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懸賞令發出三天后的下午,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來到定難軍節度推官衙署大門之外。在猶猶豫豫、躊躇徘徊了近小半個時辰後,這名中年人終於鼓足勇氣,向衙署大門方向走去。
眼見在大門外探頭探腦了半晌的家夥向自己走過來,早就注意他的守門衙役立即上前攔住去路,問道:“來者何人,到此何事?”
或許是因為踏出這一步便再無回頭的機會,或許是因為此事很可能會牽涉到自己以及家人的身家性命,亦或許是那一千貫懸紅的吸引力超過了對自己這一行為的愧疚,因此當被衙役攔下時,這名中年人把腰杆一拔,底氣十足的說道:“在下姓何名當楚,有我家主人牽涉地斤澤爆炸一案的重要消息向推官老爺舉告。”
聽說來人是要舉告轟動整個定難軍的地斤澤爆炸案,守門的衙役自然不敢怠慢。一面讓那名中年人到門房等待,一面急奔入衙內稟報。或許是老天爺也不喜歡那名打算背主求榮的中年人所做的不恥行為,是以當這名中午才接班執崗的衙役跑到判官辦事的公事房時,卻被告知自家老爺當天上午便隨節度副使大人一起前往地斤澤爆炸案現場勘察去了,估計最快也得明天傍晚時分才能回府,如今衙署內一切公事皆由宋雲宋司獄負責。原以為自己會因為稟報地斤澤一案相關消息而領到賞賜或者在推官老爺面前留個好印象的衙役聞言不由有些失望,可既然已經來了,自然不能因為推官老爺不在就不向上稟報如此重要的消息。於是,這名衙役又轉身去了宋司獄的公事房。
聽說有人打算舉告與地斤澤爆炸案有關的消息,負責當天公事處理的司獄宋雲不由得心中一動,連忙命報事衙役將舉告之人帶到自己的公事房來。
盡管並不認識推官衙署中的各級官佐,但何管家畢竟大戶人家出來的管事,遠比那些小門小戶的平民百姓見多識廣。因此,進得公事房後,僅從坐在公案後面那位官員身上的服色,他就知道此人並非節度推官。待到負責將其帶進來的衙役向其介紹了對方的身份,並說明推官老爺陪同節度副使大人外出勘察,今日不會回府後,何管家心中便立即起了尋思。
在何管家看來,自己現在是冒著巨大風險前來舉告的,在見到推官老爺之前就將如此重要的消息告訴一名推官衙署的微末小官是非常不明智的。一來,經過層層稟報,再機密的消息也會有泄露的可能。二來,這些個衙門底層官員通常都會利用手中權力吃拿卡要,一旦消息經了他們之手,只怕那一千貫賞錢最後能落到自己手裡的還能剩多少就不得而知了。是以,當司獄宋雲將衙役打發出去,轉而向其問話時,他當即把脖子一梗,說道:“在下所舉告的乃是事涉地斤澤爆炸案的關鍵疑犯,事關重大,且被舉告之人位高權重,為了防止消息走漏令其有了準備或者就此逃脫,在下只會對推官老爺一人稟報,絕不會告之旁人。”
若是換了推官衙署的其他官員,被何管家這麽一怎呼,特別是事關節度使大人非常重視的地斤澤爆炸大案,很可能會為了避免為走漏消息擔責任而就此打住,或者著人看管何管家,直至自家老爺回府再行詢問、或者命舉告人先行回家,待第二天再來衙署舉告。可宋雲並非那些普通官吏,作為穿越團隊情報部定難軍情報站夏州分站(“暗羽”定難軍支堂夏州分堂)在官府之中的一條重要內線、一處關鍵暗樁,自從得到衙役稟報有人來舉告地斤澤爆炸案疑犯時起,
他便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從舉告人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不然絕不放其離開自己的公事房。 因此,就在何管家說完話轉身欲離開時,司獄宋雲猛的一拍桌案,厲聲喝斥道:“大膽!何當楚,你以為這裡是什麽所在,容得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漫說地斤澤爆炸一案乃是節度使大人欽點限期破案的定難軍第一號大案、要案,任何人知道有關這起案件的消息都必須立即向官府報告,否則一律以同謀論處。單說你一個小小的管家敢在本官面前如此囂張、放肆,本官就可以治你一個目無官府、蔑視公堂之罪,打你三十板子,押入大牢關你個一年半載。”
