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車相撞,范家車隊最後一輛馬車上的車把式原本打算按照范吾成在啟程之前“不要受任何事情的干擾,盡快趕到目的地”的吩咐那樣,置對方於不顧,立即駕車離開肇事現場,以免因為雙方糾纏不清而耽擱了行程。可一來,兩車相撞之後,雙方的車輛卡在了一起。任車把式如何催趕己方馬匹,兩輛車依然卡得死死的,一時間竟然無法前行。二來,這邊事故一發生,前面不遠處便傳來了陣陣馬蹄聲,十余名身著勁裝的精裝漢子有如風馳電掣一般策馬衝了過來,將事故雙方圍在了中間,並將手中步槍的槍口對準了范吾成他們所乘坐的那三輛馬車。面對黑洞洞的槍口,最後那輛馬車的車把式哪裡還會再有肇事逃逸的心思,連忙將手中的馬鞭扔到地上,再不敢有任何可能引起對方誤會的動作。
趕過來的這些騎士是北平軍親衛營的親衛、四輪馬車裡的乘客必是穿越團隊成員無疑——這是范吾成在見到對方騎士手中端著的、只有親衛營才會裝備的“五九”式半自動步槍後的第一個念頭。而隨著這個念頭的產生,范吾成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對面馬車裡坐的是穿越者,己方又被對方的親衛圍住,要想脫身,恐怕只有自己親自出面才成。可問題是,自己離開北平城,身邊卻沒帶親衛跟隨,這種明顯違反穿越團隊規定的行為一定會引起對方的懷疑。若對方是比自己排行低的兄弟,或許三言兩語、再擺一擺兄長的架子就能糊弄過去。若對方是比自己排行高的兄長,只怕要想給出合理的解釋、取得對方的信服,就需要費上許多口舌才行。只是,如今自己最缺的就是時間。雖然自己利用之前的完善布置為自己贏得了先手,可也僅僅是領先了情報部那邊一步,實在是沒有太多的時間供他來浪費。
范吾成這邊在馬車裡還在權衡自己是否要出去現身,外面那些親衛卻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帶隊的親衛班長向著自己的手下一招手,吩咐道:“來人,將這些衝撞了通判大人車駕的家夥都給某綁了,待明日一齊送到知府衙門去治罪。”
隨著他的這聲招呼,一個班的親衛立時分成兩組,一組繼續坐在馬上持槍監視對面馬車,另一組則跳下馬來,就要上前去捕人。就在這時,那輛四輪馬車的車窗被打開了一道縫隙,傳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老李,不可造次。不過是馬車相互剮蹭的小事情,本官和夫人又都沒事,只需將兩輛馬車分開即可,哪裡就嚴重到要捕人抓人了。”
盡管不太滿意對方車主到現在依然坐在馬車裡不肯露面的表現,但作為北平府的父母官之一,高軍並不想倚仗著自己的官威、職權來嚇唬、壓迫轄下的普通士紳百姓。畢竟在很多時候,良好的官聲要比霸道的官威更能贏得士紳百姓的稱讚和擁戴——這對不久前才經歷了與眾兄弟、特別是與委員會幾位委員哥哥關系冷淡、彼此對立的不利局面,如今正致力於用自己的業績來向委員會幾位哥哥以及其他兄弟做出證明,證明自己依然心向團隊、願意為團隊出力效命,並據此來修複與兄弟們的關系、增進與兄弟們感情的高軍來說更是如此。
“是,屬下遵命。”親衛班長一邊恭敬的向自家主人回著話,一邊狠狠的瞪了坐在車轅上,已然被眼前的情景嚇傻了的車把式一眼,喝斥道:“那車把式還愣在那裡做甚,還不趕快招呼車上人手出來幫忙。”
親衛班長的呼喝終於將車把式從石化狀態中驚醒,連忙招呼自己的同伴從車上下來,
與這邊的親衛一起動手松解兩車卡死的地方。 “通判大人”四個字從親衛班長口中說出,卻是令范吾成這邊心中一動。盡管其並不是政務部的成員,可對北平軍及穿越團隊內部職務劃分還是很了解的。他知道,現如今整個北平軍范圍內,只有一人擔任“通判”之職,那就是稱得上是他鐵杆支持者的三十六弟——高軍。而隨著四輪馬車上的乘客為了減輕車體重量、主動從車上下來舒緩筋骨、活動胳膊腿,也證實了范吾成的猜測——對面四輪馬車裡坐的正是與自己最為親近的老兄弟高軍和他的夫人楊筱蓮。
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原本只打算讓手下仆從出面解決此事的范吾成也改變了主意,決定下車去和高軍見個面,並通過高軍之口為自己的出走再多爭取一些時間。於是,范吾成向身邊的柳雲燕及范阿大簡單交待了幾句,講明了自己的盤算後,便一掀車簾鑽了出去,在車轅上負手而立,衝著高軍和楊筱蓮說道:“我當是與誰人的馬車相撞,不想卻是三十六弟和弟妹的車駕。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還好弟妹沒有大礙,不然的話,十四哥我可就罪過大了。”說完,便從車轅上一躍而下,笑呵呵的向高、楊二人走去。
范吾成的突然出現,先是令高軍夫婦愣怔了一下,隨後二人便回過神來,連忙上前向十四哥見禮。雙方寒暄了幾句之後,對范吾成身邊沒有帶任何親衛、且乘坐普通馬車出現在這裡感到很是奇怪的高軍,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十四哥怎的會在這裡?”
