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族叔張治利家之後的第二天午後,才吃過午飯的張燕及其一眾手下就全體聚集在他們所住院落的正堂之中,或坐或趴、或緊皺眉頭、或奮筆疾書的在那裡寫寫劃劃。只是,他們既不是在編寫今後的行動預案,也不是在給開封那邊準備有用的消息,而是在完成一件剛才吃午飯的時候,張治利張大老板千叮嚀、萬囑咐給他們的任務——編寫一份有關個人的身份來歷及前來北平軍意圖的文書。
這個任務是張大老板今天上午被知縣賈文清賈大老爺叫去“喝茶”回來後,借著和張燕等人一起吃飯的空檔給張燕布置下,而且不容質疑也不容反對的要求張燕等人務必在今天下午掌燈之前寫好。
當然,張大老板這樣做並不是故意刁難張燕等人,而是那位請他去“喝茶”的賈知縣給他下的死命令。按照張大老板轉達的知縣老爺的意思,如果張燕這些人在今天下午掌燈之前拿不出一份真實可靠、毫無隱瞞的相關文書,那麽三日之內張燕等人就必須離開潞縣。否則的話,就會被扣上故意隱瞞身份、居心叵測、圖謀不軌,等等罪名,輕則立即驅逐出北平軍,重則拘押審查。而這位一向與張大老板私交甚厚、關系匪淺的知縣老爺之所以會突然翻臉不認人、鐵面無私,自然是與昨天那份來自節度府的加急公文以及昨夜晚間悄然來訪的本地“暗羽”分堂堂主有關。
昨天晚上送走那位自始至終都沒有讓他看清面目——若不是對方向他出示了“暗羽”腰牌,賈知縣甚至懷疑對方是在冒充——的“暗羽”潞縣分堂堂主,這位賈大老爺是一臉的懊惱之色。他後悔自己礙於朋友情面,在既沒有派人去核實也沒有見到路引等文書的情況下,便給這位張大老板辦理了十幾份暫住證。要知道,若只是節度府下發的公文,要求各府縣嚴查外來人員,只要北平府或者節度府那邊不派人來督察,他賈知縣還是可以想辦法或以自然損耗的名義、或以書寫錯誤已經銷毀的名義,將這十幾份被他用來徇私的暫住證從相關記錄中給抹去。可如今卻是“暗羽”直接插手其中,其本地分堂堂主親自來與自己交待、強調此事。這既可以說明上面對此事的重視程度,亦讓他清醒的認識到自己根本沒有敷衍、搪塞的機會——在“暗羽”極度關注的事情上,他賈大老爺自問還沒有那個膽量,也沒有那個能力去弄虛作假。他現在所能做的就只有補救,在私辦暫住證之事被別人發現之前,想辦法使其合理合法。於是,在輾轉反側、一宿未眠之後,賈大老爺一早起來便心急火燎的差人將張大老板給叫去喝茶了。
盡管表面上對這一要求表示理解和支持,但送走張治利後,張燕心裡卻是暗自吃驚。她沒有想到在抓了自己數十名手下,且自己和剩下的手下於引起對方注意之前便已經偃旗息鼓離開北平城,打算長期潛伏、等待時機之時,“清園”兄弟和那個所謂的“暗羽堂”還不肯善罷甘休,依然如臨大敵般的在整個北平軍展開布置,大有不把自己這些人一網打盡,勢不收兵的意思。思來想去,最終還是丁隊頭目劉主事的一句話提醒了張燕:“依屬下看,北平軍如此大動乾戈,只怕是其已從那些被捕的弟兄們口中得知此番北上乃是總堂主您親力而為、親身前來,其意多半是想要抓住總堂主您呀。”
張燕聞言先是一愣,但馬上便明白過來,輕輕的點了點頭,歎道:“劉主事說的沒錯。想當初,‘清園’兄弟和那個什麽‘暗羽堂’還在民間時,
便有能力將我‘飛燕堂’幽州分堂一網打盡。如今,他們已然成為了幽雲之主,面對卷土重來的‘飛燕堂’,在知道我已北上的情況下,若是不能將我這個總堂主一舉成擒,豈不是要墮了他們的威名。” “幸好當初總堂主您是單獨召見北上的每一位主事,並單獨給吾等分配任務,所有參與北上的弟兄,除了您之外,其他人既不知道北上的確切人數,也不知曉彼此的姓名,全靠我‘飛燕堂’的暗記標識聯絡。不然的話,只怕這次咱們真的要全軍覆滅了。”丁隊劉主事適時的吹捧道。
張燕聞言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單獨召見如何、分頭北上又如何,結果還不是七路人馬折損了五路。如今甚至連咱們這兩路都可能難以為繼,一個不小心便同樣會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說到這兒張燕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個到現在依然不知所蹤,與“飛燕堂”幽州分堂被對手一網打盡脫不開乾系、令她一想起來就恨得牙根癢癢的柳雲燕,不禁咬牙切齒的說道:“可恨那個柳雲燕。若不是她當初與敵方勾結、出賣我‘飛燕堂’幽州分堂,本總堂主和爾等弟兄又怎麽會落得一個無自己人接應,只能靠著謊言與遮掩托庇於我那只知道賺錢經商、對咱們的真實身份一無所知、根本不可能在完成任務方面幫上任何忙的族叔門下。”——在領略了“暗羽”在反諜方面的能力之後,無論是張燕還是那位劉主事,亦或是跟著他們的那十來個手下,都已經堅定不移的將“暗羽堂”和當初將“飛燕堂”幽州分堂連鍋端的那支神秘力量等同起來。
只是,恨歸恨、歎歸歎,張治利交待給他們的事情還是要做。發完牢騷的張燕,盯著那張寫有自己的“姓名”——張如嫣,以及自己在潞縣的住址、所從事的職業、原籍地點等內容,只有巴掌大小的所謂“暫住證”,和劉主事及眾手下們一起,為自己和大家編造一個真實可信、毫無破綻的身份來歷以及到北平軍的目的、意圖。
張如嫣是張燕此番北上北平軍所使用的化名——劉主事及其他手下所用的也均是專門為此次行動所起化名。而在向族叔張治利解釋為何要用化名時,張燕所用的托辭是遵照義父張永德的吩咐,要以化名在北平軍經商,以免被朝廷中的同僚知曉。畢竟商人在這個時代是排在士、農、工、商四大階層最後一位的,堂堂大周朝的皇親國戚、朝廷重臣經商做買賣,被別人知道了是要招恥笑的——盡管各國的官員私下經商的不在少數,但基本上都是托付給親朋好友、家丁奴仆在打理,少有自己或者直系親屬親自上陣的。正因如此,對於張燕的這番說辭,張治利是毫無懷疑,在去知縣老爺那裡走後門、辦暫住證時,報上的是張如嫣而非張燕。
經過眾人的共同努力,到了申時,厚厚一疊情況說明便被張燕送到了族叔張治利那裡。而張治利在拿到這摞資料後,一刻也沒有耽擱,馬上將其親自轉交給了知縣賈文清。看著手上這份詳盡而完整的資料,賈文清賈大老爺從昨晚開始便懸著的那顆心終於踏實下來,重新又落回了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