隨即,宋雲便向門外喝道:“來人,將這個妄自尊大、目無官府、包庇要犯的刁民拉下去打四十板子,夾上重枷,丟到衙外示眾半月。”
宋雲話音未落,已有兩名在門外執守的心腹衙役闖將進來,架起何管家就要往外走。若是放在以往,甚至是放在半個時辰之前,何當楚何管家還真不會把宋雲這個小小的推官衙署的司獄放在眼裡。漫說何管家並沒有犯什麽法、辦什麽錯事,就算他真的觸犯了律條,只要將自己的身份和自家主人的官職往外一報,宋雲便不敢馬上拿人、更不敢下令用刑,而是會先將其釋放,然後再根據其所犯罪行的嚴重程度,或就此不了了之,或將案情上報,由推官老爺或者更高級別的官員來處理。
可如今,何當楚何管家要乾的是出賣主人、舉告東家的所謂“不義”之事,在道義上先就失了一城,而且背後的靠山也在自己決定邁進推官衙署的那一刻不複存在。換句話說,在自家主人因自己的舉告而被抓,且自己由此得到推官老爺甚至節度使大人的獎賞之前,不要說面前的這個推官衙署司獄,便是門口那個將自己領進來的衙役都能對自己吆五喝六、隨意欺壓。現在,眼見那位宋司獄此時怒氣衝天,絲毫沒有一點恐嚇、試探的意思在裡面,顯然是真的被自己惹惱,想要以刑罰來殺一殺自己的狂妄之舉,以解其心頭之恨,何當楚何管家哪裡還敢擺自己的架子、吊對方的胃口,連忙一面掙扎,一面哀求道:“司獄老爺饒命,司獄老爺饒命,小可知錯了,小可這便將知道的都告之司獄老爺。”
見自己的下馬威起了作用,宋雲心中暗自冷笑,一點手,命衙役將何管家放回,並吩咐道:“本官與這位何管家有機密要事相談,你二人到門外守候,未得本官吩咐,除了推官老爺外,不得放任何人進來。”
那兩名衙役聞言連忙齊聲稱是,當即轉身出去,將公事房房門一關,分左右執刀而立。與此同時,宋雲一指何管家,說道:“你與本官到內室來”
進入內室之後,宋雲徑直走到桌案後坐下,對站在自己對面的何管家問道:“你家主人是誰?他與地斤澤爆炸一案有何牽涉?你又是如何知曉這些事的?且將你所知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詳詳細細的講與本官知道。”
何當楚聞言連忙彎腰低頭、塌肩垂手,用一副卑躬屈膝的標準下人姿勢答道:“回司獄老爺,小可乃是定難軍冶鐵副使邱明博邱老爺府上的管家。小可前日無意中聽到我家老爺與夫人的談話,得知地斤澤爆炸一案正是我家老爺一手策劃並親自實施的。其目的卻是為了在夏州乃至整個定難軍造成混亂,以引起一群來自京城而來,隸屬於一個叫什麽什麽情報站的細作的注意,以便迫使對方盡快將邱氏夫婦以及冶鐵使陳寶強一家人偷出定難軍,送往開封為官享福。”
何當楚在那裡低頭哈腰、恭恭敬敬的將自己知道的情況稟報於宋雲,卻沒有看到當他說出其是定難軍冶鐵副使邱明博府上的管家後,對方臉上既震驚又駭然的表情,更沒有發現當他將情況稟報完畢後,即便內室中並不炎熱,可這位宋司獄卻已經汗透衣衫、氣血翻湧,以至聽完何當楚的交待半晌無言。
好在宋雲也是個久經官場、見識豐富的老油條,雖然對方所說的這一消息令其震驚無比,以至冷汗淋漓、呼吸都有些困難,可憑借良好的心理素質以及為官多年善於變臉的經驗積累,他還是很快便平複了自己的心情,恢復了自然的狀態。所以當有些納悶其為何半晌無言的何當楚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偷眼向上觀瞧時,宋雲臉上那震驚與緊張的表情已然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深鎖的眉頭和充滿思索的眼神,似乎是在為被舉告之人的身份與地位所困擾,正是苦尋解決之良策。
又過了片刻,宋雲這才有些不甘心的繼續問道:“想那地斤澤爆炸一案案情重大並深為節度使大人所重視,可謂是定難軍第一案。若真是你家主人做下這等大案,其必然會千分小心、萬般謹慎,又怎麽可能讓你聽到其與自己夫人的密談。莫非你見官府所出賞格巨大,想陷害自家主人,以騙取那一千貫的懸紅不成?”