盡管高軍問得很簡單,似乎只是奇怪范吾成為何會出現在這距北平軍數十裡遠的地方。可范吾成卻很清楚,自己的這位老兄弟所關心的顯然不僅僅是自己出城的問題,而是希望知道更多的來龍去脈,絕不是三言兩語、隨便撒個謊就能打發得了的。因此,范吾成先是故作神秘的看了看左右正在忙活的親衛和仆從,而後湊在高軍身邊小聲的說道:“老兄弟還請借一步說話。”
說完,便拉著高軍的胳膊,離開人群,走到十幾丈之外,這才放開手,擺出一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尷尬的表情,說道:“不瞞兄弟你說,哥哥我這次跑到這麽遠來,而且既沒有帶親衛、也沒有乘坐專用的四輪馬車,主要是為了避人耳目,免得被旁人發現了哥哥我的私密之事。”
說到這兒,范吾成略頓了頓,偷眼觀察了一下高軍的反應,發現對方雖然沒有開口詢問,可臉上的表情卻顯示出他對自己所說的這些事情很感興趣,很想知道其中的緣由。於是,范吾成先是佯裝無奈的歎了口氣,而後又似下定了決心一般,繼續說道:“唉,原本這事哥哥我是有些說不出口的。可是,既然今天在這裡與老兄弟你遇到,也有弟妹和這麽多親衛在旁邊看見,想來這事也瞞不了許久。與其到時候被別人揭出來,倒不如跟老兄弟你說實話,也不枉咱們兄弟二人以往的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隨即,范吾成便將自己方才在馬車上臨時起意,編造出來的一個“愛情”故事給高軍講述了一遍。
按范吾成所說,自打穿越時前世愛妻不幸身亡後,他在情感上一直處於低迷狀態,雖然眾兄弟及熟人朋友也給他介紹了不少,其中也不乏那容貌秀麗、性情溫柔、賢良淑德的姑娘,可他卻一個也沒看上;雖然在外面養了兩房妾室,可實際上對她二人並未動什麽直情。也正因如此,他才會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娶正妻。
這樣的情況一直延續到前年年底,直到他在一名本地商業夥伴家裡遇到對方的女兒,遇到那個與其前世妻子長相頗為相似的女子,這才又重新有了怦然心動、難以忘懷的感覺。於是,他便不顧對方是已經出嫁的有夫之婦,開始利用工作上的關系,時常前往那名商業夥伴家中,以便能夠接近那名女子。而湊巧的是,那名女子當時也正與其夫鬧矛盾,時常回自己的娘家向父母訴苦,讓父母為自己撐腰。如此一來自己與那女子見面的次數自然就多了起來、漸漸的也就有了交流與溝通。兩個人,一個有心追求、一個需要人來傾訴,於是乎沒用多長時間便打得火熱。後來不但很快就發展成為了秘密情人,而且對方還為自己生了一個兒子。
至於那女子的丈夫,原本就因為老丈人家財大氣粗而畏懼三分,在自己老婆面前抬不起頭來。這會兒面對比他這個小小商賈地位高出不知多少倍的范十四爺、范大老板,又怎麽敢去抗爭、去申告。因此,面對自己夫人紅杏出牆的事實,他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當那把腦袋埋在沙子裡的鴕鳥了。
此番自己出行是為了陪著這位秘密情人去潭柘寺進香,之所以不帶親衛且乘坐普通馬車,主要是為了掩人耳目——即便那女子的丈夫不敢追究此事,可身為北平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物,自己多少還是要保護一下名聲、注意一下影響不是。
