊周軍北犯,使其不得再靠近幽州城一步的聖旨。
耶律璟的態度加上周軍已經進至眼前的嚴峻形式,使得蕭思溫及其一眾手下不得不積極行動起來,聚在一起開動腦筋想辦法。正所謂“人多力量大”,經過一番熱烈的討論,契丹眾將終於定下了初步的作戰計劃,並立即著手實施。
就在幽雲遼軍諸將問計定策的時候,徐紹安也正在自己的大帳之內聚精會神的聽著幾名親衛們好不容易才找來的本地獵戶介紹保興莊附近的地形——保興莊大軍雲集,本地百姓為了避禍早已逃散,原本熱鬧繁華的莊子如今就是一個大兵菪,能在附近的山上找到這幾名獵戶已是難得。
據獵戶們講,這保興莊位於良鄉與固安城之間,北距良鄉四十五裡,南距固安五十五裡,一條官道從莊子的西側通過。保興莊就規模來說並不算小,全莊加在一起有超過四百戶人家。為了防備盜匪襲攏,莊子的四周築有莊牆、挖有護莊河。由於該莊位於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之旁,過路的客商經常會在這裡打尖住店,所以在幽雲之戰開始之前,這裡還是比較繁華的——這也是修建莊牆和護莊河的原因所在。此外,盡管保興莊本身座落在一片平原之上,但從官道再往西不過兩三裡,便是西山余脈,地勢由此變得高低起伏,連綿不斷的小山峰和丘陵林地一直延伸到遠方的西山。而莊子的東邊不過三四裡處有一條小河蜿蜒流過,那裡是白溝河——也就是前世宋遼之間那條界河——的上遊。由於是上遊,所以莊外這條小河寬不過二三十丈。不過,河雖不寬,水卻不淺,而且上下二三十裡范圍內並無橋梁。雖說獵戶們因為常年生活在山上,並沒有真正在河裡遊過泳、打過魚,但按照莊子裡人的說法,這條小河離岸一丈遠的地方便已很深,就算沒有十丈、八丈,五六丈卻也是有的。
徐紹安一邊聽著獵戶們的介紹,一邊將他們所說的這些情況標注在那幅周軍中所用的,在他眼裡根本不能稱之為地圖的地圖之上。雖說地圖非常簡陋,但並不影響徐紹安對局勢的判斷。 在他看來,遼軍選擇這樣一個地方與周軍決戰非常不明智。如果獵戶們所講屬實,那麽保興莊附近能供周遼雙方十多萬人廝殺的戰場寬度只有區區七八裡。這樣的寬度,只能勉強夠周軍主力扎下大營的。而一旦周軍大營扎好,無論是西側的山丘,還是東側的小河,都會成為遼軍騎兵從兩翼包抄周軍的天然阻礙。那樣一來,遼軍將不得不采用正面強攻的方法來進攻周軍大營,而這樣的作戰方式正是以步兵為主、裝備有大量火器的周軍所擅長的。屆時,面對根本沒有足夠空間展開隊形的遼軍騎兵,掩身於高大堅固營壘之後的周軍完全可以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從容不迫的擊退遼軍的進攻。
面對對自己如此不利的戰場地形,遼軍卻一直無動於衷,既不改變扎營的地點,又不對周軍的北進和扎營進行任何干擾、偷襲,實在是讓徐紹安無法理解。如果遼軍有什麽陰謀詭計,早就應該拿出來使了,這會兒周軍先鋒部隊已然就位,後續主力也已離此不遠,待到兩股力量合在一起,遼軍再想有所動作只怕也不趕趟了。從某種意義上說,周軍主力與先鋒部隊匯合前,是遼軍進行襲擾的最後一個機會,錯過這個機會,遼軍就只能與周軍進行他們並不擅長的陣地戰了。
就在徐紹安苦苦思索遼軍可能會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暗算周軍時,一封發自委員會的緊急電報送到了他的手裡。電報的內容很簡單:據剛剛收到的敵情報告,今日午後,幽雲遼軍一部萬余人離開遼軍大營,通過浮橋跨過白溝河上遊,向東疾馳而去,目的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