“司獄老爺明察。”何當楚聽了連忙辯解道,“此等機密大事,我家老爺自然十分小心在意。以往其與自己的夫人及同夥陳寶強密議時,皆會令其心腹護衛於書房外守衛,不許任何人接近書房三丈之內,以防有人偷聽。而小可之所以能夠發現這一驚天之密,卻是老天爺幫的忙。
前日,因我家老爺的一位朋友前來拜訪,小可往書房去給我家主人送信兒。原本,按以往的規矩,消息應由守備書房的護衛們轉達。可當小可到了書房門外時,卻發現當時負責守備書房的護衛不知何故並未在書房門外值守。小可身為管家自然知道府上的規矩,是以初時並未靠近書房,而是在遠處等候。可等了半晌仍不見那護衛返回,因怕通報的晚了,令老爺的朋友在前邊久等,所以小可隻好上前,準備親自將有客來訪的消息報於我家老爺知道。不想,正是這一念之差,令小可聽到了我家老爺和夫人在書房中的談話,知曉了其策劃、實施地斤澤爆炸一案的內幕。雖然邱明博夫婦對小可一直很好,但事關重大,且日後一旦敗露,小可作為其仆役下人亦會受到牽連,會被官府治罪。是以小可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前來舉告。小可所言句句是真,絕無半點虛假編造。”
聽完何管家這一番解釋,眼見對方雖滿臉焦急、惶恐,但除了說到舉告原因時略顯遲疑之外,其余時候卻無一絲造假作偽的表情,顯然其所說絕大部分都是實情,這令宋雲最後一點希冀也隨之破滅了。於是,其一面出言“安撫”何管家,一面心思急轉,苦苦思索解決當前難題的對策。
一番權衡與考慮之後,宋司獄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先是將何管家所言寫成了一份口供筆錄,並讓對方簽字畫押,而後便表示事關重大,邱明博、陳寶強乃節度使大人十分寵信和重用的官員,其所負責的又關系到定難軍各部武器裝備製造之事,且此案又很可能會牽涉到那個來自京城的什麽什麽情報站,甚至會牽涉到朝廷,不但自己這個小小的司獄無權處理,就連推官老爺也擔待不起,如今只有稟報節度使大人方能定奪。隨即又說推官老爺現在地斤澤,而自己一個小小司獄又無權直接給節度使大人稟報事宜、遞送公文。惟今之計只有即刻派人趕往地斤澤向推官老爺稟報此事,請其速返統萬城處理方是上策。最終以派人前往地斤澤路途遙遠, 即便快馬加鞭,推官老爺也需明日傍晚才能回返衙署,而何管家此番前告舉雖未大肆宣揚,可推官衙署前畢竟會有人經過,再加上守門的衙役以及在衙署內走動的官員胥吏也有不少人看到過他,甚至知道他來這裡的目的地,因此其告舉之事只怕已經被人知曉,若是有那有心人將此事報於邱明博,後者不但會有所防范,甚至還會設法殺人滅口、毀滅證據為由,勸服何管家不要再回邱府,而是暫時待在推官衙署,由衙役進行保護,待推官老爺回衙後,再作為人證與推官老爺一同去見節度使大人。如此,既可保得其人身安全,亦可直接受到節度使大人的獎賞,可謂一舉兩得。
宋雲一番言論講得入情入理,再加上何管家在舉告之後對邱明博心中有愧,做賊心虛的他亦害怕回到邱府後自己的行為舉止有什麽異樣引起對方的注意,從而引來殺身之禍。是以,何管家對宋雲要其留在推官衙門的建議深以為然,當即答應就在這間內室中等候,在推官老爺返回前絕不踏出房門半步。
眼見何管家被自己安撫住,宋司獄再無半分耽擱,當即從內室出來,又捧場上內室房門,這才將門外守護的心腹衙役叫入房內小聲吩咐,命他二人即刻出府,以向推官老爺稟報要事為名離開推官衙署,其中一人負責在最“恰當”的速度前往地斤澤,向節度推官老爺稟報。另一人則在確保安全,未被別人跟蹤之後,前往情報部夏州分站,向那裡的“交通員”匯報有關邱府管家何當楚舉告自家老爺邱明博的詳細情況,尋求來自情報站的解決辦法。