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宿醉,宋飛揚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在口渴難耐中迷迷糊糊的醒過來。這家夥費力的從床上爬起來,一邊揉了揉依然隱隱作痛的腦袋,一邊隨口喊了一聲:“來人呀,給本府倒杯茶來。”
宋飛揚這邊話音才落,那邊房門便已應聲而開,有人托著放有茶壺和茶杯的托盤輕輕走了進來。由於感覺來人的腳步聲似乎有些熟悉,宋飛揚下意識的抬頭去看。結果,一看之下不由愣住。原來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愛妾關瑾瑜。呆愣片刻,宋飛揚便猛的站起身,急急地問道:“小玉你怎會在這裡?須知,汝非為夫正妻。依規,未得幾位主事哥哥的同意,汝是不能進入節度府的。”——盡管早已改名瑾瑜,但宋飛揚還是習慣叫自己愛妾原來的小名小玉。
關瑾瑜聞言卻是又好氣、又好笑,她將手中的托盤往桌上一擱,徉嗔道:“看來官人昨晚真是醉的不輕,到這會兒還沒有醒酒。您且好好看看,這裡明明是奴家住的‘天福樓’天字一號上房,哪裡是什麽節度府?”
宋飛揚聽了先是一愣,隨即又仔細分辨了一下屋子裡的環境擺設,搞清楚了自己到底身處何地,而後便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訕訕的對自己的愛妾作揖道:“呵呵,都怪為夫昨晚貪杯,醉得一塌糊塗,錯怪了娘子,還望娘子原宥為夫則個。”
雖說平時夫妻私下相處比較隨便,自己的夫君又是個率性隨意、沒有太多規矩的人。可不管怎麽說對方都有是一家之主,都是自己的天。所以,彼此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沒關系,真要讓自己的夫君給自己作揖賠罪可就亂了規律了。因此,關瑾瑜一面急急躲開宋飛揚這一揖,一面福了一福,說道:“奴家不過是與官人說笑,哪裡真的要官人賠罪,這不是折殺奴家了嗎?”
關瑾瑜這邊連稱不敢,宋飛揚那邊卻並沒有把這當一回事。他一邊拉住正“福”個不停的愛妾,一邊說道:“娘子不必如此。為夫早就說過,咱們家裡沒有這麽多的規矩。夫妻之間本就該和和睦睦、相親相愛、相敬相讓,無論哪一方做借了事、說錯了話,都該承認、都該向對方道歉,即便為夫這個一家之主也不例外。”
盡管受這個時代傳統教育的關瑾瑜並不敢苟同自家夫君所說的這些“歪理”,可卻也不願意為這件事去和夫君爭執,因為那同樣有違她的為婦之道。所以,她便沒有接宋飛揚的話頭,而是扶著自己的夫君到椅子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讓他喝了,這才轉到其身後,一邊為他揉捏按摩頭部,一邊另起話題道:“想官人您既不是善酒之人,更不是好酒之徒,何以今次喝下這許多酒,以至要叫下人將您抬到這裡來?”
關瑾瑜不提此事還好,一提昨晚醉酒之事,宋飛揚立時便一腦門子的官司。他無奈的苦笑了一下,說道:“為夫又何嘗想喝這麽多酒。只是,一來最近於公事上實在是有些不順心,便想借酒澆愁一番。二來,昨日十四哥在酒桌上的提議又令為夫有些難以取舍,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以致心中更加煩悶,喝起酒來便有些控制不住。再加上十四哥後來又一個勁兒的勸酒,為夫推辭不得,不知不覺間便喝了個酩酊大醉。”
既然已經提到了這些不順心的事,宋飛揚自然希望能一吐為快,以緩解一下自己的心情。再加上面前的是對自己百依百順、一心一意的愛妾,所以一言及此,他的“話匣子”便一下子打開,再也關不上了。於是,宋飛揚一邊享受著愛妾的溫柔按摩,
一邊絮絮叨叨的將自己這次喝得大醉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乃至錦州那邊的地理條件、自然環境等等情況,都原原本本、詳詳細細的跟關瑾瑜說了一遍——當然,其中類似“委員會”、“商貿部”等等詞匯都被“節度府”、“大通商行”等對方能聽懂的說法所代替。 隨著宋飛揚在那裡透露的信息越多,關瑾瑜手上按揉的速度越慢、眉頭也皺得越緊。待到對方說到十四哥范吾成一再勸說自己拒絕調任錦州府的命令,轉而到“大通商行”去做他的左膀右臂時,關瑾瑜更是脫口而出:“官人萬不可答應十四哥。”
話既出口,關瑾瑜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連忙又說道:“原本官人的公事,以及官人與官人那些兄弟之間的事情,奴家不該插嘴。可奴家既嫁了官人、進了宋家的門,便當為官人、為宋家著想。因為官人就是奴家的天,若是官人有什麽閃失,對於奴家來說便是天埸地陷之災。是以,情急之下奴家才會失言,還望官人不要怪罪。”
宋飛揚聽了卻擺了擺手,說道:“娘子關心為夫、關心宋家,何罪之有。只是,娘子為何覺得為夫不該答應十四哥的提議。須知,為夫對此番節度府的調動並不滿意,若是辭去知府之任,轉到‘大通商行’去幫十四哥的忙,亦不失為一種解脫的辦法?”
