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一語點醒夢中人”,這名瘦高中年男子的一番話令此前一直將關注點放在如何保密、如何阻止韓德樞知曉韓守忠已然背叛消息的鄒振遠茅塞頓開,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向韓守忠介紹道:“這位是我大周北伐右路軍都監軍使,馬正聲馬將軍。”
盡管這位馬監軍之前一直沒有參與商談,可自打一進中軍大帳,韓守忠便已注意到了這位胸章和領章顏色明顯不同於在座其他周軍將領的高級將佐——包括鄒振遠在內,帳中其他所有將級軍官均佩戴深綠色胸章和領章。所以,當鄒振遠介紹其為周軍北伐右路軍都監軍使時,韓守忠不由心中一凜,連忙起身,一邊與馬正聲互相見禮,一邊向對方請教調動“暗羽”轉移、保護自己家人的大致方式及其可靠性。畢竟,雖因周軍的各級監軍在設置、功能、權限、作用等方面與以前歷朝歷代的監軍並不完全相同,而令韓守忠對其了解不多。但在他看來,其協理軍務、監督將帥的職能肯定是不會改變的。換句放說,這位馬正聲馬監軍是大周朝廷派駐鄒振遠所部的最高代表,衝撞了他對自己乃至對自家兄弟鄒振遠都沒有什麽好處。
好在,這位馬監軍雖然表情冷淡、語氣平直,卻並沒有因為自己負有協理軍務、監督將帥的職責便端架子、擺資格,而是直白卻又條理清楚的解釋了接下來應該做的幾件事情即,由鄒振遠派親信之人攜信物——既包括代表鄒振遠身份的信物,也包括代表韓守忠身份、足以說服其家人隨“暗羽”探員離開的信物——前往“暗羽”鶴野分堂聯絡,命他們速速派人趕赴遼陽城,傳令“暗羽”遼陽府支堂和遼陽城分堂以最快的速度同韓守忠家人聯絡,掩護其悄然離開府邸,再由後者負責將其偷送出城或者尋一隱秘、安全之所暫時藏身,直至周軍攻取遼陽城。
聽了馬正聲的說明,鄒振遠和韓守忠連連點頭表示讚同。隨後,兩人便在馬正聲事不宜遲的催促聲中,取出相關信物——鄒振遠的信物是臨發兵北伐以前,黃海轉交給他的、經穿越團隊委員會認可和授權、由情報部(“暗羽”)頒發,給予其調動作戰行動沿線各級“暗羽”組織的一面由黃銅打造的“金牌”;韓守忠的信物則是一塊一直帶在身上的玉佩以及一封其親筆手書的家信——交給前者,並由前者全權負責此次營救行動。
按理說,諸如派人與“暗羽”進行聯絡、下達指令等工作都應該由鄒振遠這個得到委員會授權的北伐右路軍前軍主將親自負責,而不應該由馬正聲這個都監軍使代勞。以往北平軍或者周軍出境作戰,這項工作也基本都是領軍出征的軍事部的兄弟們親力親為,不會假手於人。而如今在這鶴野城下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其原因卻是多方面的。一來,鄒振遠自打投效穿越團隊後,一直負責的都是新兵訓練工作,整日忙自己的本職都忙不過來,根本沒有時間去和“暗羽”打交道。再加上其從未領兵出征過,也就沒有機會和必要去和“暗羽”打交道;二來,盡管穿越團隊委員會再三強調眾兄弟相處要平等相待、一視同仁,可鄒振遠代表契丹人與當初的穿越團隊武裝進行對抗,直至被俘後才投效團隊的“出身”還是令非常看重保密性的情報部兄弟心存芥蒂,這些年來也一直沒有主動向前者講解、說明過“暗羽”的具體職責、架構、運作,等等方面的情況。於是乎,一個沒時間也沒需求去問,一個沒心思也沒意圖去教,最終造成了鄒振遠雖為穿越團隊中人,
