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許新生略感失望的是,王崤峻聽完自己的分析,並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也沒有任何能夠透露出其心態的表情變化,依然像之前一樣面帶微笑的擺擺手,說道:“許兄弟過譽了。想那張永德身為皇親國戚、掌控禁軍兵權,若說他有與趙匡胤分庭抗禮、爭奪那把龍椅的能力倒還說得過去。
至於吾等兄弟嘛,不過地方上的一個藩鎮。而哥哥我也不過是一名遠離京城的節度使,又怎能與身在朝中、頗為柴榮所信任的張永德相比。而且,有吾等兄弟這般勢力與實力的,在這天下間又何止一二。我北平軍若真像兄弟你所說那般強大,那後周境內有能力阻礙趙匡胤篡位謀朝的又何止兩股勢力。”
“哥哥過謙了。”許新生不以為然道,“後周疆域之內,雖然藩鎮割據、大大小小的節度使、防禦使、觀察使數不勝數,可他們之中真正有能力、有實力與後周禁軍爭一雌雄、較一短長的卻是鳳毛麟角,而其中實力最強大、武力最強悍的則非北平軍莫屬。試問,這天下間,除了北平軍之外,又有誰有實力能將契丹三十萬大軍打得丟盔棄甲、望風而逃。以這樣的強悍實力,漫說是一個趙匡胤,就算趙匡胤和張永德聯手,只怕也不會是北平軍的對手。以兄弟看來,一旦後周朝廷出現動蕩,北平軍的態度完全可能決定這天下的歸屬、那把龍椅的主人。”
王崤峻聞言再次擺了擺手,說道:“許兄弟此言差矣。北平軍雖強,但要說是‘天下第一’卻是不敢當的。正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偌大的天下,有能力、有實力、有本事的人很多,北平軍要是妄稱‘天下第一’豈不是會被真正有能力的人笑掉大牙。
再者,當年吾等兄弟之所以能夠擊敗契丹人、掌控北平軍,一來是因為吾等順時應勢,趁著後周北伐大軍兵臨城下,將契丹守軍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且契丹人對吾等兄弟疏於防范,這才看準機會給予契丹人致命一擊。二來是幽雲百姓鼎力相助、‘義軍’將士奮勇拚殺,這才將強大的契丹軍徹底擊敗,將其趕到長城之外。三則是因為後周朝廷,或者說是因為柴榮不願剛剛安定下來的幽雲十六州百姓再次被點火蹂躪、不願由於漢人的內訌而給契丹人休養生息、卷土重來的機會,這才寬容大度的將北平軍交到吾等兄弟之手,並授予‘聽調不聽宣’的特權。
至於說北平軍能夠決定這天下的歸屬、能夠對抗趙匡胤和張永德兩大朝堂勢力的聯手,那就更沒有道理了。趙、張二人聯手,那幾近於整個後周朝廷的力量,若吾等兄弟真有許兄弟所說的強悍實力,又何必一直本本分分的守在北平軍這‘一畝三分地’上?依靠這份強大的實力,借機南下、一統天下豈不是更好。可吾等兄弟如今卻是踏實安穩、心無旁騖的經營著北平軍,根本沒有再進一步、再上一層樓的意思。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為前有實力強大、民心所向的後周朝廷,後有雖元氣大傷卻依然未被徹底擊垮的契丹蠻夷,北平軍能夠自保已屬不易,又怎敢有其他的想法。另一方面,無論實力多麽強大、無論軍力多麽強悍,北平軍未來的走向依然取決於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的意志。若是這支力量的主人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致天下大亂、生靈塗炭,那麽這支力量只會成為造福萬民、抵禦外族的橋頭堡,而不會成為荼毒百姓、爭霸天下的急先鋒。
對吾等兄弟來說,我們看重的是天下安定和諧、百姓安居樂業,
至於是誰坐在那把椅子上,我們並不在意。也就是說,只要坐在那上邊的人能夠使天下安定和諧、百姓安居樂業、能夠與我北平軍和平相處、能夠保證十八妹和她的兒子平安無事、安享榮華,那麽我北平軍便會像對待柴榮和後周朝廷那般對待他、彼此相安無事。” 王崤峻似乎是被許新生的說辭所引領,一番話說的既誠懇真摯,又慷慨激昂,臉上完全是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絲毫看不出一點裝模作樣、虛情假意的心思在裡面。
雖然許新生一時無法判斷出王崤峻究竟是在自己的“引導”下下意識的說出這番話,還是明白自己此行目的而有意透露出這些信息。但王崤峻作為北平軍節度使、“清園”兄弟的首領,其說出這番話絕不會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就算對方在自己面前會有所保留、會有所遮掩,其中會有些不盡不實之處,但其核心思想應該不會背離北平軍、“清園”兄弟今後發展的既定方針政策。這也就是說,面對後周朝廷可能出現的局勢動蕩、權力更迭,只要不影響其北平軍、“清園”兄弟的既有利益、不會使中原重新陷入大亂、不會危及林小雨和她兒子的安全與利益,北平軍、“清園”兄弟更多的可能是采取隔岸觀火、坐山觀虎鬥的對策,在這場權力鬥爭中置身事外而不會參與其中。
自認為已經從王崤峻嘴裡套到了北平軍、“清園”兄弟對後周朝廷局勢出現動蕩後的態度的許新生,在暗自慶幸的同時, 自然也不會忘記將趙匡胤開給北平軍、“清園”兄弟的條件以某種方式表達出來。他一邊拋出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溢美之詞來稱讚王崤峻及“清園”兄弟“以民為本”、“憂國憂民”、“以造福天下百姓為己任”的優秀品德,一邊看似不經意的說道:“哥哥及其他‘清園’兄弟能夠如此為百姓著想,著實令兄弟佩服之至。兄弟相信,像‘清園’兄弟這般一心為國為民的賢臣義士,無論是誰坐上那把龍椅,都會倚為股肱重臣、國之棟梁。他日封王封侯、永鎮北平、名垂青史、流芳百世,想必也並非什麽難事。”
雖然對於自己不著痕跡提出來的條件——封王封侯、永鎮北平,王崤峻似乎根本沒有聽出來,只是對那一番恭維與讚美連連遜謝。但許新生卻相信以對方的智慧完全能夠聽明白自己話裡的含義,畢竟對方在連稱“許兄弟謬讚”的同時,也非常清楚的說了一句“借許兄弟吉言”。
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消息,眼見時間已是接近中午,許新生又和王崤峻閑聊了幾句後,便以回去查看一下醉酒不起的趙安易的情況同由,起身向對方告辭。而這次王崤峻並沒有像方才那樣予以挽留,而是一邊讓許新生給趙安易帶去自己的問候,一邊將許新生一路送出了自己所住的院落。
眼見許新生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的月亮門處,方才還滿臉笑意的王崤峻立時便收斂了表情,一臉嚴肅的吩咐門口把守的親衛道:“你速去將七爺和八爺請到書房來,就說爺我有重要事情與他們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