“官人切不可如此想。”關瑾瑜急勸道,“且不說在旁人眼中,‘大通商行’副主管這只是掛著一個虛銜的官商與牧守一方的錦州知府,在身份、地位上乃是天差地別,不可同日而語的。單就這正、副職銜之間便已相去甚遠。雖然按照官人所講,這錦州知府較之‘大通商行’副主管於職銜之上還要低了半級。但以奴家之見,若論手中權勢,只怕‘大通商行’副主管較之錦州知府則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想那知府乃是一府之最高長官,閡府上下、大小官吏皆要聽從官人您的指揮與差遣。除去節度府幾位主事的哥哥,您無需再聽從其他任何人的命令。此外,官人您若是有什麽問題、有什麽想法,均可直接上書節度府、直達天聽,不必也無需假手他人。有了功勞,自然全是您自己的,有了過錯,卻也只需承擔自己那一份。
可若是官人聽從了十四哥的提議,轉去‘大通商行’做事。則一來由正職知府,變成了‘大通商行’副主管。不但憑空給自己增加了一個上司,使自己不但要聽命於節度府,還要聽命於這個頂頭上司。而且於外人眼中,也由一個執掌一府民政大權的最高長官,變成了事事都要受製於上司、沒有最終決斷之權的下屬,身份地位一落千丈。二來,作為他人副手,也就等於失去了直達天聽的能力,凡事都要通過自己的上司來傳達轉述。有了功勞,少不得會被上司分走一份。若是有了過錯,卻往往都要由官人您這個最初的提議者自己來承擔所有的責任,哪怕您的上司曾經點頭同意您的提議,甚至改動過您的提議。
俗話說的好,‘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奴家覺得,只要自己有選擇之余地,那麽大丈夫做官便要做那一地一衙的最高長官,而不是輔佐他人的副手——哪怕這一地一衙的最高長官在職級上低一些也不妨事。
再者說,就算做他人的副手較之那一地一衙的最高長官職級更高、職權更大, 官人也應當三思而後行,萬不可為了官職大小、困難與否而倉促決斷。奴家記得方才官人也說過,節度府雖無處罰拒絕接受任命的官員的規矩,但自打北平軍節度府開府建衙以來,其屬下還沒有一人敢公然違抗節度府的鈞命。官人若是做了這公然抗命令的第一人,其後果如何實在是難以預料。單就從這一條上來看,他十四哥力勸官人拒絕調任錦州府,轉而去‘大通商行’助他一臂之力,只怕更多的是為了擴大‘大通商行’的實力、擴充他自己的勢力,而絕非是在為官人您著想,更不是為了給官人您排憂解愁。”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關瑾瑜的一番話,令此前還在一起糾結於去幫十四哥范吾成,還是就此辭職賦閑、與妻妾兒女共享天倫之樂的宋飛揚茅塞頓開,一下子便撥開了擋在眼前的迷霧,看到了隱藏在後面的本質——辭去知府之職未必能令自己煩惱盡去,卻一定會令委員會的諸位哥哥失望、令自己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急轉直下,以至最終失去他們的信任;轉職商貿部未必會讓自己盡展所長,卻很可能會糊裡糊塗的為他人做了嫁衣裳,成為他人增加實力、增強勢力的墊腳石。
想到這一點,宋飛揚便不再猶豫。他一邊向自己的愛妾真誠致謝,一邊下定決心,這就去向委員會的幾位哥哥辭行,即刻返回靈仙,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政務交接,隨後便前往錦州上任,在那片新天地中大展拳腳、再創輝煌——哪怕為了實現這一點困難重重、艱苦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