其對“暗羽”這一團隊最為重要的部門之一卻還不如馬正聲這種資深老將的尷尬局面。 實際上,對鄒振遠不信任的絕不僅僅只是一個情報部,作為其所屬的軍事部,對這位昔日的契丹將佐同樣有所防備,這一點從軍事部此前一直讓鄒振遠負責新兵訓練,從未令其領兵出征便可見一斑。而此番北伐契丹,雖然軍事部諸兄弟表面上接受了穿越團隊的指示,將鄒振遠安排進北伐大軍最高指揮層,擔任北伐右路軍副總指揮。但暗地裡卻利用條令規則,在監軍方面做了些小手腳。按照以往的習慣,北平軍或者周軍大軍出境作戰,都會設置都監軍使之職。可一般來說,這一職務要麽由領兵的軍事部兄弟兼任,要麽雖另行指派都監軍使,但其通常都只會隨同大軍主帥而行,從來不會出現在率領偏師、分隊單獨作戰的其他軍事部兄弟身邊。
遠的不說,就拿此次北伐來講,左路軍及中路軍雖然也另設了都監軍使,但其一直伴隨在楊新和曾志林身邊,與兩路大軍前敵指揮部一同行動,而不會跟著王峰、吳鵬、程飛、穆特爾等副將分路出擊。唯獨右路軍的都監軍使沒有與該路總指揮黃海一起行軍,而是跟著該路前軍總指揮鄒振遠一起北上、參讚軍務。盡管軍事部宣稱這種安排是為了讓多年征戰、經驗豐富的老將馬正聲能夠從旁協助從未單獨指揮過大軍作戰的鄒振遠,以彌補後者指揮經驗的不足,可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的防備之意——要知道,單就指揮經驗來說,左路軍參謀長吳鵬比鄒振遠強不了多少,其單獨領軍殺向寧、豫二州時,其身邊漫說是像馬正聲這樣的老將,甚至連個營級的作戰參謀都沒帶。不然的話,也不會連連犯錯,差點把命交待在豫州城裡。
這樣的安排,要說鄒振遠一點都沒有感受到那絕對是騙人的。鄒振遠雖然平時一心撲在工作上,與穿越團隊眾兄弟、特別是軍事部的兄弟接觸較少,對穿越團隊的一些規章制度不是特別了解,但他並不笨,有些事情還是能夠看出其中端倪的。不過,看出來歸看出來,是否就此事做出激烈反應卻是另一回事。一方面,身為穿越團隊一員,就算平時與眾兄弟交流的再少,對於天下大勢鄒振遠還是看得很明白,很清楚五哥王崤峻如今距離那個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遙,跨過去不過是個時間問題。一旦其坐上那把椅子,勢必要對眾兄弟們論功行賞。而在各種功勞之中,軍功從來都是最明顯、最直接、最有效的一項。自己以前一直負責新兵訓練工作,雖然也是全心投入,乾得兢兢業業、認認真真,可效果卻遠不如那些有軍功的兄弟來得明顯。真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很可能會被排在後面甚至於被忽略不計。若果真如此,自己恐怕再無出頭之日,只能無聲無息的當一輩子軍校教官了。再加上北伐契丹很可能會是五哥王崤峻“黃袍加身”前最後一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所以,鄒振遠對這次率軍出征的機會異常珍惜,就算軍事部在人事安排上有什麽特別用意,他也全當沒看見,隻管盡心盡職的完全自己的任務。
