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雖然機敏狡猾,但卻也是個說話算數、言而有信的人。在焦急與不安中等待了一個來時辰後,一輛窄**仄的馬車在兩名騎馬侍婢的陪同下,緩緩從樹木中穿行而來,駛入了這片林中空地。不待馬車停穩,范吾成便已經身形晃動,衝到了馬車跟前,將那趕車的車把式嚇了一跳,險些從車轅上摔下來。而且,還沒等這車把式把心神穩住,一隻手掌便已搭上他的胳膊。緊接著一股大力傳來,這車把式便如一隻破麻袋一般被從車上扯了下來,拋向一旁。與此同時,范吾成的身形已經站到了車轅之上。
說時遲、那時快,范吾成這一連串的動作做得是乾淨利落、迅捷流暢。不但緊跟在他身邊的施然沒有反應過來,就連護持在馬車兩側的那兩名侍婢也是直到范吾成雙腳落到馬車之上,才下意識的驚叫了一聲——準確得說,兩名侍婢應該只是驚叫了半聲。後半聲在兩人看清躥上車的是自家老爺後,被她們握住張大的小嘴,生生給咽回了肚子裡。
雖只是半聲驚叫,但因為不知道夫君與張燕的談判是個什麽結果、不知道自己母子二人能不能再見到夫君一面,而一路上神經高度緊張,時刻注意車外動靜的柳雲燕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哪怕她此前已知曉原本負責押送他們的“飛燕堂”探子已在半路返回,隻讓車把式按照之前說好的方位將他們主仆四人帶到會面地點,卻依然不敢有絲毫的放松。
聽到車外有異動,柳雲燕一手將幼子緊緊抱在懷中,一手從頭上取下自己的一枝玉簪——這也是她身上唯一可以用來當做武器的物件——緊緊握住、護在胸前,準備與“來犯之敵”做最後的搏鬥——雖然柳雲燕也希望車外來的是自己的夫君,但在親眼看到夫君之前,她的提防之心是一點都不會減弱的。
柳雲燕在車裡做好了見勢不妙便殊死一搏的準備,外面的范吾成卻根本沒有考慮車內人可能的想法題和行為。盡管看到柳雲燕的那兩名帖身侍婢令他略感踏實,但在見到自己的妻兒之前,他那顆懸著的心是無論如何也放不下來的。因此,就在雙腳落在車上的同時,范吾成已然伸手掀起了車簾。隨著愛妻柳雲燕那神情緊張、遲疑不定而又帶著些許希冀的面孔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范吾成一直提著的心終於踏實了下來。而當范吾成的身形出現在車外時,車內的柳雲燕也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這幾日以來的驚恐、不安、彷徨隨著自己夫君的出現一掃而空。而原本高度緊繃的神經一旦放松下來,柳雲燕的力氣也似乎在一瞬間被抽空。那隻被用來當做武器的玉簪從手中滑落,她整個身體也軟了下去。若不是范吾成見勢不對,立即上前將嬌妻愛子緊緊抱住,只怕柳雲燕就要抱著兒子一起撲倒在車廂地板上了。
自己的妻兒平安無事,范吾成接下來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發掉那名車把式。他先是花比市價略高一點的銀錢買下了那名被雇來的車把式的馬車——給的錢太多反而容易引起對方的懷疑,又連威脅帶哄騙的唬住對方,使其不敢回去亂說自己這一趟買賣的經過,這才放其離開。
范吾成要做的第二件事,或者說是需要處理的第二個問題,便是如何安置柳雲燕母子。在見到妻兒之前,范吾成一心隻想著能夠見到自己的妻兒、見到他們平安無事。可如今一家團圓,嬌妻就在身邊、愛子就在懷中,范吾成卻反而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究竟該如何安排自己的嬌妻愛子,著實令他委決不下。
讓他們母子二人再回潞縣槐樹街自然是絕無可能,那樣等於是將可以挾製自己的把柄重新交還到張燕的手中——雖然自己與張燕已經達成協議,但在對方看來,要脅迫自己的話,有兩個大活人在手遠比那一紙空文要有效得多。
可若是將母子二人帶回北平城,那同樣也會危機四伏、凶險異常。雖說現在情報部內務司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搜捕張燕及其同黨的案子上,對於其他方面投入的力量有限。可不管怎麽說,柳雲燕現在依然還是情報部內務司通緝名單中排名非常靠前的重要抓捕對象,把她帶回內務司探員最集中、監控最嚴密的北平城,其危險性只怕比讓其重返潞縣隻高不低——畢竟張燕挾製范吾成需要活著的柳雲燕,而情報部內務司的通緝令上卻並沒有特別注明必須要留被通緝者的活口。
不過,盡管知道帶自己的妻兒回北平會很危險,但在左右權衡、多方考慮後,范吾成還產決定帶著嬌妻愛子和自己一起走。在他看來,帶妻兒回北平城固然有許多危險、有許多不確定因素存在,但是有了前面妻兒被擄的教訓,將他們母子倆放在自己身邊終究要比放在數十裡之外的潞縣更能讓自己安心、踏實——特別是明知道“飛燕堂”的一乾成員就在那一帶活動的情況下。將柳雲燕母子安置在北平城內,他二人若是遇到了什麽困難,或者碰到了什麽麻煩事,自己這邊都能立即做出反應,並調動自己所能調動的一切力量來幫助他們母子二人渡過難關,這遠比將他們安排在潞縣無依無靠要強得多。
因此,在思忖半晌後,范吾成最終還是決定帶著母子倆一起回北平,並將其安置在自己私底下購買的一處外宅當中。屆時只要柳雲燕母子盡可能的保持低調行事、深居簡出,再加上自己的多方照應,想來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出什麽紕漏、惹什麽麻煩。
決定既下,范吾成便不再耽擱。他先是命范小五去潞縣將已經失去預定作用的范小四和范小六召回, 隨後便與范小二和施然一起,或騎馬、或駕車,護送著柳雲燕母子出了樹林,取大道徑直往北平城而去。
由於此時天色已然不早,為了及時趕回北平城,范吾成等人一路上是快馬加鞭,幾乎要將張燕雇來的那輛簡陋馬車給跑散了架,這才堪堪於城門關閉之前趕到北平城東的安東門外。
得益於范吾成以前所做的周全準備,在北平軍成立並開始執行全新的、更加嚴格的人口戶籍管理制度後,便早早利用自己名義上確有幾房外室的實際情況,以方便其中幾名籍貫在外地的外室在北平城居住生活為借口,私下裡找身為北平府知府的張維信為柳雲燕辦理了全套的本地戶口以及相關證件——當然名字用的是化名。因此,面對“城管隊”的查勘,柳雲燕沒有受到任何懷疑,順利的進入了北平城。至於范文煊,由於按照北平軍的戶籍制度,兒童在六歲之後才正式進行戶口登記,且十五歲之前除主動申請外並不頒發給單獨的、可隨身攜帶的身份證件,所以只要他母親的證件沒有問題,便不會有人去注意這個只有一歲多點的小孩子。
進得城來,在約定好了今後定期接頭的時間、地點和方式後,范吾成便立即與施然分道揚鑣,帶著范小二,護送著載有柳雲燕母子的馬車,借著越來越暗的天色,迅速消失在北平城錯蹤複雜的街巷之中。如此一來,使得不熟悉北平城道路地形的施然就算想跟蹤也難以跟上,從而避免柳雲燕母子的藏身之處為其所知,並在緊要關頭再給自己來一次暗夜擄人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