雖說范吾成的這番說辭多少有些牽強、有些經不起推敲,可一來高軍對范吾成素來信服,從沒想過對方會編謊話來騙自己。二來,范吾成穿越之初喪妻、至今未娶正室是事實,對一名酷似其亡妻的女子動心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因此,一番講述下來,高軍便已經信了八九分。待到范吾成為了增加自己說法的可信度,又將柳雲燕母子——范吾成在向高軍介紹時用的名字是柳小倩——從車上請了下來與高軍夫妻相見。看著樣貌與氣質確實出眾的柳雲燕,以及在她懷裡正用好奇的眼光看著自己、眉眼間與范吾成頗為相似的范文煊,不但是高軍,就連心機與閱歷超過他的楊筱蓮都對范吾成的說法深信不疑。
眼見對方已經被自己蒙蔽住,范吾成便開始了自己的第二步計劃,借著閑聊的機會,看似無意的向高軍透露出了自己此後幾日的行程計劃——先去潭柘寺進香、再去妙峰山拜廟、最後到居庸關賞雪。這一圈走下來,估計怎麽也得到正月十五才能回到北平城了。
高軍聽了先是點點頭,而後便有些不解的問道:“如此一來,那十四哥豈不是不能與眾兄弟一起過年了?”
范吾成聞言故做落寞的歎了口氣,用自嘲的語調說道:“老兄弟你莫非忘了,自打當初被罰閉門思過後,哥哥我便成了人見人躲的‘災星’。除了老兄弟你之外,還有誰人願意與哥哥我親近。與其在兄弟們的聚會上被當成另類、無人理睬,還不如與自己喜歡的人和兒子一起高高興興、痛痛快快的過個年。”
盡管范吾成的表情和語氣是故意裝出來的,可所說的這幾句話卻是實實在在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對此,高軍也是認可的。所以,他在聽完之後也是無奈的點了點頭,說道:“這段時間真是難為十四哥了。不過,小弟相信,十四哥您一定有苦盡甘來的時候。”
說到這兒,高軍抬頭看了看天色,又轉過身瞧了瞧那邊兩輛馬車已經完全解脫開, 可以正常行駛,便向范吾成一抱拳,說道:“天色不早,此去潭柘寺還有一段不近的距離,小弟就不耽擱十四哥及柳娘子的行程了。小弟在這裡預祝十四哥和柳娘子這趟新年之旅開心、愉快、順暢。”
雖說自打得知梁子嶽率人前往懷柔抓捕“飛燕堂”探子後,范吾成便已經下了出走的決心,而且這幾日也是費盡心機的琢磨著如何能更快的離開北平城、北平府、北平軍。可真到了與兄弟面對面告別的時候,特別是對方還是對自己最信任、最支持的老兄弟高軍,范吾成心裡還是挺難受、挺不舍的。只是,事情到了如今這一步,他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已經沒有退路了。因此,盡力平複了一下自己略有些激動的心情,向高軍抱拳回禮,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回應道:“那哥哥就借老兄弟你吉言了。”說完,便頭也不回的拉著站在旁邊的柳雲燕往自家馬車走去。
幾乎就在范吾成轉身走向自家馬車的同時,從秋坡村方向卻傳來了陣陣隆隆的馬蹄聲,聽上去應該不下百人。隆冬時節在這種相對偏僻的地方突然出現一支如此規模的馬隊,親衛班長不能不有所警惕。他狀一面命手下親衛戒備,一名跳上自己的坐騎,並在馬背上長身站起向,拿出望遠鏡向著馬隊的來向仔細觀察。
片刻之後,親衛班長跳下坐騎,收起望遠鏡,一面向部下擺了擺手,示意大家解除戒備。一面輕松的向高軍稟報道:“稟三十六爺,對面來的也是親衛,應該又是哪位爺出城遊賞或者也像您一樣是去潭柘寺進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