另一方面,作為穿越團隊的後來者,尤其自己又是在幽雲之戰時以遼軍戰俘身份為團隊所發現並最終加入團隊的,在底子上就比別的兄弟要差上一些,對此鄒振遠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盡管單就團隊內小的派系而言,鄒振遠因為趙民安的關系,算得上是王崤峻為首的東山派成員,但考慮到趙民安本身並非東山派核心成員,與張維信、王峰、梁子嶽、曾志林等王崤峻的絕對親信心腹還有些差距,而自己這個後來者與之相比就更遠了一層,想要憑借著與王崤峻的關系來為自己爭取機會乃至爭取利益不但沒有可能,而且一個搞不好,反倒會因此引起對方的反感,斷送掉自己在穿越團隊內唯一的一點人脈關系。所以,無論心裡有多麽的不甘、多麽的不平衡,鄒振遠都不會有所抱怨、有所不滿,更不會去托關系、走門路,而是盡心竭力的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以圖用自己的實力和能力在穿越團隊、在軍事部中爭取到一席之地,為自己、為自己的家人搏一個美好前程。所以,只要沒有涉及到自己的核心利益,不會影響自己抱負的實現,就算軍事部、情報部或者其他部門再做多少小動作,鄒振遠也會視而不見、全不理會。
於是,除了建議那幾名隨同韓守忠而來的親信亦留下信物、寫下書信,由“暗羽”遼陽府支堂一並將他們的家眷撤出或者保護起來外,鄒振遠便不再參與有關“營救”之事,而是全部委托給馬正聲去放手施為。他自己則轉而與韓守忠開始討論收服城內非韓、吳兩人親信嫡系將領官員、製服韓德樞派來負責監視的偏將和其他可能與其同一陣營的將領等具體手段,以及接受城池的細節問題,並擬定了相關行動方案。
上午辰時末,在周軍大營逗留了大約小半個時辰後,韓守忠帶著自己的隨從以及四名身兼保護其安全及與城外周軍大營聯絡之責的鄒振遠親衛悄然返回了鶴野城。而此時,周軍對鶴野城的佯攻也漸漸進入尾聲,並在一柱香的時間後完全停止,小小的鶴野城亦從“激烈”的城池攻防戰中解脫出來,重歸平靜。
不過,與絕大多數參與守城的兵將都松了一口氣不同,身負監視韓守忠執行左相韓德樞計策的偏將韓守信卻是心中疑竇叢生,冒出了一連串的問號。一方面,周軍今天的進攻來得突然、結束的更是突兀。這次進攻,周軍並沒有如傳言中那般先進行威懾性炮擊,再投射勸降信,待勸降失敗後才展開正式攻城。而是一上來就先以猛烈轟擊城牆,隨後便派出役夫、輔兵開始背土埋壕, 擺出一副不奪鶴野城誓不罷休的架勢。可面對己方這邊組織的以弓弩進行的反擊,負責背土填壕的周軍役夫和輔兵才不過傷亡了區區十來個人,對方便馬上停止了相關行動,迅速撤回人馬,重新以炮火轟擊城頭。待到轟擊告一段落之後,周軍卻沒有組織第二次進攻,而是出人意料的在向城內投射了“遲到”的勸降書後便偃旗息鼓、退兵回營,留下一眾守軍在那裡滿臉茫然的大眼瞪小眼。
另一方面,周軍炮擊激烈的時候,自己曾多次派人去向主將韓守忠請示應對辦法,並希望其能親臨戰場與自己共同指揮兵馬抵禦周軍隨後可能的進攻——雖然韓左相定的是詐降行刺之計,可敵我雙方若是甫一接戰,城池便告失守,自己和韓守忠又如何去實施相關計劃。所以,至少在韓守忠依計與鄒振遠見面之前,自己都要力保城池不失。然而,出乎韓守信意料的是,派去的人每次帶回來的答覆都是竭力守城、力保城頭不失。韓守忠不但不親臨指揮,甚至連自己派去的人都不見,而隻讓手下一名中軍官代為傳達,其表現實在是太過怪異了些。若不是害怕自己離開後軍心渙散、不戰而潰,韓守信早就直接去找韓守忠問個究竟了。
是以,在確定周軍是真撤而不是佯退,短時間內不會再發動新的攻擊後,韓守信將城頭監視守衛任務交給了一名鶴野本地校尉,而後便領著自己的幾名心腹校尉和親兵,隨著援軍副將孫德祿和其他負責守城的將佐一起回到縣衙,準備好好探一探韓守忠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麽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